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2鴻門宴
賈璉在心裡略琢磨了一下,就將這事暫時放下,出了門上了馬,便領著隨從向許之安家去。
路上天漸漸黑了,有人未免犯了夜禁,匆匆地趕路。待趕路的人沒了,大街上便只剩下賈璉一行的步伐聲,許久,趙天梁、趙天棟等聽見賈璉低聲的冷笑,心中不明所以,驅馬上前挨著等他吩咐,不見他開口,便又驅馬退後。
賈璉一手牽著韁繩,一手向腰上香囊探去,摩挲著通靈寶玉,心裡琢磨著不知這次警幻仙子還保佑不保佑他升官發財。
思量著,便到了許家門前,並不用帖子,賈璉進了門,便隨著許家小幺兒向許之安的內書房去。
到了書房門前,便見許玉珩、許玉瑒兄弟二人笑嘻嘻地立在門前等他。
「好傢夥,你可將北靜王得罪慘了!我們家跟他雖說是互相敬重,可也沒什麼來往。今日為了你的事,人家專門登門來跟祖父說話呢!」許玉瑒跳下台階,三兩步蹦到賈璉身邊,腰上的青玉玉佩與白玉玉環撞在一處,啪嗒一聲,好似玉碎一般。
許玉珩也向前走了兩步,雖也笑,卻不像許玉瑒那般言語輕快,開口道:「先前只收到你的信,信上隻言片語叫人也看的不大明白。你當真有把握么?」瞥了眼院子里的兩個小幺兒,便拱手請賈璉進去說話。
賈璉隨著許玉瑒向內去,見這會子了許玉珩還在,笑道:「三哥不回去歇著嗎?我還指望著三哥吃好喝好,殿堂奏對的時候獨佔鰲頭給我爭光呢。」
許玉珩胸有成竹地笑道:「那點子事何必再提?」說罷,便陪著賈璉進了房中。
只見房中明間里正面椅子上空著,椅子邊案几上擺著一隻黑漆嵌螺鈿雲龍紋蓋。顯然是才有貴客里去。
許之安並不坐正座,正歪著頭懶懶地坐在左手邊的椅子中。
屋子裡亮如白晝,可令人清楚地望見許之安眼皮子微微轉動的眸子,倘若在外頭他還是一副溫厚謙恭的模樣,這會子竟像是鋒芒畢露,不遮不掩地露出老奸巨猾的模樣。
「聽你姑父說你要替主上剷除心腹大患,除掉廣東總督,這是好事。年輕人就當如此。」許之安咳嗽一聲,隨意地擺擺手叫賈璉三人坐下。
這會子商議要緊事,賈璉也不在意那些繁文縟節,對許之安拱了拱手,以示恭敬后,便撿了他下手的椅子坐下,笑道:「老太爺說的是,就不知北靜王爺方才過來,難為了您老人家沒有?」
許之安輕笑道:「北靜王年紀還小,就是對老夫曉之以情動之以理,也沒甚氣勢,不需理會。只是你要如何對付廣東總督?眼前看來,你要對付他,不亞於是蚍蜉撼樹。」
賈璉笑道:「四五年前看來,晚輩要撼動家裡老祖母也是痴人說夢呢,如今不也如願以償?事在人為,老太爺放心,這事我自有成算。如今就求老太爺看在我的面上,跟忠順王爺略親近一些,別叫他起了疑心。」
許之安點了點頭,指著許玉珩道:「為了他跟碧舟兩個的前程,這會子我也不敢得罪那忠順王府。誰都知道春闈嚴厲得很,饒是那般,那伙人都能動得了手腳,更何況是其他的呢?」因賈璉不肯細說,又覺他要使的手段未必不是對付賈母、王夫人那樣的手段,於是也不追問,又問:「你可要帶青珩同去廣東?」
賈璉微微搖了搖頭,笑道:「怕要留她在京里主持榮國府大局了。」
許玉珩一怔,忙道:「她能主持個什麼大局?據我說,不如帶了她一起去。」
「……依著璉哥兒的話,叫青珩留在榮國府吧,榮國府不能沒人管著。」許之安道。
許玉瑒幫腔道:「祖父,青珩那個黃毛丫頭,能頂什麼事?賈家的事亂得很,上內有二房虎視眈眈,外有東府、王家、薛家……」
「有咱們家亂嗎?」許之安冷笑一聲,心知許玉珩、許玉瑒二人是被黎婉婷的事嚇糊塗了,如今行事總有些兒女情長,英雄氣短。
許玉珩、許玉瑒早兩年還能理直氣壯地答許之安,如今聽他這樣反問,竟是一點底氣也沒有。
許之安鄭重地發話道:「玉珩回頭告訴青珩這事,這事由不得她鬧。相公出門為前程奔波,她一個女兒家自然該好好侍奉公婆,打理家務。天晚了,璉哥兒且隨著玉瑒去書房裡歇著,玉珩也回去歇著,明兒個好生溫書準備殿試。」
「是。」
賈璉、許玉珩、許玉瑒三人從房中退了出來,許玉珩因要趕去告訴許青珩此事,先與賈璉、許玉瑒告辭。
賈璉隨著許玉瑒向許玉瑒內書房去,甫一進去,便覺他這書房與早先不同,環顧一番,竟是沒了那些柔情繾綣的艷情話本子,就連床帳被褥之上,也不見昔日那些精緻的花紋。
心知許玉瑒是矯枉過正,唯恐步了許玉珩後塵,如今連該針線上丫頭做的夥計也是能免則免了,心裡覺得好笑,洗漱之後,便在許玉瑒床鋪對面的羅漢床上歇著。
一支蠟燭搖曳在房中,二人秉持著食不言寢不語,雙雙就寢。
下半夜又有一場秋雨襲來,滴滴答答,將近黎明時分雨水才停下。因這一場雨,早晨賈璉、許玉珩都起得有些遲了。
二人洗漱后正吃飯,忽地聽見帘子外銀鈴一般的聲音響起:「璉二爺吃過飯了嗎?」
許玉瑒聽見女子聲音,立時氣道:「又是哪個沒輕沒重地放了女人進來?!」
賈璉拿著筷子在一碟五香醬菜中挑了一挑,見許玉瑒小題大做,就笑道:「定是飯點門前小幺兒換人,沒人了,她才進來的。」
說著,果然就見一個才十二歲沒著裙子的小丫鬟戰戰兢兢地弓著身子進來,聲音微顫地道:「我在門上沒瞧見人,才自己進來的。」
「下不為例,有什麼事來說?」許玉瑒蹙著眉頭,唯恐自己神色略松,就叫小丫頭誤以為他是個可以勾引的人物。
「姑娘打發我來說,花兒就用賈家珍大嫂子家的。至於其他的事,悉聽璉二爺的吩咐就是了,她一個姑娘家,不必為那些事操心。」小丫鬟道。
賈璉略笑了一笑,點頭道:「知道了。」揮手令小丫鬟去了,就問許玉瑒:「青珩的性子怎變了,這會子竟是一概不管,『悉聽尊便』了。」
許玉瑒也沒心思吃飯,從小廝手上接過茶碗漱口后道:「這些原就不該她一個姑娘家管,如今有好幾個嬤嬤看著她呢。」
許青珩如今「省事」了,賈璉思忖著不知他走後,她能不能管住榮國府,留下又跟許玉瑒沒什話要說,便辭了出去,在路上便令趙天梁、趙天棟去請了薛蟠、馮紫英、陳也俊三人來榮國府一聚。
他自己個回了榮國府,便令人在外書房中置辦了一桌酒席,將各色山珍海味、中外佳肴一一擺上酒席,又拿了刻畫著梁山好漢的木質大杯來,靜靜地坐著書房裡間里等客人來。
約莫等了小半個時辰,便聽屋子外響起薛蟠、馮紫英的嬉笑聲,賈璉忙迎出去,望見薛蟠有些強顏歡笑,雖還是一副富貴公子裝扮,但因戶部挂名沒了,氣勢便弱了兩分;陳也俊一直沉默不語,像是有心思壓在心頭;唯獨馮紫英一個,還是嬉笑怒罵洒脫非常。
賈璉思量著馮紫英這是有個好父親的緣故才能如此,若是像是薛蟠無父又或者是像陳也俊不得父親看重,他必也有心思。
「璉二爺今日怎想起來請我們呢?」薛蟠大步流星地走到賈璉身邊,好似藏著寶貝又怕人知道又忍不住要炫耀一般地壓低聲音問:「璉二哥,忠順王爺那邊怎樣?」
賈璉笑道:「還要多謝你替我打點,只是以後這種事千萬別再做了。我知道你是義氣,只是你們家的銀子也不是天上掉下來的,以後萬萬不可再這樣。」
薛蟠豪爽地道:「那點銀子算個什麼事?」見陳也俊、馮紫英二人俱是不解,便假假地握著拳頭推搡了一下賈璉,對陳也俊、馮紫英道:「你們說說二哥是不是見外?我才替他給忠順王府送了幾兩銀子,就值當他有意說出來?」
陳也俊、馮紫英都知道薛蟠是真大方,但在人情世故上做的並不圓滑,於是聽他要拐著彎地「炫耀」自己大方夠義氣,心笑他不會裝腔作勢,面子上少不得要奉承他兩分。
三人撩開帘子進入書房,先覺酒香菜香鋪面襲來,令人不覺垂涎三尺;再看這書房條几上擺著的是李廣百步穿楊紫檀木座屏,座屏邊用象牙架子撐著一柄稀世寶劍,就連酒席上的酒壺、酒杯上,刻畫著的也都是或猛打大蟲或倒拔楊柳的好漢。
薛蟠只覺這些有趣,便湊到百步穿楊的李廣邊上看;陳也俊不知是看到了哪個好漢,一時想起自己的處境心有戚戚然。
馮紫英則是將屋子裡擺設統統看了一遍,最後指著賈璉笑道:「璉二哥今日擺下的是鴻門宴不成?」
鴻門宴三個字叫陳也俊、薛蟠回過神來,都紛紛看向賈璉。
賈璉笑道:「正是鴻門宴,不知三位有沒有膽量來喝我一杯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