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香水有毒02
照片是手機拍攝的,像素不高,只有到了現場才可以探其究竟。
燒焦的屍體,程丹青見過多次。但這次非常不同。郵件里寫明經過初步現場勘察,是一種奇特的「局部燃燒」。這讓他想起多年前處理過的一單「人體自燃」案件,實則是謀殺。
表象總是掩蓋了證據,真相的揭曉需要細心和耐心。
突然,和天空灰度接近的一團灰色闖入了程丹青的目光。剛才姍姍來遲的年輕女子站到了他的身邊,儘管她身形單薄,卻無畏海風的肆虐,只是雙手插兜,瀟洒地倚靠在欄杆上。
她唇邊展開一個友好的笑容:「我是白夜,白天的白,黑夜的夜。你呢?到木嶺鎮做什麼,探親還是訪友?」
程丹青啞然失笑,白和黑的中間顏色可不就是灰色么?難怪穿成這個樣子。他轉過去繼續望向遠方,面色肅然,像是從不曾聽到有人和他寒暄一樣。
見他半晌不講話,白夜漸漸斂住了笑意,「發生那樣的事情真可怕。木嶺鎮民風淳樸,這一回要起風波了。」
她的話音未落,便有一聲尖銳的哨音響起,哨音很刺耳,完全蓋過了風聲鶴髮動機引擎聲。船長趙猛從駕駛艙跑出來向兩人揮動雙手,大喊:「快進來!」隨著他的警告,船身開始了劇烈的顫動,海浪越來越猛烈,不斷有浪花濺到甲板上。
船身突然發生的傾斜讓白夜腳下一滑,程丹青伸手扶住了她。他們一起回到了乘員艙。
「謝謝。」她微笑,「但願不是我這個烏鴉嘴讓風越來越大的。今天天氣糟透了,等會兒靠岸的時候會晃得更厲害。幸好是趙哥開船,木嶺鎮只有他駕駛技術最棒,別人的船我不敢坐。」
「你們是鄰居?」程丹青看似無意地隨口問道。
「不是。」白夜說,「我媽媽租了木嶺鎮山腳的農莊作畫,我只在節假日的時候過來看她。我們不是這裡的人。」
程丹青冷然反問,「今天不是節假日。」
「呃……」白夜猶疑了半秒鐘,說,「咱們換個話題吧,比如自我介紹,你還沒告訴我你的名字呢。」
在艙室角落打電話的薛峰突然跑過來,「程隊,王警官說風太大,護林員留下的那間木屋快要塌了,怎麼辦?」
程丹青眉頭深蹙,「兩件事,去問船長還要多久才能靠岸?還有,告訴王警官,必須立即加派人手加固房屋,保護好現場。」
薛峰應聲跑向駕駛艙。
白夜在一旁聽得微怔:「你就是那個q市聞名遐邇的神探……」
「正是。」程丹青簡潔答道。
「太好了,那我們可以……」
白夜由衷地笑了,但她還沒來得及說話就被程丹青晾在了一邊,「我希望你不是獵奇心很重又多事的人。談話到此為止。」說完,他在座位上閉目養神,彷彿全世界只剩下他自己一個人似的那麼安靜。
薛峰返回乘員艙在程丹青耳邊說了幾句話,後者點點頭,「既然急不得那就慢慢來」。
「明白,程隊。」
薛峰好奇地打量呆立在不遠處的白夜,欲言又止,沖她笑笑,又繼續和木嶺鎮那邊聯絡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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漁輪靠岸時已是傍晚時分。碼頭上的當地警察在寒風中等得有些不耐煩了。他看上去50多歲的樣子,高大強壯,頭髮灰白。「這就是你們所有的人?」他顯然對於重案組只來了兩個人表示不滿。
程丹青說:「我看過現場情況之後再確定是否增加援手。」
「年輕人,口氣不小。」當地警察饒有興緻地觀察著程丹青,眼神犀利又充滿智慧,「我是王和忠,你怎麼稱呼?」
「程丹青。」
「哦,原來你就是……」王和忠感慨道,「但願青出於藍而勝於藍。」說著他瞥了一眼昏暗的天空,「車程需要十五分鐘,上山的纜車全部停止運營了,咱們待會兒要徒步爬上去。」
程丹青面上淡淡的,「沒問題,王警官。」
低矮的房屋和農舍仿似油畫中的景緻一般佇立在港口通向鎮子中心的道路兩旁。它們的背後延展出一片收割后的農田,狂風肆虐,荒涼蕭索。透過車窗向外望,天地之間被一座陰冷的山峰佔據著,它的頂部消失在低矮涌動的雲霧中。
「正前方就是咱們的目的地。」王和忠簡單地介紹,「那就是木嶺。木嶺鎮因為這座山而得名。山上種的都是耐寒的品種,到了這個季節仍然綠蔥蔥的。」
程丹青沒有理會這樣導遊式的講解,他想到了更重要的事情,「王警官,您來接我們,誰負責保護現場?」
「那個……」王和忠有些赧然,「小趙留在現場了。我們鎮上總共就我們兩人。警力不足是因為從來沒遇上過大事情。」
程丹青極力剋制著內心的怒氣,「您不是在電話里說木屋快要塌了嗎?如果我們趕不及,證據全部毀了怎麼辦?」
王和忠有條不紊地繼續開車,「年輕人,別激動。給你們打完電話我們又檢查了那屋子,發覺它雖然四處透風但是鋼筋框架結構的,也就是說一時半會兒塌不了,最多表層的木頭屋頂被大風掀開,裡面那些殘骸不會怎麼樣的。」
「是嗎?」程丹青點開手機查詢了片刻,「今晚有雨夾雪。最好在我看完現場之後再下。」
王和忠沒有接話,沉默地將警車開出大路,駛入一條雜草叢生的小道。前方是一座歷經滄桑的農舍,外牆儘是爬山虎葉子落光后留下的枯藤。此刻,窗里閃著微弱的燈光。
薛峰終於忍不住了,「王警官,不是要爬到山上去嗎?您把車開到住家來做什麼?」
「農莊後面有條小路通往山頂,離木屋最近。」王和忠將汽車熄火,推開車門,「順便從這家接個同行,跟咱們一塊上山。」
同行?會是誰?程丹青只覺詫異,他並沒有接到上級的任何通知還有人和他們一道來木嶺鎮。
幾聲叩門響過,有人走出來。王和忠問:「小夜,準備好了沒有?我們要儘快上山。」
白夜手拎器材箱,腳蹬雨靴,「王叔,咱們走吧。」
程丹青愣了,怎麼是她?薛峰也傻了,像做雕塑似的杵在原地不動,「程隊,我沒有看花眼吧?她是個警察?」
白夜朝男士們笑笑,「兩位警官好,我是鑒證科的實習生,負責採集證據。若有不足之處請多多包涵。」
程丹青不語,象徵性地和白夜握了握手,轉身大步流星地往山上走。
薛峰低聲支吾道:「看來局裡真的不重視這件案子,竟然指派實習生來……」他不敢太過磨蹭,趕緊跟上程丹青的步伐。「程隊,你說屍體會不會像郵件里說得那樣燒成一截黑炭了?」
「相信你自己親眼看到的,其他的不重要。」
王和忠追上來,將警車後備箱里僅有的兩隻手電筒分了一隻給程丹青,「截至目前,鎮上還沒有接到失蹤人口的報警。木屋裡的那個可能是外來的訪客。」
程丹青頷首,「我們看過現場再討論。」
林中木屋越來越近。在夜色中,它又低又矮,在四周陰冷蕭瑟的針葉林映襯下,更像是一道模糊的黑影。手電筒的光束在林間穿梭,漸漸的,可以看清木屋門前的地面上覆蓋滿了黏糊糊的苔蘚。
「這裡已經廢棄很久了,平時不會有人來。」王和忠說,「要不是今天方畫家繞近路上山,誰都不會發現還有這種事情。」
薛峰不合時宜地打趣道:「在我們程隊看來,這種事情越多越好。」
走在隊伍最後面的白夜聽到這句話,不覺走神,腳下一個趔趄,她想:竟然還有這樣的人,心理夠陰暗的。望著程丹青頎長瘦削的背影,想到待會兒要和「怪人」一起出現場,本來在漁船上就積累的反感情緒此刻愈發佔據了白夜的心。
大家在木屋門前五米開外停住了腳步。
王和忠拿著無線電呼叫留在現場守衛的部下,「趙狄,趙狄,跑哪兒去了?!」
只聽到密林中窸窸窣窣的聲響過後,鑽出來一個大男孩,「別叫了,王叔,我方便去了……」他看到來者不僅僅有王和忠一個人,趕忙背過身過拉上牛仔褲的拉鏈。「我一會兒都沒有鬆懈,我保證……」
王和忠剛想開口訓斥部下,這邊程丹青已經開始打開設備箱換一次性工作服。
白夜見狀,好奇地問道:「初步驗屍的任務交給我好了。」
「你跟著我學習。」
在所有人反應過來之前,程丹青推開了木屋搖搖欲墜的門,走了進去。他敏感的嗅覺捕捉到了一縷氣息,那是物體燃燒過瀰漫在空氣中的微弱氣息。他繼續往裡走,手電筒的光很快照到了木屋的角落。
一個曾經的活人燃燒過後,所剩無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