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8章 反將
曾家各房各院,上下丫鬟婆子,很久走沒有走動得這麼勤了。
「聽說了嗎?大房又發事兒了。」
「怎麼沒聽說,大伙兒都說著呢。」一個婆子說道,悄悄捅了捅身旁婆子的胳膊,聲音壓了又壓,問:「那什麼,真的打了?」
「那還有假?」
「怎麼,那邊沒有趕過去嗎?」婆子朝大房的方向努努嘴。
「趕倒是趕了過去,可晚了一步。」
「就那麼巧,遇上了李婆子。李婆子這次,下手那是又快又狠。」那婆子嘆息,道:「劉嬤嬤趕到的時候,李婆子都打完了。染墨倒是好一些,可染紅已經是出氣多進氣少了。劉嬤嬤當時眼淚就下來了,抱著染紅哭得死去活來。」
「這麼慘?」
「可不是,估計沒幾個月都下不了床呢。」
「府里許久也沒有下這麼重的手了。要說啊,這四姑娘也是個狠的。」
「這話說得倒是不妥,四姑娘那是賞罰分明。沒聽說嗎?四姑娘許了一個丫鬟,房裡的物什啊,都可以拿呢!」
「是真的?我還以為是那群小蹄子們碎嘴而已呢!」
「這還有假?我親耳聽見的!」
青禾院。曾念薇不知自己已早被議論開了。
她被香草碎碎念了一上午。
自打人事件后,香草就跟打開了話匣子似的,碎碎念念。
「這可怎麼辦?染墨被打了還好些,可染紅也被打了,劉嬤嬤一定不會善罷甘休的。」
香草踱著步子,來來回回地打轉,喃喃自道:「怎麼辦怎麼辦......染紅可是劉嬤嬤最疼的女兒,劉嬤嬤又是大夫人的心腹......這下可怎麼辦?」
「都怪我不好!給姑娘惹了麻煩......當時怎麼就打了起來呢?我怎麼就不攔著姑娘!」
小臉皺成了一團,香草拍著腦袋:「要是香木在就好了,她一定能想到辦法。」
正在描紅的曾念薇聞言,筆尖微微一頓。
大房這邊,劉嬤嬤泣不成聲。
「......奴婢趕到的時候,已經打完了。那李婆子下手重,染紅那丫頭又是個不經打的......」
劉嬤嬤一邊抽泣,一邊說道:「夫人,您是沒看到,染紅那整個後背,被打得血肉模糊,整個人都出氣多進氣少了。」
說著說著,聲音就哽住了,頓時又想起染紅奄奄一息的模樣,又是震驚又是心痛,劉嬤嬤再也沒忍住,用手捂了嘴,低低地嗚咽。
哭了一會,又道:「染紅那丫頭打小就跟了夫人。夫人也知道,那丫頭雖然性子急了些,可卻是那心思單純,又最是守規矩之人。這若是......若是說話急了些,這四姑娘大可指出來,不必把人往死里打啊!」
「夫人,這不看僧面看佛面。這四姑娘也不是不知道染紅是大夫人您派過去伺候的,竟然下這麼狠的手。」
劉嬤嬤哭得傷心,訴了半天,也沒見王雪娥有絲毫衝動,心裡有些打鼓。她餘光瞥向一旁安坐的曾念芳,喃喃道:「況且,誰也知道,四姑娘這是找人出氣呢。可憐染紅無端端受了罪......」
話還沒說完,王雪娥重重地把茶盞一放,滾燙的茶水驀地飛濺出來,灑落在黃花梨實木的桌上。
一溜兒站著的丫鬟婆子心頭皆是一顫,頭壓得低低的,恨不得能一下鑽到地底里去。
劉嬤嬤也知說錯了話,立刻閉了嘴,噤若寒蟬。
上個月十姑娘與四姑娘一言不合,失手把四姑娘退下了池塘,害得四姑娘大病了一場。病癒后,四姑娘便對縱容十姑娘的大夫人生了間隙。
這件事兒,不是她們這些為婢的能說的,這次因了染紅的事,她一時迷昏了頭,竟就說出了口。
低低的嗚咽聲驀地沒了,劉嬤嬤大氣也不敢喘,忐忑不安。
上房裡一下子靜了下來。
王雪娥端起新換上的茶,輕輕撥動茶盞,細細地品。半響才開口:「你也是我身邊的老人了,什麼話該說,什麼話不敢說,應該不用我提醒。」
「是!是!是老奴錯了!老奴一下子失口了!請夫人原諒,一定不會有下次了。」劉嬤嬤點頭如搗蒜。
王雪娥淡聲應了。
許久才又道:「至於那李婆子,她也是聽命行事,給她個小教訓就行。」
「是,夫人。」劉嬤嬤忙不迭應道。
「可是請了大夫?」
「請了,大夫說傷得有些嚴重,要歇一兩個月,傷口也要仔細照看,否則很容易就會留了疤。」劉嬤嬤抹淚道。
「那這兩個月就讓染紅好好養傷,派個小丫鬟伺候著。」
王雪娥看向一旁的大丫鬟元春,道:「去開我的庫房,拿兩隻人蔘給染紅補補身。上次魏家不是送了些玫瑰花釀蘆薈汁養顏祛疤膏嗎?也拿幾盒送過去。」
「是,夫人。」元春應道,轉身出去了。
「謝謝夫人!老奴......老奴替染紅謝過夫人了!」劉嬤嬤忙地跪下,恭敬地磕頭,「夫人大恩,老奴,還有染紅,今生做牛做馬一定回報。」
「說的什麼呢?還不快起來。」王雪娥看了她一眼,道:「跟了我這麼久的人了,跪著做甚,讓人見了,還不說我苛刻老人?」
劉嬤嬤應是,誠惶誠恐地起了身站到一旁,心底卻是對王雪娥更加的死心塌地了。
門口有小丫鬟探出頭來,道:「夫人,四姑娘來了。」
「請進來。」
曾念薇行了禮,坐到一旁。
不能對曾念薇如何,劉嬤嬤看向香草的目光就像噴著火,恨不得將她燒成灰燼。香草視若無睹,低著頭,亦步亦趨地跟在曾念薇身後。
曾念薇心裡明了王雪娥叫她來所為何事,可王雪娥不發問,她也樂得裝糊塗。
敵不動,我不動。
上房裡寂靜了一盞茶的功夫。
最終王雪娥嘆了口氣,望向曾念薇,道:「薇姐兒仍是怪母親嗎?」
曾念薇不明所以地眨眨眼。
「上次在你父親面前鬧了一場,薇姐兒還是不解氣嗎?」王雪娥面色有些哀怨,有些傷心地看著曾念薇,一如所有不被孩子諒解的母親,幽怨哀傷。
曾念薇忍不住地在心底為王雪娥叫好,這神情,這語氣,真真懇切。
她微微一笑,回道:「母親多慮了。上次母親不也說了嗎?女兒是過度思念父親了,一時不能自已才失態了。」
王雪娥心裡一堵,卻又不能反駁,她盡量放鬆自己,道:「既然如此,那薇姐兒為何還要私自責打下人?」
「哦。原來母親今日找女兒來,是為了這件事。」曾念薇笑得得體,緩緩道:「不是說得很清楚了嗎?染紅不敬主子、口出穢言、不服管教,至於染墨嘛,夥同包庇罪。」
「薇姐兒!」王雪娥火氣蹭蹭蹭地升了起來,臉色一沉,再也忍耐不住,大聲喝道:「薇姐兒!上次是芳姐兒做得不對,母親早讓人送了糕點當是賠罪了。你作為姐姐,應該要大度,體貼姐妹。況且,你也在大老爺面前鬧了一場,狠狠地下了母親面子,如今為何還要拿染紅出氣!」
曾念薇似笑非笑地看她,道:「母親這話說得不對。」
「其一......」她看向曾念芳,道:「雖十妹妹推了女兒下水,可女兒並未因此怨恨母親。」
「至於在父親面親失了態,是因為女兒思念父親。」
曾念薇最後看向劉嬤嬤,似笑非笑,道:「最後,染紅之所以被罰,是她犯了錯。」
說完,曾念薇有些感傷地低下頭,喃喃道:「難道因為女兒不是母親親生,所以母親都不願意相信女兒嗎?」
她看向王雪娥,滿臉的委屈再也忍不住,爭先恐後地涌了出來,道:「母親,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王雪娥看著無辜又委屈的曾念薇,恨得能噴出血來。
這哪還是以前那個聽話的小姑娘,這簡直是個小惡魔!生生是來氣她的!沒想到自己精心地培育了她三年,卻是說翻臉就翻臉。
王雪娥深深地吸了口氣,按下滔天的怒火,道:「好......好,就算前兩件事實母親多慮了,可染紅的事,薇姐兒的確做得不妥。」
王雪娥頓了頓,道:「薇姐兒如今年紀還小,很多事都不懂。責罰丫鬟是小事,可若是太過了,傳了出去,給薇姐兒落個殘暴的名聲,就得不償失了。」
「更何況,染紅是劉嬤嬤最疼的女兒,劉嬤嬤又是母親敬重只認。薇姐兒不看僧面看佛面,也不應該下如此重的手。」
曾念薇低著頭咬唇,默不作聲。
終於知道錯了?知道反省了?王雪娥說得口乾舌燥,心中卻是長長吐了一口氣,伸手端起茶喝了一口。
一旁劉嬤嬤等人也鬆了一口氣,微微露出得意的神色。
這不對,那也不是,天下的理都被她們佔盡了。香草又怒又急,卻說不得話。
一眾人心懷鬼胎,神色各異。
安靜了半響,曾念薇才抬起頭,道:「母親,您是想讓我跟劉嬤嬤道歉嗎?」
眾人一呆。
王雪娥最先反應過來,恨得把手裡的茶盞狠狠地摔到地上。
讓侯府的嫡女去跟一個婆子道歉,她倒是想啊!可她能做嗎!她若真是讓曾念薇去跟劉嬤嬤道歉,那她也不用在這曾府呆下去了。
王雪娥氣得冒煙。
曾念薇帶著香草從內院上房走出來的時候,香草忍了又忍,最終四處看了看,湊近了曾念薇,低聲道:「姑娘!說得好!您剛剛霸氣極了!」
曾念薇微微一笑。
王雪娥如今是侯府大夫人,操持中饋,端的是侯府的臉面,顧忌的事亦是更多。她敢這麼跟她叫板,仗的不過是王雪娥不敢輕舉妄動,下了侯府的臉面罷了。
可這麼一鬧,難不防王雪娥暗地裡給她下幺蛾子。
曾念薇這麼一想,腳尖就拐了個彎,徑直往外書房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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