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招兵買馬改錯
「「趙天梁,悄悄地,把兩江總督府上上下下的喜好、脾性打聽出來,寧肯打聽得不全,也不可驚動了兩江總督府的人。」賈璉眯著眼看天,那隻手在翡翠撒花帘子下劃過的弧度令他難以忘懷,胸腔中陌生的悸動漸漸瀰漫。
興許,這就叫做心動?他想。
「是,二爺。」趙天梁不解賈璉嘴角上掛著的那抹笑意味著什麼,卻不妨礙他答應著。
「走,從小巷子里走。」賈璉輕扯披風,帶著十幾人赫赫揚揚地進了街邊只容一人一馬通行的小巷子。
原本該一炷香功夫就到的鋪子,足足用了小半個時辰才繞到。
除了金彩夫婦,榮國府留在金陵的下人里,沒一個知道榮國府大房與二房勢不兩立,難得瞧見榮國府的小爺過來,個個奮力巴結奉承。
賈璉先進了一間古董鋪子,被下人送入鋪子裡間后,一堆堆的古玩玉器晃得他眼花繚亂,也因此,便懶怠去看那些,「賬冊拿來叫我瞧瞧。」
「二爺,因要幫忙料理老太爺的事,這兩月的賬冊有些亂。」鋪子中掌柜馬隆弓著身子,給賈璉遞上一盞清茶。
「亂,我也看得懂。」賈璉道。
馬隆訕笑不已,暗中給金彩遞眼色,「是,小的去給二爺拿來。」先一步出來,正在掀開隔開內外的那道墨綠緞布帘子,聽見賈璉說了句「瞧瞧鋪子里有沒有身子強壯能打架的,叫他離了鋪子,隨著我去」,只裝作沒聽見,待去外間裝作拿賬冊,見金彩出來了,就問:「璉二爺今日是來挑人?這是要跟誰打架?」
金彩道:「誰知道呢,興許是跟誰家子弟一言不合,就……總之,挑上兩個人,打發他走了就是。」
馬隆點了頭,因想著賈家小爺會看個什麼賬冊,便大著膽子,捧著賬冊、算盤拿去給他,再叫了兩個強壯的夥計來。
「二爺,大老爺還在跟前,萬萬不能當真打起來,誰惹惱了二爺,二爺嚇他一嚇就是了。」馬隆上了些年紀,自然就有了所謂的體面,於是就說了這麼一席話勸說賈璉。
賈璉慢慢翻著賬冊,上頭密密麻麻的字看得他頭疼不已,且上頭古玩的價值幾何,他哪裡會懂得,只是既然說了要看,總要一頁頁地翻過。
雖隔著厚重門窗,屋子裡依舊傳來江蘇巡撫嫁女、耿家迎親的鼓樂聲,聽著喜慶得有些嘈雜的聲音,賈璉微微蹙起眉頭。
「二爺……」馬隆心一緊,趕緊去看金彩,盼著金彩把賈璉打發出去。
「新近,入手了不少好東西。」賈璉乜斜了眼睛看向馬隆,「要幫忙料理老太爺的喪事,連賬冊都不及整理,卻有功夫,入手,這麼些東西。」
馬隆忙道:「二爺不知道,自半年前新任兩江總督黎大人來了以後,不獨古玩鋪子,就連綢緞莊子、當鋪也……」
「馬掌柜是欺負我連賤買貴賣的道理也不懂?」賈璉望著賬冊上觸目驚心的數目,這麼貴重的東西,買來后打算賣給誰?
「二爺,輕聲一些。二爺不知,咱們賈家在金陵城中,有不少事須得金陵面上的官老爺們相助。既然人家拔刀相助了,咱們怎麼都得給他們些甜頭不是?東西未必當真那麼金貴,但他們肯賣給咱們,咱們多給他們一些,自然能叫他們多照料咱們一些。」馬隆有些倚老賣老,鎮定自若地教育起賈璉人情世故來。
賈璉自己個,就是撒謊的箇中好手,雖一時間被馬隆的話蒙住,不過須臾,就笑道:「馬掌柜這話,未免太妄自菲薄了些。不說咱們賈家不用給金陵上下的官員送禮,金陵上下給咱們賈家送禮,也不為過。」金陵可是流傳著一張護官符呢,這等權勢,還要巴結地方小官?
「二爺。」馬隆訥訥,不想賈璉竟然反駁了他的話。
「二爺,強龍不壓地頭蛇,總在人家家門前做買賣,難免要客氣一些。」金彩及時地對馬隆伸出援手。
賈璉道:「奴大欺主,也該有個限度,馬掌柜不說個清楚明白,我便立時請了大老爺過來問話,捆了你扔到大牢里去,看看你替我們賈家送了那麼些銀子,金陵面上的官爺們,會不會對你法外容情。」
馬掌柜又去看金彩,見金彩低著頭,又想既然這位小爺刨根問底,便將實情說出來,料想這大房的小爺也不敢跟老太太過不去?於是上前兩步,示意趙天梁、全福等出去,才在賈璉耳邊道:「二爺,小的告訴你實情,你千萬別四處聲張。」
金彩心一跳,趕緊給馬掌柜的遞眼色,賈璉將賈母的私房都偷了,還有什麼不敢的?「馬掌柜,你仔細教壞了二爺,大老爺剝了你的皮。」
「金大叔,無端端嚇唬馬掌柜做什麼?」賈璉瞧著金彩,就知道他不像看著那麼老實。
金彩突然出聲,把馬隆嚇了一跳,馬隆隨後微微哆嗦著下頜上的一點鬍鬚,心道金彩也有些太謹小慎微了,就告訴了賈璉,難道他敢跟老太太過不去?
馬隆壓低聲音道:「老太太另外有些鋪子,老太爺過世了,老太太無心再經營那些鋪子,便叫人將鋪子里的東西弄到公中的鋪子里來。二爺,這事,小的只告訴二爺,二爺千萬別抖落出去,不然,老太太動怒了,咱們誰都跑不了。」
原來除了私房,還有私產!賈璉眸中一亮,心道賈母果然老奸巨猾,賈代善沒了,榮國府內唯她獨尊,於是她動了含飴弄孫、頤養天年的心思,決心收手處置了手上的私產,而,拿著賈家公中的產業給她套現,就是再好不過的手段了。等王夫人接手賬冊的時候,雖賬冊上看似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但實際上,公中的銀子已經被賈母套了去,便是將從賈母私產中買來的玉器、綢緞全部賣了出去,也彌補不了其中的虧空。如此,王夫人握著賬冊不出兩年,察覺到不對,定然巴不得不拘是誰,把賬冊丟出去,如此,接手賬冊的人,哪怕是能幹精明如王熙鳳,都要絞盡腦汁往裡頭塞銀子不可。
「二爺,這些個小玩意,是小的孝敬給二爺的,還請二爺笑納。」馬隆堆笑,從擺滿了玉器、陶瓷的架子上拿下大小不一的三個錦盒,恭敬地放到賈璉面前。
拿著他的東西賄賂他?賈璉掀開最上頭一個小錦盒,見裡頭有兩枚精緻鼻煙壺,當下道:「不打攪馬掌柜了,哪個鋪子里還有力氣大的夥計?金大叔快領著我去。」
馬隆滿是皺褶的臉上露出成竹在胸的笑,他就知道這位小爺不敢得罪老太太。
「哎。」金彩答應著,總覺得賈璉不會就這麼放過賈母的私產,領著賈璉出來,走在巷子里,金彩提心弔膽地勸賈璉:「二爺,那些比不得藏在老宅里的東西只有我們兩口子才知道,這些東西,二爺動一下,不說拿不到老太太的把柄,還要落下個貪墨公中柜上東西的不孝不肖罵名。二爺別只圖著此時痛快,總要想想你回京城后,如何面對老太太?二爺如今還是白身,要買個官做做,總要求一求老太太、二老爺才穩妥,不然交給大老爺,大老爺他又據說是個……」
賈璉緊緊地攥著韁繩,眸子微動,難道他要眼睜睜地看著賈母把屬於他的銀子全部套走?想來,賈母還以為賈家富貴無邊,她套走的那些銀子無傷大雅,卻不知就是這麼一代代積累下來,將虧空越堆越大,後頭的兒媳孫媳只當自己家正經的產業沒有油水,才會將心思放在歪門邪道上——缺錢影響智商,這可是已經被研究證實了的事。
天天對著穩賠不賺的賬冊,也難怪王熙鳳會在夢中借著秦可卿之口,說出樹倒猢猻散那樣的話。
「二爺?」金彩的聲音有些沙啞,看著賈璉的眼睛,又紅了。
「先湊齊人手。」賈璉道。
金彩不敢問賈璉湊齊人手幹什麼,趕緊隨著他去各處鋪子里,去了一處,便挑出兩三個人來。
因這些人並不知賈璉要做什麼,只覺得與其留在鋪子里做苦力,不如跟著榮國府的小爺輕鬆、體面,便有毛遂自薦的,林林總總二十幾人願意跟著賈璉去老宅,及至去了在金陵的莊子里,更有一二百個農夫農婦,打量著如今是農閑時分,樂意去老宅里賺些輕巧錢,便紛紛隨著賈璉、金彩回了老宅。
老宅里的屋舍何其多,除了庫房並些有匾額的庭院住不得,其他各處的院落無數,輕輕巧巧就安置了兩百三十五個強壯男男女女住下。
賈璉拿出銀錢叫金彩好好款待那些人,借口老宅里曾來了飛賊,令這些男女日夜巡視老宅。
將此事交代出去后,賈璉坐在房中提筆練字,總覺心中不痛快。賈母掏空了榮國府,二房在榮禧堂作威作福多年,最後自稱不是榮國府的主人就可脫身,那虧空最後還不得落在賈赦、他的頭上。
是可忍孰不可忍!賈璉握著通靈寶玉,盼望著癩頭和尚、跛足道士立刻登門,半天瞅見馬掌柜等掌柜的拿來打發他的「厚禮」,憤恨地將通靈寶玉重重地砸在地上,聽得一聲清脆響聲,那通靈寶玉依舊完整無缺地躺在地上。
「二爺。」全福替賈璉撿起通靈寶玉,瞧見上頭有字,想起賈寶玉掛在胸前的那一枚,心咚咚地跳了兩聲,不敢去想一個「偷」字,趕緊給賈璉送回去。
「叫金彩來。」賈璉道。
「是。」全福趕緊去跑腿。
須臾金彩一頭汗水地跑來。
「金大叔,姑且不問你知道老太太私產卻瞞而不報一事,限你三日內,給我在金陵面上,找出一個急等著巴結咱們賈家卻沒門路的芝麻官。你去找著,我再自己個打聽著,若咱們各自找的人,是同一個人還好,若不是,我再不必對你將信將疑,你也不必日日提心弔膽,咱們來個魚死網破。」賈璉冷冷地看向金彩。
「二爺,小的不是有心隱瞞二爺老太太的私產一事,是怕二爺年少氣盛,捅出簍子來,叫老太太知道了。不獨小的,金陵不少下人都知道,可又有誰敢在明面上說出來?」金彩的聲音里,擰得出苦汁來。
背著宗族置辦私產,等同於偷竊,乃是七出一條。賈代善沒了,沒人替他休妻,可賈母還想要她那張老臉,就得給他忍了。
「我只給你三日,若你尋來的人不妥當,我又信了你,闖出大禍來,就只能由你擔著了。」賈璉威脅道,雖才做了幾天少爺,可他已經厭煩起那些欺上瞞下的下人了,想王熙鳳放印子錢的事,多少下人心知肚明,愣是合起火來替她瞞著。雖說他不會娶王熙鳳,可那書中的事,也算是他的前車之鑒,不能不防。
金彩又一次想到跟賈母坦白,但坦白之後呢,賈赦那模樣,一看就知道到嘴的肥肉他不會吐出來,賈母還能治死賈赦他們不成?如此,只能遷怒到他們一家頭上。
「小的知道了,一準替二爺找個穩妥的。」難得糊塗,金彩決心不追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