第73章 傳召
顧相檀也不坐轎,沿著小巷一路往長街走去,京北雖比不得長平街那兒一帶繁華,但也是商鋪林立閭閻撲地的地界,小攤販一溜兒地擺著,賣什麼的都有,熱鬧得很。顧相檀的腳程自然快不到哪裡去,這坊間人流如織,於是趙鳶始終在他身後不遠處默默地隨著,畢符和牟飛則一人一邊,小心地隔開兩旁的擦撞之人。
顧相檀忽地腳步一轉走進了一家食肆,安隱和蘇息急急跟上,那食肆有些簡陋,小廝迎上來時起先被顧相檀一身素服給嚇了一跳,又見身後侍衛侍從的隨著,還有趙鳶那樣氣度的人墊后,愣了下后忙露出殷勤地笑臉來招呼人上雅間。
說是雅間,不過就是拿屏風隨便隔出來的一方清凈地,四面漏風,遠遠望出去,倒是能把底下的集市看個通透。
顧相檀隨意點了些素食和糕點,待上來后捻起一塊黃豆酥咬了一口,那豆沙又膩又甜,外頭糯米皮子奇厚還沾牙,顧相檀卻愣是默默地把它全吃完了,吃了一個不算,還吃了第二個第三個,等要拿第四個時,手卻被一把按住了。
趙鳶用另一隻手輕輕一推,那盤碗便滑到了桌角,被畢符穩穩一接,直接給端下了桌。
「吃多了鬧肚子。」趙鳶說。
顧相檀蹙起眉:「我又吃不多!」
趙鳶卻是不理他了,只讓畢符把桌上不好消化的全給收了,只留了一盤蘿蔔絲和一些鮮果小食讓他打打牙祭。
顧相檀瞧著趙鳶,趙鳶也抬眼瞧他,兩人便這般無言對視,最後,竟是顧相檀先一步敗下陣來,趙鳶這一招眼力功夫顯然練得比他好多了,不動聲色就能破皮入骨,像是再被他多看幾眼,腦中心裡的一切都要被全掏空翻出來,半點藏不得私。
顧相檀垂眼拿起水喝了一口,漸漸平復了些不安分的心跳,再開口語氣已是若常:「薛大人那兒,還得多加註意。」薛儀陽之前在朝堂上的直道而行,雖聽著大快人心,但在官場中卻未必人人想見,說不準就會有心裡不甘走投無路的亡命之徒,寧可賠上自己性命也要拉他一起墊背,特別是在趙鳶和神武軍離京之後……
趙鳶道:「自是會安排妥當。」
顧相檀又問:「那科舉之事,你怎麼看?」
大鄴每三年一次科舉,原本十分規律,但自先帝駕崩之後,宗政帝登基,根基不穩,朝野動蕩,邊疆危亂,所以科舉總是一延再延,前後時間不定,而三年前那次更是曝出通同作弊,買賣官職,篡改會試題卷等諸多惡行,主謀是三王一派,但宗政帝自也逃不掉干係,不過是在暗下博弈中輸了對方一頭而已,又無本事做個公斷,於是索性借口南蠻戰事,將科舉選拔給停了。
如今復又提起,可見其野心昭昭,只是這科舉於宗政帝是一個好機會,於三王同樣有可乘之機,正好將自己的人送進朝中,覓得一個重職,然後相互勾結結黨*。
趙鳶道:「進廷會去。」
顧相檀點頭:「高公子才高八斗,在京中本就負有盛名,他若參試,金榜題名指日可待。」
趙鳶明白顧相檀問起這個肯定不會是為了只誇獎幾句高進廷的,所以也不多言,等他后話。
果然,顧相檀眉眼一動,嘴角又勾起了笑容:「不過……良將用兵,多多益善。」
趙鳶道:「是誰?」又想到顧相檀曾提過的人,「孟粟?」
顧相檀笑著點了點頭。
趙鳶不明:「你怎知他有這不世之才?」顧相檀既未看過他的文章,又對他不熟,不過茶樓一面之緣何故對孟粟這樣另眼相看?
顧相檀一頓,垂下眼道:「我會看相啊,那孟先生天庭飽滿地閣方圓眉目清正,一看就是做官的命,而且該是個好官。」
趙鳶哪裡會被他這樣的敷衍之話騙到,但也沒有追問,只盯著顧相檀瞧了一會兒,接著道:「可是他已無入仕之心。」
「有或無不過皆憑本心,本心又易隨境而改,謀事在人成事在天。」
趙鳶蹙眉,聽得顧相檀后一句意思,他這是要自己親自去遊說孟粟?
「民為邦本,本固邦寧,民不安,國難安。」
顧相檀邊說邊憑欄而望,趙鳶隨著他目光而動,就見眼前不到五六丈的街巷,竟伏卧了三四個叫花子,雖說淹沒於茫茫人海不甚起眼,大鄴人又信佛,大多願做這功德,但那些乞丐仍是餓得皮包見骨,有老有小有殘有疾。
京城之中尚且如此,更難想邊關遠境又是何種樣貌?這天下太需要可以以民為天的將相良才了。
趙鳶想著顧相檀的話,不禁若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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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裕國公府回來后,一連幾日顧相檀都只在殿中閉門念經,也沒什麼胃口,只把安隱和蘇息都急出了一頭汗。
這邊衍方又拿了午膳來,顧相檀卻只看了一眼就沒再動了。
衍方想勸,但張了張嘴又不知說什麼好,只能無所適從地站在一旁。
顧相檀忽的停了吟誦,側頭問了他一句:「皇上近日可有傳喚六世子入宮?」
衍方竟然道:「有。」
顧相檀眯起眼:「何時?」
「便是剛才。」
「所為何事?」
衍方頓了下:「說是走前有些東西要賞。」
顧相檀心裡一跳:「除了他還有誰?」
「該是無了。」
神武軍啟程,自是有送行酒會喝,何故要把趙鳶給單獨挑出來封賞?
顧相檀思忖著,慢慢站起了身。
……
趙鳶進得宮中,皇帝今日所傳召他的地方不在紫微宮也不在乾坤殿,竟是在宮中的蓊鬱苑內,此處琪花瑤草遍地,春分時節桃花紛飛,遠遠望去,一片紛紅駭綠,正是賞景的絕佳之處。
宗政帝坐在主位,身邊還有這兩位肱骨老臣,一位是敬國公,一位是慈國公,還有一位下手的,則是關永侯。
趙鳶走近,宗政帝忙給他又是賜座又是賞酒,笑著道:「朕之前同慈國公正說起了往事,不由一番感嘆,這才將你喚了過來,現在已是月末,不過沒幾天鳶兒你就要隨大軍拔營回陳州,這才回京一年都未滿,怎麼說朕都是有些不舍。」
趙鳶瞧著趙攸惺惺作態也不拆穿,俯首道:「謝皇上掛懷。」
「朕是掛懷,但再掛懷也沒有你外公想得多,兒女都不在身邊,不過兩個外孫,一個又要走,如何能放心的下。」說罷,便朝慈國公看去。
大王妃懷上趙鳶日晚,慈國公如今已是鬚髮皆白,只一雙眼睛卻依舊灼灼,背如勁松,聽著宗政帝言語,便向趙鳶望來,然後淡淡轉開了視線。
「子孫成|人不由管,他自有前程,老夫又哪裡干涉得了。」這話說得冷淡,任是誰都能聽得出裡頭的生分。
宗政帝卻是哈哈一笑:「大王妃溫婉知禮,沒想到鳶兒的脾氣卻仍是隨了國公大人。」
他不提這茬還好,提了這茬趙鳶和慈國公的臉色一下子就變了,特別是慈國公。朝中誰人不知,慈國公府伶舟家同大王爺趙謐勢同水火,哪怕當年大王妃身死,慈國公都未回去看女兒最後一眼,對於趙鳶趙則兩位外孫更是視如無物,且看趙鳶回京這麼些年,之前更是歷經生死,慈國公卻從來不聞不問便可得見一二,偏偏宗政帝還故意提起,不是要兩人難堪又是什麼。
慈國公冷哼一聲:「只可惜,這分親緣老夫可當不起。」
宗政帝瞥了眼趙鳶無悲無喜的臉色,彷彿對慈國公所言不痛不癢一樣,繼續道:「國公大人切莫如此說,養兒養孫皆是防老,兒孫難免頑劣,長輩能容則容,看看敬國公和梅大人不都是教女有方,合家和樂么。」
慈國公老臉一抽,指甲都陷進肉里。
那頭敬國公連連搖頭:「不敢不敢,太子妃有今日還虧得皇后教導得好。」
「小臣也不敢,小女不才,承蒙皇上誇讚。」關永侯忙跟著道。
「兩位大人這就是謙虛了,懿陵有多好,本宮可是看在眼裡,不過今日得見梅二小姐,卻不想也已是出落得亭亭玉立花容月貌,梅大人藏得可真好啊。」
梅四勝這邊話才落,那頭皇后已是裊裊而來,而身旁則一左一右隨了兩個人,左邊人一身紫衣,丰姿冶麗,便是才迎進宮的新婦,貢懿陵,而右邊人一身淺藍,雖也算得上眉眼清明,但在貢懿陵身邊卻實在是被襯得缺了些光彩,正是梅家庶女,梅漸幽。
聽得皇后這番誇讚,梅漸幽忙漲紅了一張臉,急急搖手道:「小、小女不……不敢,娘娘過譽了……」
「哪裡過譽,梅小姐德言容功蘭心蕙質,百里挑一的好姑娘。」皇后說罷,拉了貢懿陵在旁坐下,又讓梅漸幽坐到另一邊,正挨著趙鳶不遠。
梅漸幽吶吶著已是不知如何作答,那邊梅四勝也有些受寵若驚,這個庶女在他看來本是一無是處,如今突遭召喚,還被誇得這樣天上有地下無的,讓他一時也有些雲里霧裡,再看看面前宗政帝臉色,和一旁坐著的趙鳶,他似是隱隱覺出了什麼。
果然宗政帝道:「梅二小姐既然如皇后所言有這般的好,自是要找個好歸宿才行,只是這京中有何人能配得上呢?」
皇后淺淺一笑:「這眼前不正是有一個么。」
此話一出梅四勝猛然一怔,繼而眼中掠過狂喜,而梅漸幽則把頭都要埋進領口中了,只拿一雙眼悄悄地瞧著趙鳶。
敬國公不動聲色,貢懿陵卻是微微皺眉,慈國公則是寒了一整張臉。
倒是趙鳶,仍是這般姿態,默默端坐,面冷如水。
見他不應聲,宗政帝只有親自開口問道:「鳶兒,你可是意下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