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第九章

獃獃佇立半晌,才驀地醒悟,我又忘記問詢她的名姓。隱隱記得別人似喚她「musa」?是她的英文名?

去盥洗間洗臉,眼淚卻趕在水滴之前更快匯聚在下顎,再瑟得滴落池中。漣漪陣陣,如被投入石子的心湖。被破裂的疼痛,終究抵不過攪亂心事的茫然。

打開筆記本,熒光屏倒映我慘白的臉。像所有愛自虐的人格一樣,習慣在深夜記錄下自己心痛的點滴。

第六百九十七夜

身似浮雲,心如飛絮,氣若遊絲。空一縷余香在此,盼千金遊子何之?

友人口中斷續聽到你的消息,諸如,已經回國,諸如,已經訂婚。人們看我的眼神複雜難明,同情中透著瞭然。我告訴自己,我不在乎,因為太在乎,所以不在乎。放逐自己孤身一人來到這個城市,就已經切斷了所有退路。可是,所有的心裡建設與備戰都敵不過狼狽中看你的那眼,創痛,心悸,眼淚無法遏制,只能放任。

知道嗎,我今天遇見你了。擦肩而過卻無法互道珍重的痛,從前我不懂得,只當寫字的傢伙們盡都矯情太過,以至於寫出那樣折磨人心的文字,諸如:我們再也回不去了。

至如今,我當真與你擦肩,才知那痛原來並不誇張。蘇曼,我們是不是也回不去了?我看到你在那人懷抱,靜和安然,對比之下,我卻是如此地幼稚與失敗,一如從前。終究,我真是不配擁有你的,是不是?

急性感冒,來得快去得也快,第二日我照常上班,寧致遠一見我便迎了上來。「即墨。」

「寧致遠。」我坦然迎視他熱切的眼神。「我這人,悟性不高,以後有什麼話你跟我直說最好。不管怎樣,昨天謝謝你。」

他眼前一亮,不可思議般將我上下一陣打量。「你,你可算是給點回應了。你再不理我,我真當你是石頭做的了。」

我微微一笑,去自己位置坐下,他跟了過來,低聲道:「羅律師那邊,你不要擔心,如果他敢找你麻煩,我替你作證,我們舉報他。」

我苦笑道:「無憑無據,怎麼舉報?」當時事發匆忙,一沒錄音二無攝像,舉報不成反會被他反咬一口,只道是我求提拔不成,故意誣陷,豈不是自找麻煩?

「以前有個師姐,就是這樣吃了他的虧。後來事情暴露,他把責任都推了那師姐身上,推了一乾二淨,那師姐啞巴吃黃連,所里呆不下去了,個個戳她脊梁骨,她只能辭職走了。」寧致遠道,「當時他一重用你,我就擔心會這樣,沒想到,真被我擔心中了。」

我不想再提起這件事,連想都不願再想起。倘若是從前的我,也許會急怒攻心選擇辭職拒絕與那人渣共事,可如今,我絕不會如此衝動。我亦有錯,錯在丟失原則,所以我絕不能再錯誤地選擇辭職逃避,他越是辱蔑我,我越要在他眼皮底下做事,成功給他看!

羅律師也是聰明人,自然不會明著與我交惡,然而私底下卻免不了給我難堪,以報復我壞了他巴結曹法官計劃的冤孽。諸如,故意給我安排許多雜活,反覆列印文件、發傳真,消耗我的光陰與耐心。我也不惱,將他吩咐一一做好,做到令他無從挑剔,叫我加班我便加班,得了空,便猛翻卷宗琢磨,雖然疲累,卻能沖淡心底無從著落的妄念,更加腳踏實地起來。

這期間,寧致遠對我的殷勤愈發明顯了起來,整日里不是送吃便是送喝,我返還無效,只好請女同事們替我享用。他也不在意,仍是日復一日地買些小玩意塞我抽屜,愁得我每日打開抽屜都是一番精神折磨。

一日到班,他神神秘秘遞來一張字條,末了,紅臉退走。我只心裡一咯噔,不會是……那什麼吧?怕什麼來什麼,展開字條,上書一行清秀小字:即墨思歸,你說要我下次對你有什麼話直說最好,我思前想後,你的話很有道理,於是決定請你共進午餐,如無異議,午休時,對面餐廳見。

我將字條丟進腳邊的垃圾桶,忙翻了卷宗在看,掩飾內心的不安。去,還是不去?去的話,倘若他要是吃飯時說出一堆雲里霧裡的話來,我自然竹本無心,若生硬拒絕,難免傷人。不去?萬一別人只是好意與我培養友情,我豈不是自慮過多,反顯小家子氣。

幾番思慮,我終是決定赴約,天下無強作的買賣,真要是我預想中最糟糕的情節,大不了就硬著頭皮面對,說得委婉些也便是了。

越是不想時間過去時間偏就走得極快,眨眼間午休便至,我瞅見寧致遠先行走了出去,這才慢慢收拾好卷宗,趕去赴約。

一進餐廳便見他正昂首張望,見我露面,喜形於色。「我正擔心你不會來呢。」

我尷尬笑笑,與他找了地方坐好,搶先道:「怎麼會呢。於情於理我也該請你吃頓飯的。」

他一怔,片刻笑道:「那不成,這頓飯說好我請的。」

我可不想。這頓他若是請了,基於任何理由我都得回請一頓,這樣吃來吃去,何時是個頭。忙道:「寧師兄,我想答謝你,這頓飯不讓我請,不是要讓我一直於心不安嗎?」

果然,他遲疑了,喃喃自語:「話雖如此……」

「就這麼決定吧。」我拿過菜單開始點餐。

「即墨,我,我想……」

「我也不知道你愛吃什麼,要不你來點菜吧。」不給他說話的機會,我把菜單遞到他面前。

「呃,你拿主意就好,我都隨意,隨意的。」靦腆地擺擺手,他又將菜單推還給我。「即墨,我,我想問你,你有男朋友嗎?」

我捏菜單的手指僵住了,一時竟無從答起。

許是我的沉默給了他鼓勵,他又道:「即墨,我挺欣賞你的,如果你願意,可不可以……」

「不可以。」儘管事先在腦海里預演了各種委婉的版本,關鍵時刻,我仍是憑著直覺反應說了這世間最生硬的三個字。寧致遠怔忡失落的表情落入眼底,心底有一絲絲愧疚,更多卻是如釋重負——說透了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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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莫思歸續――似是故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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