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Chapter 16
國文學科代表鹽月君是一個圓滾滾的男孩子。
筱宮涼曾經聽過一種說法,叫做字如其人。她覺得這句話說的有道理。
鹽月少年有著一張長相十分溫和的臉,青春期的男孩臉上長著兩片小雀斑,特別有鄰家男孩的感覺。
筱宮涼嘗試著向他借試卷的時候,他幾乎沒有猶豫就把滿是圈圈的卷子遞過來,還對她說,如果覺得哪裡看不懂的話,儘管來問他。
少女瞬間感受到了來自人文主義的關懷。
試卷上,少年的字寫的格外規整,像是電腦列印出來的印刷體,筆畫清晰,而字的輪廓有點圓潤。
和旁邊赤司的字跡相對比,立刻就能看出寫字的兩個人的性格截然不同。
明顯有一個傢伙屬於不好相處的類型。
並且雖然只是七十幾分的水平,但即便是她,也是能看出來八十分和九十分的區別的。
雖然心裡不太願意承認,可是以自己目前的水平,想要達到與其水平相當的程度,還需要很多努力。
她嘆了口氣,把兩份試卷疊在一起合起來放在桌角,杵著下巴嘆了口氣。
目光不知道在這段時間內第多少次轉到了門邊的角落。
明明是個運動員來著,但除了部活和體育課的時間以外,那傢伙總是很安靜地待在不太顯眼的地方。
因為性格的關係也不太愛說話,和同學之間總是保持著禮貌又疏離的關係;
和籃球部的人也只是在部活的時候會有交談,會一起吃午飯或者訓練,但在其他方面也沒有什麼太多的交集。
看起來沒什麼特別親近的朋友。
這樣一想,和她多少還有些相似之處呢。
但自己好歹是有正當理由的。長時間不在這個國家生活的話,想要一下子融入陌生的氣氛中,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可赤司這樣是因為什麼呢?
嘛嘛,一定是因為「你們這些愚蠢的人類不配成為本王的朋友,都給我退下!」這樣的理由吧。
筱宮少女自動腦補了一下這個畫面,竟然覺得和赤司的中二氣場意外地相配。
她不自覺地揚了揚嘴角,然而下一秒,她便被自己的想法震驚了。
大腦「咯噔」的當機了。
——不、不好!
——和赤司有相似點根本不是什麼好事吧。
——而且筱宮涼你究竟在笑些什麼啊!不久之前還在某些網站上填上赤司的名字詛咒他下地獄呢,這才沒幾天竟然已經到了想著人家一邊腦補一邊傻笑的程度了嗎!
這個世界未免變化得太快了吧!
她伸手把窗縫拉開了些,室外的新鮮空氣湧入氣壓低的教室里。她深吸兩口氣,接著用力甩甩頭,把那些糟心的想法全都甩出去。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回事,最近總是會不受控制地產生某些讓人無法容忍的荒謬想法。
難道是生理期接近了所以才會心神不寧胡思亂想嗎?
一、一定是這樣……吧……
……
顯然這個理由不是很有說服力。
起先筱宮少女還會試著自圓其說地找理由,一段時間后,她索性放棄了。
反正對於「心理分析」這一項——她低頭瞄了眼自己的試卷上的大叉——就算在考試里也根本不在行,就更別說把理論應用到實踐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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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沙——」
粉筆擦劃過黑板平面上的聲音有點沙啞刺耳。
筱宮涼把用完的工具放回黑板下面的凹槽里,從講台的紙巾盒裡抽出一張擦擦沾著白色粉塵的手指。
最後一堂是化學課,高個子的年輕男老師充滿激情地把化學式寫了一黑板,連最頂上的角落也不放過。
筱宮涼踮著腳好不容易才把白色的字跡全都擦掉,把手臂垂下來的時候,肩膀泛著陣陣酸痛。
「筱宮!我還有部活要參加,先走了!」整理桌椅的少年敷衍了事地幹完了活,跨上書包一邊打著招呼一邊跑出教室。
「等一下,把垃圾——」她的話還沒說完,那人的身影已經匆忙地消失在門外。
嘛,本來就不能指望男生會把值日工作做得多好。
她搖了搖頭,把揉成一團的紙巾扔進講台邊的垃圾桶里。
名字被寫在值日表上的人已經走得差不多了。
除了門口的走廊里還有兩個笨蛋少年舉著掃把扮演武田信玄和織田信長,木頭的掃帚手柄敲打在一起時發出清脆的響聲以外,教室里非常安靜。
意料之內的,門口的位置上已經沒有人了。
眉頭稍微皺了一下。
本來也不指望赤司會好好留下來做值日什麼的,但現在那傢伙竟然已經囂張到連招呼都不打一聲,也不找人代替,就默不作聲地走了的程度了嗎。
她忽然有點懷念這學期剛開學的時候,葉山,實渕和大塊頭學長他們仨任勞任怨的身影。
回頭看了眼自己早上寫好的值日安排,赤司的名字出現在室內清潔的那一欄後面。
只有這一欄。
她還記得自己曾經說過要讓赤司把之前讓人替做的值日全都補回來來著,但後來又想,就算自己做出這樣的要求,那傢伙也不會搭理她,于是之前那件事就在無聲無息中作罷了。
但她沒想到,赤司征十郎同學竟然做到如此絕情的地步。
走廊里的兩個傢伙扛著掃帚進來,把掃除用具放回櫥里,一邊討論著最新周刊少年jump的連載內容一邊嘻嘻哈哈地打鬧,到門口的時候大手一揮,「走啦,班長。」然後真的頭也不回的走了。
筱宮涼本來想出於禮貌回應一句,但話到了嘴邊突然想不起來他們倆叫什麼名字了——或者說從來沒試圖要記住過。
硬想了五秒鐘,發現毫無頭緒,於是乾巴巴地說了句:「明天見。」
她開始有點明白為什麼自己沒朋友了……
轉頭看看落著一層薄灰的窗框和櫃櫥,心想,如果今天不把這些事情做掉就回去的話,明天挨罵的也絕對是自己。
嘆了口氣,她走到教室後面的櫃櫥里拉開櫥門,拿出一塊抹布,轉身,一抹從前門進來的身影讓她手中的動作停滯。
「……赤司……君?」有點小驚訝,差點直呼其名了,「你不是走了嗎?」
赤司眼神一斜,她順著他的視線看過去,他的書包還在桌邊放著呢。
他手裡已經拿著洗好的抹布,推開擋在窗邊的桌子,把附著在窗框上的灰塵仔細地擦乾淨。一絲不苟的人無論在做任何事的時候都很認真,哪怕只是掃除這樣的事,他臉上也沒有類似於輕鬆的表情。
窗框頂上的位置夠不著。
他往後退了一步,上下打量了一下,估計是目測距離並且估算自己的彈跳能力來著。
筱宮涼靠在桌邊,心裡對接下來的「表演」有點小期待。
然後赤司從旁邊拖了一把椅子過來,踩了上去。
她從背後看到椅背上貼著「筱宮」的名字。
按了按劇烈跳動的額角,把爆出來的井字按了回去,她故作輕鬆地問:「這次竟然沒有用隊長的身份強迫前輩來幫忙嗎?」
站在椅子上的少年的背影顯得異常高大,窗外夕陽餘暉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長,覆蓋在乾淨的米色桌面上。風吹動他耳側翹起來的頭髮,影子也跟著一跳一跳的。
他沒有立刻回答,在擦完了這扇窗以後,他從高處下來,拽著筱宮涼的椅子走到下一扇窗前。
「上次是因為受到某人的邀請,不能遲到所以才拜託籃球部的前輩幫忙的。之後也有連續幫他們打掃三天籃球館。」
筱宮涼被梗了一下。
這種情況倒是實屬意料之外。
她還沒說什麼,赤司卻先一步說:「日本這個國家對輩分看得很重,普通人有如此舉動也會被認為是失禮,更別說是名門,做那種事未免太失體面。我沒在國外讀過書,難道在你們那裡,是可以隨便要求前輩做事的嗎。」
義正言辭的,好像自己真的是個乖孩子似的。
他回過身,在光線的襯托下,少年蒼白的皮膚和精緻的面容,高高在上俯視眾人的眼光,讓他看起來像是奧林匹斯山上一尊巍然屹立的大理石雕塑。
筱宮少女的世界觀,裂了。
裂成一片一片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