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Chapter 15

這種讓人為之心碎的挫敗感在某種場合中被迅速放大——當筱宮涼看到自己國文試卷上悲傷的七十五分。

如果對這個分數進行評價的話，大概可以給出中庸的評論。

甚至對於筱宮涼這樣情況特殊的學生而言，已經算是不錯的成績了。

最初她其實還是有點小高興的。想要一口吃成個胖子是不可能的，對於肉眼看得見的進步，她對自己有些滿意。

但是，當她從國文學科代表手中的成績登記表上瞄到赤司的成績的時候，少女的心都碎了。

碎成一片一片的了。

那個分數簡直太過閃亮以至於讓她甚至懷疑是不是因為國文老師對赤司特別有好感所以才違背了良心與公理。

大家都是一樣的人啊。

可能自己的口音和大家不太一樣，但明明每天說的都是一樣的話，上課的時候用的也都是一樣的課本，筱宮少女甚至敢拍著胸脯保證自己做功課也絕對比赤司花更多的時間也更認真。

憑什麼那傢伙能拿到九十五分的成績，比單科成績第二名的國文學科代表高了整整十分。

雖然很難承認年過半百的男性國文老師會對因為赤司長得好看給他高分，但拒絕接受比那傢伙低了二十分的事實的筱宮少女，只能姑且自其欺人地強迫自己接受了這個理由。

帶有這樣的難以言明的心理到老師辦公室詢問儘快提升成績的辦法，教國文的三井老師推了推架在鼻樑上的老花鏡，慢條斯理地說：「我覺得能拿到這個分數，已經很不錯了啊。」

像是悠然朗讀著徘句的學者，三井老師說話時永遠是這樣慢悠悠惹人著急的調調，「和只要記住公式就能考高分的數學物理不一樣，國文這門科目想要考到高分，只能靠平時的閱讀積累，從而對整個人的氣質和思維產生影響。急功近利可是不行的喲。」

語氣中帶著安慰和肯定，老人家對筱宮涼點點頭。

「當然了，如果你想做更多的努力也是好事。除了上課的時候老師推薦的作品以外，也可以自行借閱其他的書籍。」他端起茶杯吹了吹氣，覺得茶水還是太熱，於是轉手又放下了。

雖然給了建議，但是仔細想想還不是跟沒說一樣嗎……

「對了，這次測驗a組的最高分還是赤司君吧？如果願意的話，不妨去詢問一下他在這方面的經驗。同樣是學生，他的意見應該會更加實用一些。」

一提到得意門生赤司同學，三井老師的眼睛倏地亮了，臉上的皺紋都舒展開了似的：「之後馬上會有需要合作完成的報告作業，如果和赤司君一起完成的話，想必會受益匪淺吧。」

「是……我會考慮的您的建議的。」

淺淺鞠躬，轉身離開辦公室。

感覺沒有得到什麼有用的信息，但有一點好像得到了確認。

九十五分這種逆天的分數，裡面絕對是有主觀好感加成的。

教室里的赤司同學安靜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他的桌上總是擺著各種科目的課本和練習，進出教室的時候，筱宮涼偶爾會假裝不在地低頭瞄一眼，那些超過了一年級內容的教材很多都超過了她的認識程度。

他的數學成績也好得相當驚人，午休的時候赤司沒在教室，於是她路過的時候特意停下腳步仔細看了看他的習題冊，字跡工整而且沒有任何塗改的痕迹。

解題步驟也簡潔且清晰，屬於挑不出錯處的類型。

和本人的性格一樣，謹慎而嚴密。

因為如此，哪怕每次她只能在測驗中考到九十分上下而對方輕而易舉得了滿分的時候，她也不會覺得特別不能接受。

但國文這種東西，九十幾分什麼的……真的能做的到嗎？

在圓珠筆成為流行的今天，赤司保持著使用鋼筆的古老「習慣」，落筆在紙上的時候，筆尖與紙面摩擦會發出「沙沙」的響聲。

那是現在已經很少能聽得到的，會讓人煩躁的心情漸漸沉澱下來的聲音。

而且即使一直在打籃球，他的手還是很好看。

指甲修剪得圓潤光滑，手指白皙而修長，指節分明得恰到好處。

筱宮少女原本已經從他的桌前走過了，不知怎的突然改變了心意，反身走回去，在赤司身邊站定。

「赤司君。」先是叫了對方的名字，她看到赤司在白紙上書寫演算過程的手停了下來，於是迅速地組織了一下語言繼續道，「可以讓我看一下你的國文試卷嗎？」

——因為懷疑你的九十五分名不副實，所以想要親自檢查一下。

這樣的話當然沒有被說出口。

她歪歪頭，露出一個自認為相當具有親和力的友善笑容。

硬碰硬是沒有好結果的。

經過這些日子的相處，她已經完全明白了這一點。

赤司抬了頭。

早上翹起來的那撮頭髮依然翹著。

他從書桌抽屜里拿出對摺的試卷，筱宮涼剛剛想伸手去接，就聽到他不冷不熱地說了句，「如果想要參考寫作部分如何答題的話，我個人還是建議你去看鹽月君的文章。」

筱宮涼起初沒反應過來。

然後就聽到他說：「他的寫作水平和風格應該都和你比較相近。」

鹽月君是國文學科代表。

那個比他低十分的可憐的學科代表。

她的指尖已經碰到了赤司的試卷，但在聽到他這麼說以後，立刻把伸出的手垂了下去。

有種被小看了的感覺。

雖然對方沒有直白地說出口，但從中多少能聽出「我的水平對你來說太高了」的意味。

就算是事實，也很少有人能在被人當面指出這一點以後還保持著心平氣和的態度。

她現在很生氣。

這種情緒毫不掩飾地被表現在臉上。她揚起下巴，露出久違的兇殘的栗葦鳽的架勢，「赤司君覺得這樣打擊成績不如自己的同學很有成就感嗎？」

赤司的臉上短暫地流露出玩味的神情，但很快就消散了。

「我只是單純從學習的角度上給出建議而已。畢竟想要一步登天是不可能的，哪怕是進步也需要循序漸進的過程。」他在這裡停頓了一下，然後非常稀奇地反問了一句，「三井老師應該也說過類似的話，不是嗎？」

筱宮涼愣了一下。

這種話根本不像是中二會說的。而且貌似還很有道理的樣子。

她眯起眼睛仔細地上下打量了一下面前的那個人。

從表情到動作都很自然，乍一眼看上去還真像個樂於助人的好同學。

她遲疑了一下。

難道真的是自己太敏感了……？

「這只是我個人的看法，我的答題對你而言參考價值不大。因為之前一起參加過比賽，所以我對鹽月君的寫作風格多少有些了解，如果目的是短時間內提高分數的話，可以適當借鑒一下。」

說這些的時候，他的目光重新集中到稿紙上未完成的演算上，從始至終沒有看筱宮涼一眼。試卷被他放在了桌角。

「而且之前似乎也跟你說過，無論是森鷗外還是夏目漱石，對你目前的水平來說都太生澀難懂，德永直和橫光利一的作品比較適合你。」

一邊這麼說著，一邊盯著算式的末尾，片刻后，他幾筆在等式的最後寫下了答案，放下筆，淡道：「但如果你堅持的話，就請隨意吧。」

筱宮少女有點遲疑了。

並不是因為被赤司的話堵的啞口無言之類無聊的理由。雖然這也是事實。

而是因為，短短几天時間內，她竟然再一次產生了「那傢伙好像確實不是個壞人」之類離譜的錯覺。

她抬頭看了看天，只看到了灰白色的天花板。

少女在心中默念：如果這一切都是個夢，請快點讓我醒來吧卡密傻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