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首次得手
天還沒亮,酣睡中的賈赦迷迷糊糊地被人搖醒,睜開眼望見自家兒子仿若桃花的眉眼,當即怒從中來,一腳踢了過去。
誰知,被子被兒子摁住,這用了五分力氣的一腳兜在被子里,愣是沒踢出去。
「孽障!」賈赦怒道,昨日收到邢夫人家書,心內抑鬱,乃至半夜才能合眼,今日一早,天還沒大亮,便又被聒噪醒來。
「老爺,快起來。金彩兩口子替老太太藏了好些好東西在庫房裡呢。想來老太太存在府里的東西,等老太太百年之後,多半要留給珠大哥、寶玉,咱們沾不到邊。如今,咱們先將這老宅里扣下來。老太太是悄悄把東西運過來的,便是丟了東西,她也沒處聲張。」賈璉看賈赦還沒清醒,先拿著帕子放他臉上后隔著帕子在他臉上拍了一拍,又端來早準備好的濃茶遞給他喝了醒神。
雖沒確鑿證據證明庫房裡有東西,但賈璉想賭一賭,倘若那庫房裡當真沒有東西,賈赦還能打死他不成?倘若庫房裡有東西,憑著他如今的能耐,想不驚動賈赦憑著自己一己之力將東西拿走,也要費上好大力氣。
如此,不如先叫賈赦充大頭。
賈赦接過賈璉遞過來的茶碗,抿了一口,清了清嗓子,沉吟一番,才問:「可屬實?你從哪裡聽來的?」
「老爺只管聽我的就是,我昨兒個不過這麼一想,試探了金彩兩口子,果然如此。老爺趕緊地起床。咱們借口庫房裡來了賊,再借口賊興許是內賊,不許看守老宅的金彩一伙人插手,只咱們的人將庫房裡翻個遍,悄悄地把東西搬出來。回頭來了興緻,就拿著監管不力,將看守老宅的人,換成咱們的人。」賈璉從賈赦手中接過茶碗,將茶碗放在床邊小几上,又拿著手隔著香囊袋子摩挲裡頭的玉,暗嘆不求警幻仙子教導他雲雨之事,但求警幻仙子保佑他發大財。
賈赦想著賈母的私房,不再多問,連忙起身匆匆穿了衣裳,便與賈璉向西邊院庫房去。
秋霧正濃,濃霧中,賈赦打了個噴嚏,接過身邊人遞過來的玳瑁鼻煙壺,在鼻子下嗅了嗅。
賈璉一邊叫人四下里喧嚷昨晚上這邊有賊,一邊叫人去薛家傳話,就說今日府內有事耽誤,無暇見薛蟠。
略等了等,金彩兩口子披著衣裳便匆忙來了。
看他們兩口子這樣慌張,賈璉有兩分肯定庫房裡除了舊傢具物件還藏著好東西。
金彩兩口子見不獨賈璉,就連賈赦也在,當即上前問好。
「怎驚動了大老爺?大老爺、二爺且回去歇著,府里多年沒招過賊,定是有人聽見了夜貓子叫,以訛傳訛,傳出這瞎話來。」金彩提心弔膽地道。
賈璉背著人,站在賈赦身後暗暗扯他袖子。
賈赦立時道:「見到有飛賊進來的不只是一個兩個,一句以訛傳訛,怎能服人?快些拿了賬冊來,把庫房裡的東西一一抬出來對一對,沒少就是皆大歡喜的好事,若少了,那飛賊也太不將我們爺兩放在眼中。必要將他抓住拷打,我們爺兩才能咽下這口氣。」
「大老爺,庫房裡都是些眼看快要腐朽的老東西,就算來了飛賊,那飛賊掀開瓦片看一眼,也就走了。」金彩笑道。
「胡言亂語!那些都是祖上用過的東西,便化成了齏粉,也終歸染過祖宗的血淚,豈能這麼大而化之地放過?」賈璉當下不輕不重地道:「瞧著金大叔不肯叫人開門,倒像是知道是誰幹的,有心袒護那人。」
「二爺這話可要了小的的命了,小的們一心為主子們看屋子,怎敢當著主子的面扯謊?」金彩家的忙道。
「老爺,據我說,金大叔、金大嬸這模樣,倒像是當真知道是誰幹的。咱們不如將這府里的人都攆出去,好好對著賬冊數一數庫房裡的東西,若東西沒少罷了,若少了,不管金大叔、金大嬸知不知情,他們都休想擺脫干係。」賈璉眯著眼,緊緊地盯著金彩,又對趙天梁、趙天棟兄弟道:「速速隨著金大叔去取賬冊、鑰匙。這門鎖少說也用上幾十年了,裡頭早朽爛了,若是尋不來鑰匙,砸了也成。」
趙天梁、趙天棟強忍著哈欠,睜大酸澀的雙眼,當下又催著金彩去拿賬簿、鑰匙。
「……當家的,就給大老爺、二爺開了門就是。」金彩家的琢磨著翻個半日,以傳言中賈赦父子不成大器的性情看,他們父子必會灰心喪氣地放棄,畢竟,庫房裡堆得滿滿當當,不是一日半日就能清理乾淨的,一再推諉,反而惹人生疑,況且璉二爺都說了,若不開門,就要砸鎖。
「快去快回。」賈赦催促道。
「哎。」
須臾,金彩夫婦便將賬冊、鑰匙送來,賈赦依賈璉所說,將原本看守屋子的人都攆了出去,只叫他們的人在前後看住庫房院子。
只見這院子里正面是五間上房,後面又有兩所小樓,小樓旁還有退步三間,前前後後算起來,也有幾十間屋子。
金彩拿著鑰匙,就要先開上房房門。
「且慢。」賈璉摩挲著下巴,將賈赦的性子想了一想,只覺得賈赦見錢眼開,聽說有賈母私房在這邊,就立時跟著他過來;若連連搜了五六間還見不到錢財,賈赦必定會心浮氣躁、暴跳如雷追著他打,到時候他只顧著從賈赦手下逃命,哪裡還有功夫去管其他屋子的事。如此,也就給了金彩兩口子將賈母的私房轉移的機會。
金彩兩口子看守賈家老宅多年,他們二人若將錢財轉移開,他一準絞盡腦汁,也猜不到他們能將錢財藏在哪個地方。因此,他需要分秒必爭,先把賈赦穩住。
「何處最陰涼通風?」賈璉問,賈母的品味是有目共睹的,雖年老了,喜歡些庸俗的虛熱鬧,到底是簪纓之族出來的貴女,她的私藏中,必定有些價值連城的古玩字畫,那些字畫不是尋常之物,收藏之處,要求甚高。
嘩啦一聲,金彩已經將正房的門打開了,一顆心七上八下地堆笑道:「這院子里建造時,就是拿來做庫房的,哪間屋子都乾燥得很。」
「並未問你乾燥不幹燥,你且將各個屋子裡裝的是什麼說一說。」賈璉將眼睛盯在兩座小樓中西邊那一座上,推敲著那小樓的陰面,是個存放古玩字畫的上等地方。
「回二爺,各屋子裡,裝的都是傢具物什,最最值錢的,就是幾架先老太太陪嫁過來的大床。可那床不知放了多少年,怕如今也不值個什麼。再有其他的,往年都運回……京城去了。」金彩家的看賈璉一直往西小樓看,臉色不禁煞白,不解這麼多屋子,賈璉怎一眼就盯上了小樓。
「這老宅里若來人,都是為了要緊的事,匆匆住上兩日便又走了,對屋子裡的桌椅案幾並不挑剔。如此,那小廝們見來人收拾東西時,只管揀到近處去搬,必不情願去高處費勁搬東西。如此,那高處就安全了。」賈璉示意賈赦向西小樓陰面去看。
賈赦原覺得就算是幾十間屋子,總歸不用他搬東西,叫人一一將屋子裡沒用的桌椅搬出來瞧瞧就是,此時被賈璉這麼一指引,當下也指向西小樓道:「先瞧瞧那樓里的東西再說。」當先邁步向那邊去。
金彩方才還鎮定,此時有些慌張道:「大老爺,那樓里堆著的都是些……」
「不必多說,拿著賬冊一一對照就是。」賈璉抿嘴一笑,一雙桃花眼波光瀲灧,因他一眼,深秋里刮出一股莫名的春風。
這春風卻叫金彩夫婦噤若寒蟬。
小樓上懸著的匾額因是昔年賈家先祖親筆所提,已經被摘下來藏在庫中,該是匾額的地方,只剩下一片灰白。
催著金彩夫婦開了小樓后,賈璉忙用帕子遮住口鼻,果然旭日升起,晨曦照入小樓,可見空中漂浮著的無數飛塵。
「給我搬!」賈赦打了個噴嚏,疑惑地向堆滿了雜物的小樓里看:在這些破爛傢具之下,果然藏著珍寶?
金彩家的不禁發起抖來,金彩雖沉穩一些,此時也哭喪著臉。
他們兩口子本就老實巴交,這麼一委屈,就如被豪強欺辱的佃農。
賈赦並不向裡頭去,賈璉也站在門邊,示意趙天梁兄弟等人去搬。
見幾人才搬了幾下,就累得氣喘吁吁,賈璉的眸子一暗,心恨身邊的小廝個個唇紅齒白,關鍵時刻,卻派不上用場。
「在陽面搬出一條路來,能通向陰面就好,不必將陽面的東西全搬出來。」賈璉道。
賈赦疑惑賈璉怎知道東西在陰面,雖疑惑,但他可不管賈璉說什麼,只求能儘快地找出賈母的私房就好。
「……二爺,這事,老太太若知道了,定然會生大老爺、二爺的氣。」金彩再也撐不住了,弓著身子,兩隻手交握在胸前。
賈赦心中一喜,果然賈母有東西藏在這邊,當下拍著賈璉的肩膀道:「我兒果然長進了。」
「多謝老爺誇獎。若是老太太知道了,她也沒地聲張。我們爺兩再不好,也不會落到個當街發賣的下場。說來,鴛鴦姐姐素日里那般待我,我這心裡,當真不忍心看她被拉出去發賣。」賈璉氣定神閑地道。
金彩夫婦二人膝下一軟,當即跪下磕頭道:「大老爺、二爺,你們一個是長子一個是長孫,老太太的東西,將來少不得都是你們的。何苦急趕著拿了去,叫老太太心裡不喜。」
「早兩日你說這話,老爺我還信,今日斷然不會信了。」賈赦轉過身去,又催促人趕緊去搬,見在賈璉指點下,幾個機靈的小廝已經找到門路,將小樓一層陽面的桌椅案幾屏風等移開,挪出了一條直通二樓的「羊腸小道」,心下甚是歡喜,當即領著人一路磨蹭著桌椅,向二樓去。
金彩連連磕頭道:「求二爺給小的留條活路,若老太太知道了,我們一家老小定會被發賣出去。」
「你不說,我不說,大老爺不說,老太太怎會知道?」賈璉背著兩隻手,心知自己已經把賈赦拿下了。
「二爺,老太太若要東西,小的們拿不出來,她怎會不知?」
「若要,你捎信給我,我將東西給你送來就是。咱們聯手,老太太一個深宅老婦,能知道什麼?還請金大叔、金大嬸送信給鴛鴦姐姐,叫她多照應著我們這不討老太太歡心的大房。」賈璉話不多說,料定金彩兩口子再忠心,也不敢將兒女的生死不放在心上,又聽小樓后噼里啪啦的聲音,心知定是賈赦不耐煩看著小廝們一樣樣搬東西,於是就叫人將礙事的木器從窗戶丟了下來。
賈璉由著金彩兩口子商議去,上了樓,將方才與金彩夫婦所說的話,又跟賈赦說了一通。
「我兒果然出息了,上陣父子兵,有我兒在,那上房讓給二房就是。」賈赦心不在焉地道,眼睛死死地盯著一角從破條案下露出來的樟木箱子。
「只是鴛鴦姐姐自從就成了咱們的人,老爺萬萬不可打她的主意,以免打草驚蛇。」
「孽障,將你老子想成什麼人了!」賈赦當真記不得鴛鴦是哪個,見兩個極其名貴的大木箱子露出來了,立時將閑雜人打發出去,撲到箱子前一看端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