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情味
他依言轉過頭來,張口欲問何事,只覺得喉中一緊,似是有什麼東西被打入了喉中,灼痛感隨即彌散開來,仿若燒骨剜肉一般,他瞬時瞪大了眼,死死抓住自己的喉嚨向後退了幾步,一臉不可置信的看著面色慘白卻一副冷淡表情的慕皖。
慕皖將他遞來的那瓶葯捏在指尖,聲音虛弱卻不失冷靜:「想用化屍散來暗算我,你主子倒是心細,可惜打錯了如意算盤。」言罷她將那瓶藥粉兜頭倒在了那人身上,隨著一陣陣慘叫之聲,那人在地上連連打滾,很快便化成了一攤泛著腐臭之氣的屍水。
慕皖將覆在那一攤屍水之上的衣服拎起來,從中尋到了真正的止血藥粉,簡單的處理了一下傷口后,再度爬上馬背,不敢耽誤片刻,直朝魑魅宮去。
裴然在楚王城逗留了許多時日,只是如今這裡已經不是楚國,而是被宋國收做了一個城池,改名為楚望,不知是宋王想要由此記住什麼,還是希望通過這個名字,告訴在這裡的人要忘記些什麼。
新法的推行與楚王城的更名一般不甚順利,雲遷每日為這些事物奔波,人儼然比之從前瘦了不少,一貫不染世事的周身也多了些許紅塵味,只是脾氣一日蓋過一日的好,抑或是一日比過一日的沉默,面對世人疾言厲色指責也不見他有半分慍色,亦不會多說什麼,仿若已經對這些人眼不甚關心,對別人罵他是叛國之賊也不甚有興趣去追究。
裴然和雲遷從前做過對手,當年他還被雲遷傷過一次,雖然被魑魅宮裡的靈丹妙藥給救回來了,但傷疤卻還在,印證著當年的對峙是如何的激烈,既然曾經對抗過又未曾和解。那他們便還算得上是冤家仇人,如今又恰逢路窄相遇,裴然很是自然的將手搭上腰間的佩劍。雲遷卻只將手中的竹簡捲成一個筒,握著那竹筒朝他這邊來了。
他不是來與裴然算賬的。自然也不會做出什麼出格之舉,裴然此行目的不在與雲遷對峙,心中也明了即便今日再度開打,他也未必是雲遷的對手,見他無心對戰便也將已經握上劍柄的手鬆開了。
「慕皖如今在何處?」雲遷一貫喜歡開門見山,即便對著裴然也不願意拐彎抹角,甚至連句多餘的廢話也懶得與他講。
裴然也不是喜歡在口舌上多浪費時間之人。很是爽快的答他:「任務結束,自然是返回魑魅宮。」
雲遷眉頭一皺:「是她自願回去的?」
裴然不以為意的笑笑:「難不成,還是我用劍逼她回去的不成?」慕皖與雲遷之間的那段恩怨情仇,他也有些耳聞。原不過是當一些沒有邊際的閑話聽了的,如今見雲遷這副情形,他倒覺得這話有幾分可信,饒有興趣的看著他接下來的反應。
可惜雲遷卻沒有給他白看戲的機會,只是微微頓了頓便點點頭。示意他已經知道了,其餘的未曾多問,也未有什麼反常表情,只兀自將手中鬆了些的竹簡又卷緊了些,腳下方向一偏。未曾客套一句便轉身離開了。
裴然回到暫居的府邸中,正有人在廳中垂首等著他,見他在上座落座后才沉聲道:「主子,屬下無能,至今還未尋到楚國世子。」
「不過是個小孩子,又是身無分文的,即便放開了跑也跑不出這楚王城多遠,這點小事還需做這樣久,究竟是你們不盡心,還是你們的用處只有這麼一點?」裴然品著杯中茶慢悠悠道,言語間的殺氣讓立在廳中的屬下後背一震,險些腿軟了跪下去,虧得還有幾分自持,才堪堪穩住了沒有失態。
「屬下無能,請主子降罪,然屬下在追尋楚國世子下落同時,倒是發現了一樁古怪事,是以今日特意回來同主子稟報:尋找世子下落的人,似乎不止我們。」
裴然放下茶杯,看著他道:「繼續。」
屬下又穩了穩心神,盡量使自己的語氣聽上去四平八穩,緩緩道:「屬下探查過程中,遇到過兩撥在尋找世子的人,一撥似乎是宋王的人,而另一撥,屬下斗膽,看著像是魑魅宮中之人。」
「可分辨的清是魑魅宮中誰手下的人?」
「這些人行蹤不定又頗為隱秘,與屬下皆是出身於一處,彼此武功都有互通之處,屬下怕暴露自身,因而並未敢明目張胆與他們相對,只是暗中稍稍觀察了一番便來向主子彙報,至於是哪位主子手下之人,屬下覺得,依稀像是竹林公子……」
「我知道了,你先下去,繼續尋找楚國世子,至於魑魅宮中人也在找世子一事,務必不能聲張,否則我便要親手取了你的性命。」
「屬下明白。」
屬下退下良久,裴然一直坐在那裡未曾動作半分,心情頗有些複雜意味:公子對這件事插手實在是太多,這便透出反常來,倘若他是為了慕皖,完全不必如此大費周章,但倘若是為了別的,堂堂魑魅宮主人,翻手為雲覆手為雨亦不是難事,又還有什麼值得他如此盡心儘力的連一個孩子都不放過,莫不是他要以此來控制慕皖?
裴然心中明白慕皖並不是一個容易被控制的人,她既的薄涼的性子,除非她自己願意,否則只怕是寧願玉石俱焚也不願被人操控,公子是個操棋的高手,然而這一步棋卻走得有些玄,裴然思慮半天都未能想明白他用楚國世子來換什麼,抑或是,這個孩子的出現會扭轉某些局面,還是他身上藏著什麼對公子有利,可以拿出來加以利用的秘密?
慕皖再度從黑暗中醒來時,整個人都有些恍惚,只依稀記得她似乎在馬背上暈倒了,至於如何回到魑魅宮中,又如何被人發現送到莫問院中搭救,早已腦中空空的沒有了任何印象。
傷口如今已經被處理妥當,莫問一貫心細,凡是經過他手的傷,便從未有治不好一說,倘若他看誰順眼覺得早死了可惜,將一腳已經踏入鬼門關中之人又拽回來的也屢見不鮮。
莫問端著一碗葯從容走進來時,見到慕皖擁被在床上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樣,便將手中有些燙手的藥丸暫且放在一旁,抬手搭脈,繼而收回手指道:「脈象平穩,已經無大礙了。」
慕皖按著額頭嗡聲道:「為何還是覺得頭疼?」
莫問將葯遞給她,道:「失血過多,難免的。」又見她手指有些顫抖,差點將勺子給抖到了身上,便伸手將她手中的葯碗又接了回去,扭頭對窗外高聲道:「現在可以,進來吧。」
他這般隨意的說話語氣倒是不常見,慕皖聽了不由愣了愣,一時沒反應出來莫問是與誰說話時喜歡用這樣的調調,比起平日里多了些人情味,聽著更像個普通人而更甚於殺手中的醫士。
他話音剛落,窗戶那邊便傳來了些許動機,而後一個身穿緋色衣裙的少女從門外利落的蹦起來,臉上表情很是雀躍,卻是撅著嘴看了莫問一眼,有些彆扭又有些耍小性子的嬌俏模樣,說話語氣聽著就像是在撒嬌一般:「我不過是來看美人,哪裡錯了,就你橫加阻攔,真是小氣。」
莫問語氣依舊如平常一般淡淡的,道:「橫加阻攔你不也是跑到屋頂上去了,還腳下沒輕重的踩壞了好幾片瓦,又說我小氣,你既大方,便先掏了銀子賠我的瓦片,之後再論其它。」
嬌俏少女聞言頓時漲紅了臉:「我的銀子都給你了,如今我身無分文了,你還同我要銀子賠瓦片,果然是小氣中的小氣。」
莫問抿唇笑了笑,不緊不慢的又為她添了一把火,道:「身無分文?恐怕是負債纍纍吧!當初你說過會還上我為救你用去的那顆千年山參的賒賬,結果全身搜遍了也不過是幾兩碎銀子,我好心留你在此做工還債,不聽話不說,還說我小氣,須知那顆救你的野山參賣了足夠買下好幾個你,我若真小氣,還能有你今日站在這裡蹦來跳去的氣我?」
慕皖迷濛的聽了半晌,看看這個雲淡風輕,又看看那個面容糾結,半晌才反應過來,這二位是在她面前打情罵俏,然魑魅宮中什麼時候多出了這麼一個水靈好動的姑娘,慕皖很是好奇。莫問如何被這個姑娘給吸引了,慕皖更是好奇,兩樁好奇事放在一起,她因失血過多就一直有些空白的腦子頓時就鈍鈍的疼得難受,正掐腰與莫問大眼瞪小眼的女子見狀忙三步並作兩步跑過來,攬住險些向後倒去的慕皖幫她穩住身形,一邊沖莫問大喊:「人都要暈了,你怎麼還站在那裡看熱鬧?」
莫問依舊沒有多有表情:「人都要暈了,你怎麼還有空在那裡大喊大叫,就不知先喂她把葯給喝了?」
緋紅衣裳少女聞言又是狠狠瞪了他一眼,抬手將慕皖的後背靠在牆上,信手端起案上的葯碗來,一勺一勺喂得極其仔細,直到她將湯咽下去大半,她才碗連同剩下的湯藥一同放在案上,而後托著腮看美人沉沉入睡,繼而回頭又狠狠地瞪了莫問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