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9落架鳳凰

99落架鳳凰

林如海一怔,隨後笑道:「可不是么?太上皇上年派人抓人的時候,何其氣勢洶洶,多少人家嬌生慣養的女眷被趕出大街。她們那些女眷受到驚嚇,又受到侮辱,自戕的病逝的不知有多少。多少人家破人亡了,如今雖起複了,但感激當今之時不免也多了一些小心翼翼,至少十年內,無人敢再像早先那樣,聽當今一命,便為他赴湯蹈火了。」說罷,便從袖子里掏出一個信封。

賈璉一邊因林如海的點頭,口上說著:「他們相安無事才好,這才是咱們趁機振興家業的時候。」拆開信,望過去便是林如海用簪花小字寫的八股文章,心道有了這個,其他科目答得差一些,料想也能過了秋闈,於是連連對林如海拱手道謝。

林如海打心底里不肯做這事,並不肯談試題的事,因賈璉說要趁著當今與太上皇「父慈子孝」振興家業,便對賈璉道:「如今你這一宗里的子弟就管教得很好,前兒你姑姑還說往日里族裡都是一群只知道來榮禧堂請安磕頭討幾兩銀子去鬥雞走狗抓吃酒聽戲的。如今要麼讀書要麼經商要麼親自打理族田,竟是比早先瞧著好多了。」

賈璉笑道:「比上不足比下有餘吧,持家之道,還該多向姑父學學。」

林如海謙虛地一擺手,當今與太上皇和睦相處,便也沒了他立功的機會,怕他這蘭台寺大夫要做上幾年了,於是道:「我與你姑姑、你玉妹妹怕要留在京城幾年了,你可知哪裡有合適的宅子賣么?」

賈璉試探道:「姑父想要什麼樣的?」

林如海沉吟一番,至少從外頭看來,今次當今與太上皇的爭執他與賈璉都是置身事外的,此時親近一些也無妨,於是道:「你姑姑是想離著老太太近一些,玉姐兒一個人也寂寞,也想常來這邊與迎春、探春一同玩笑。」

「後街上有一所先前家裡下人的宅子,裡頭山水樹木並各色傢具一應俱全,看宅子的男女下人也都有。先前一直出租,這會子姑父要,便另換一所更大的宅子減了一些租子,勸那租屋子的換了宅子。」賈璉道。

林如海聽了便點了點頭,只說過幾日便搬過來。

唯恐賈雨村起複后,林如海與那賈雨村又有了來往,賈璉忙又對林如海將寧國府這案子的其中內情告訴他,最後道:「賈雨村此舉,怕已經得罪了太上皇、忠順親王。姑父,既然咱們要趁機振興家業,還是離著那賈雨村遠一些才好。」

林如海先前並不知道秦可卿、秦鐘的事,賈璉說時他便連連咋舌,心驚於賈珍的膽大包天,此時又覺賈璉說得是,如今正是所有人包括當今、太上皇都韜光養晦的時候,何必非要跟那賈雨村攪合在一處?

正說著話,全禧進來笑道:「黎大爺、許大爺叫人捎信來說今年他們都去考試呢,二爺準備考試東西的時候且替他們也準備一份。」

「知道了。」賈璉笑道,心想黎碧舟、許玉珩都要去考試了,那今次的榜單就熱鬧了,打發走了全禧,又望了眼林如海給的試題,隨後將那八股文章拿了火摺子燒了,自己又拿了那題目做了一篇文章,請林如海來替他校正後,換了紙張謄寫下來,再將早先那張燒了。

林如海看他那樣小心,竟是唯恐人從措辭上看出蛛絲馬跡,也不厭其煩地幫他更正,但凡今日所用的紙張,全部燒了去,就連最後定下來的,賈璉也一併拿著火燒了。

「我已經知道如何答題了,留著這些也沒用。」賈璉笑道。

林如海原當賈璉要死記硬背,此時見他機靈地只記著梗概,原本不肯與他多說,此時卻覺有不少話要說,於是聽著外間響起了四更的梆子聲也不管,待小幺兒端了兩碗銀絲挂面,六碟子小菜來,與賈璉一同吃了,漱口后,在賈璉的攀談下,便提起了些許家事。

直到旭日東升,晨曦撒了進來,林如海方要告辭,賈璉忙一路將他的轎子送出府門,出了府門,才要回去,便見賈薔蔫頭耷腦地悶頭走了過來。

「你是來請你們府老國公的牌位么?」賈璉問。

賈薔紅著眼睛,雖來時沒有這麼個意思,但這會子未免被賈璉看輕只得點頭了,隨後堆著笑道:「宗里秋日的租子還沒送來……料想牆倒眾人推,庄頭們不知要剋扣了多少租子;如今錦衣衛那邊捎話,說是大奶奶並沒什麼罪過,叫我出了二百兩銀子贖她出來。求璉二叔發發慈悲,給兒子二百兩接了大奶奶回家。」說著,就要給賈璉磕頭。

「銀子給你三百兩,待接了你們大奶奶回家,再將你們大姑娘接回去吧。」賈璉道。

賈薔忙又磕了頭,賈璉見賈薔身邊只有兩個毛手毛腳的小廝跟著,便叫朱龍、尤敢兩個隨著他去領人,最後對賈薔道:「你也將你們宗里的人管一管,不然,你們一宗的人總來我們門前轉悠也不是個事。譬如代儒爺爺、代修爺爺,他們來不叫他們進門是我們不知道尊老;叫他們進門了,我們宗里的人又有怨言。」

「兒子那裡敢管他們?」賈薔尷尬地笑了,又見一頂空轎子從榮府里抬出來,便領了銀子、轎子、隨從向東邊寧國府去,在寧國府門房裡交了銀子,才望見虛弱不堪的尤氏鬢髮凌亂地蹣跚著過來。

賈薔忙迎上去兩步攙扶住尤氏,再看寧國府的深深宅院,不覺紅了眼眶。

「快走、快走,這宅子已經入官了,你道還它還姓賈由著你們在這邊看風景?」門廳里的一個錦衣衛趾高氣揚地道。

賈薔識時務地不跟他頂嘴,攙扶著尤氏就向外去,下了台階,見尤氏腿腳軟了,忙扶著她進了轎子里,隨後令人將轎子抬向賈珍分給他的院子。

賈薔的小院子在寧國府後廊,不過是小小的三進,因是族裡的屋子,於是並不在查抄之列。

如今賈薔攙扶著尤氏進了第二進正房,幾個原是寧國府婢女也隨著賈薔僥倖逃過一劫的丫鬟立時含淚將形銷骨立的尤氏攙扶著回到房中。

尤氏躺在床上,聞見自己個身上的酸臭,再看這床上掛著的錦帳,不由地滾下淚來,見賈薔站在床邊,心嘆不枉她養了賈薔幾年,待喝了一口溫水后,靠著枕頭坐在床上,便虛弱地問賈薔:「惜春呢?」

「還在榮國府里,璉二叔等大奶奶安頓好了,便將她送來。」

「他們家也算是仁至義盡了,家裡還剩下什麼?」

賈薔哽咽道:「牆倒眾人推,一查戶部賬目,咱們府里虧空了不少,府里的莊子田地都拿去填補虧空了,連金陵的老宅也沒了。如今剩下的就只是宗里的屋舍、田地、莊子了。」

尤氏咽了咽口水,安慰賈薔道:「有這些也夠咱們三個糊口的了。」

賈薔冷笑道:「夠是夠,可有些人鬧著要拿宗里的田地併入榮國府一宗里。虧得璉二叔沒答應,不然他們個個都以為寧國府倒霉的事與他們沒有關係了。如今一群人先罵寧國府給他們惹禍,連見了我都要埋汰幾句,又鬧著要推舉宗里最闊氣的那個做族長,若是當真叫他們如願了,怕咱們三個要被趕出來,如今住著的屋子宗里的地,一概都沒咱們的份了。」

尤氏眼皮子跳了跳,賈薔年幼,她跟惜春姑嫂又是婦道人家,那群餓狼一樣的人,奪了他們的地、屋子將他們逐出族裡也沒個人替他們說情了,想著,身子還虛著,就催促賈薔:「你別管我,立時去將你惜春姑姑接來。」

賈薔愣住,忙對尤氏道:「大奶奶,咱們這邊亂糟糟的,何必去接姑姑?叫她在那邊多住兩日就是了。」

尤氏虛弱地道:「你去接人的時候,給老太太給你璉二叔多磕幾個頭。咱們一宗的人,如今就如一群圍著榮國府一宗打轉的野狗,又是搖尾巴又是流口水,急了興許會咬上人家一口。榮國府那邊看著心裡也膈應,更怕一不留神,那起子人便因為姓賈到外頭打著榮國府的名號招搖撞騙。他們也巴不得扶持一個人做族長將那群狗領走叫他們眼不見為凈呢。你去說些好話,老太太、璉兒一準幫你。有他們撐腰,哪個敢鬧?」

賈薔落著眼淚連連點頭,見尤氏肚子咕咕叫了起來,便退了出去,到外頭拿著袖子擦了眼淚,再向前院去,遠遠地就望見宗里幾個子弟沒廉恥地圍著朱龍、尤敢兩個奉承,心裡冷笑一聲,對朱龍、尤敢道:「大奶奶心疼姑姑,叫我立時去接了她來。」

朱龍、尤敢二人也不肯在這邊久留,巴不得跟著回府,於是便答應著,隨著賈薔出了這院子。

賈薔上了馬,立時有幾個子弟抱著馬頭堆笑道:「我們也去接姑姑吧。」

「接她個小孩子哪裡用得著那麼多人?」賈薔冷笑道,一夾馬腹,滿耳朵里聽見那些子弟嘟嚷著「到這地步了,還敢呵斥我們?」,便領著朱龍、尤敢二人向榮國府去。

早先幾十次來榮國府外都不得進門,今次來說要接惜春,才有人放了他進去。

賈薔進門后先隨著人向榮慶堂去,進了賈母房中,便立時跪下磕頭。

賈母不知賈璉心思,只叫個婆子隨著賈薔送惜春回去,旁的並不敢應承下來。

賈薔領著惜春,又去警幻齋廳上見賈璉,聽說賈璉睡了,因覺尤氏猜錯了,便有些灰心喪氣,送了惜春回去,在尤氏門前站了站,聽說尤氏也睡了,也不敢去攪擾她,只得自己沒頭蒼蠅一樣地尤氏房門外亂轉,待聽見惜春不知為何又哭了,忍不住心煩意亂地罵了一句。

「薔哥兒,老爺們來了。」門上小幺兒飛奔著來說。

「為的是什麼事?」賈薔忙問,他這院子里下人少,當真是誰都能夠過來。

小幺兒氣喘吁吁地道:「聽他們說是國不可一日無主,大老爺、大爺德行有虧,又身陷大牢,更險些連累了一宗人。如今請薔哥兒去商議族長的人選。」

賈薔皺緊眉頭,他們寧國府在宗里的地畝最多,如今又最勢單力薄,這群人說是商議,實際上是司馬昭之心,要奪了他們家的地畝呢。

心裡不肯去,但人家都到了家門了,不去又不成,只能硬著頭皮過去,才到前院,便見宗里上百人都依著輩分、齒序或坐或站地等在前廳里。

賈薔才沖坐在廊下的賈代儒、賈代修勉強笑了一笑,便聽宗里文字輩的幾個抱怨為賈敬、賈珍奔走幾乎傾家蕩產。

賈薔只能滿嘴地說著感激的話,心裡明白這些人是拿著錢財去討好榮國府一宗的人了,何曾為寧國府奔走過?

賈代修忽地道:「珍哥兒如今沒個子嗣留下,他在宗里的地,理應順著國法家規歸了宗里所有……」

「代修爺爺是要搶了我們孤兒寡母的地不成?」斜地里,冒出一聲柔弱的冷笑。

因一堆男人們商議事,乍然有個女子出聲,眾人不免都看過去,望過去便見尤氏穿著件極不合身的褙子,雖褙子的衣料是用上等雲錦所制,但因不合身,越發顯得尤氏寒酸了。

「大奶奶。」賈薔忙去扶著她。

賈代修見尤氏牽著惜春就出來了,心道她們姑嫂享了那麼多年的清福,到這會子了還想借著裝可憐作威作福?也冷笑道:「誰要搶了?我們險些被連累得家散人亡,難道我們平白無故地受到連累還不能鳴一聲不平?討回一點子公道?」

「你們的公道是要將我們趕出宗里的屋子?是要搶了我們的地?」尤氏氣得幾乎昏厥過去。

幾十個人只管七嘴八舌附和賈代修,並不去管尤氏,只聽他們說道:「珍大奶奶又沒個一兒半女,原就不是我們賈家的人,有什麼資格插手咱們賈家的事?薔哥兒老子去得更早,宗里也沒他多少地。據我說,賈珍的地不都是咱們的么?」

「賈敬、賈珍都不是能攬起宗里事務的人,上樑不正下樑歪,薔哥兒也是個只會吃酒胡鬧的。據我說,這族長,該叫德高望重的敃叔叔做。」

「這話說的是,敃叔叔為人正派,又極有擔當,叫他做再好不過了。」

「……」

眾人已經不顧情面直呼賈敬、賈珍的名了。尤氏急紅了眼,賈薔也連連叫苦,尤氏無兒無女,賈蓉身陷囹圄,他們竟是連插嘴說一句話的資格也沒有。

眾人越說越來勁,卻見賈代儒沉默不語,賈代修已經攛掇著眾人要將他們三個攆出這院子了。

「竟是一個有點情意的都沒有!虧得昔日你們來寧國府請安,我還常常借當頭給你們!」尤氏咬牙切齒地道。

賈薔見尤氏病弱,惜春更是被這場面嚇得嚎啕大哭起來,不由地在心裡巴望著甭管是誰,且來替他們說一句公道話。

「開會呢,這樣熱鬧。」

一聲天籟傳來,尤氏、賈薔立時望去,見是他們心心念念的賈璉終於來了,鬆了一口氣之餘,又屏著息等著賈璉說話。

賈璉抱著手臂慢慢地走來,見這會子只剩下尤氏、賈薔相依為命了,便指了指身後對賈薔笑道:「薔哥兒果然長進了,才做了族長就開起會來。我琢磨著你們一準是在吵著跟焦大討回祖宗牌位。這不,我親自來給你們送來了。」

眾人望去,果然瞧見焦大十分恭敬地捧著老國公的牌位。

「璉二叔,」一個草字輩的堆笑著挨近賈璉,「你不知道,我們才推舉了……」

「原來你們是要辦大事?」賈璉一怔,忙指點曹志堅幾個將用托盤裝著的綾羅綢緞、頭面首飾並紙墨筆硯交到寧府一宗的少年手上,「老太太說,薔哥兒仁義,他既然要兼祧珍大哥一宗,便叫他如願吧。只是這會子你們宗里事多,凡事都要從簡,兼祧的大禮便也簡單地辦吧。」

「兼祧?」賈代修愣住。

其他人也紛紛議論起來。

「祭祖的蒸豬、雞鴨、香爐都準備妥當了,就將這前廳當做祠堂,薔哥兒趕緊地去給祖宗上香,給你母親磕頭吧。」焦大滿臉褶皺地道,見賈代修等人先前沖著尤氏、賈薔吵嚷的時候唾沫橫飛,這會子對上賈璉了,就一句話說不出,連著漏洞百出的兼祧也不敢挑一個不是。心嘆這就是世道炎涼,自己宗里的長房失勢了,還不如個外來的人說話頂用。

賈代修等無人不知賈薔認了尤氏為母,賈珍在宗里的地畝都要歸了賈薔所有,個個心裡著急,但哪個有膽子站出來說賈璉不是他們這一宗的人無權插手他們這一宗的事?

既然都沒膽子,便面面相覷地,只能眼睜睜地看著賈薔在簡陋的前廳里沖尤氏跪下磕頭改稱她為母親。

「好了,這禮成了,我也不耽誤薔哥兒這族長開會了,你們繼續吧,我趕著回去跟老祖宗回話。」賈璉笑了一笑,便又領著自家的隨從向外去。

走得遠一些了,見賈薔追出來,便立住馬等他一等。

「多謝璉二叔,不然我們怕連個落腳的地也沒了。只是兒子無能,這日後宗里的事,還要請璉二叔多多指教。」賈薔感慨萬千地道。

賈璉道:「你既然做了族長,就多上些心吧。約束著族裡子弟莫要惹事,老太太年紀大了,身子骨越發乏了,你們宗里的媳婦們便不必日日給她請安了。」

賈薔臉上一紅,見尤氏所料不差,榮國府一宗才不會去管他們這一宗的死活呢,只是唯恐他們一宗仗著先前幾十年跟他們一族給他們惹麻煩才適時插手,忙答應道:「璉二叔放心,兒子一準約束著他們不去打攪老太太、老爺歇息,不叫他們在外頭給二叔添亂。」

賈璉見賈薔識趣得很,便滿意地騎馬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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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樓之公子無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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