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第 38 章
張開眼,映入眼帘的是陌生的天花板,牆壁刷著淡藍色,左側一個移動支架,上面掛著輸液用的葯袋。
向南意識到自己身在醫院,胸腔右側傳來的銳痛令他本能地蹙起眉峰,喉嚨間滾出一聲低咳。旁邊沙發上,蜷縮著一個身影,似乎睡著了,在聽見他的咳嗽之後,混沌了片刻,便一個機靈地跳將起來,快步奔到床邊:「南哥,你醒了?」
向南看清來人的面容之後,眸色黯了黯,沙啞的聲音中難掩失望:「原來是你。」
「……」羅城知道他在想什麼,但還是決定暫時先不要提起林夕:「南哥,你現在感覺怎麼樣?我馬上找醫生來給你瞧瞧,你知不知道,你都昏迷了三天了!」
三天前的那個晚上,他被幾個保鏢從球場抬進屋裡,已經陷入昏迷,面色慘白,額頭上全是密密麻麻的冷汗,右側的耳朵眼裡,還滲出猩紅的血。
向南看著他嘴唇開合,耳朵里卻只能聽見很淺的聲音,不由眨了眨眼,神情有些怔忡:「你說話大點聲。」
羅城一愣,他並沒有刻意壓低聲音說話,音量和平時一樣,為何他會覺得小聲?
猛然想起他耳朵出過血,他心裡一沉,急道:「我馬上去找醫生。」說完就腳步匆匆地跑了出去。
向南躺在病床上,胸膛纏著白色的繃帶,右側被林澤平擊打的地方,仍舊尖銳地痛著,以他的經驗看來,那必定是傷到了骨頭。
原來他都昏迷三天了……
這三天里,發生了些什麼?退婚的消息公之於眾了嗎?她還好嗎?有沒有稍微消氣?還是,更討厭他了?
沒等他想完,羅城就帶著醫生飛快地趕到了,對他的聽力檢查一番,醫生眉心慢慢皺了起來:「右耳受到外力傷害,現在的聽力只有正常的三分之一,也就是我們常說的弱聽。」
羅城先是一愣,跟著緊張道:「那有沒有得治?」
「需要做個詳細的檢查才能確定。我這就去安排。」醫生說完,行色匆匆地走了出去。
羅城咬牙切齒,恨恨地道:「林澤平也太不是東西了,下手這麼狠,竟然往人腦袋上打,他知不知道這一不小心,甚至可能出人命的!南哥,這仇咱可不能這麼算了,非得討回來不可!」
向南臉色沒什麼波動,安靜地坐著,彷彿弱聽的那個不是自己:「我現在不是活著么?聽力差點而已,又不是聽不見。」設身處地去想,如果是自己的女兒被一個男人這樣欺負,他也會恨不得打死那人。再說,這是他欠她的,只能如此卑微地去償還。
「南哥!」羅城一臉哀其不幸怒其不爭的表情,嘴裡咆哮:「你不光聽力受損,還有腦震蕩,右側第七根肋骨骨裂,要是打斷插到內臟,你也許就活不了了!你現在是命大才坐在這裡!不僅是這些,你知道你昏迷這三天發生了什麼嗎?因為他們父女,仁恆已經整個亂套了!」
向南卻充耳未聞,嘴唇蒼白得沒有一點血色,半張臉沐浴在淡金色的晨光下,顯得沉靜而寂寥:「她人呢?」
羅城一滯,沒好氣地說道:「她走了,你送進醫院的當晚,她就去見了許喆,把手上的股份全賣了,第二天就飛了法國。跟著林澤平公布了因為她生病出國休養,婚禮推遲的消息,現在圈內一片嘩然。」
她賣掉了股票?向南眸子里是掩飾不住的震驚,心臟一陣一陣地抽痛,渾身開始發冷,如同跌入絕望的深淵。仁恆是他們一起奮鬥出來的,就像兩人的孩子,她在它身上傾注了不知多少的心血,之前甚至為了保護它不惜和自己爭吵。
然而,現在,她竟然把它賣了?
向南痛苦地捏緊了拳頭,喉頭髮苦,左手上扎著的輸液針因為他捏成拳太過用力而偏移了位置,藥液進入肌肉,手背上很快腫起一個大包。
羅城見狀,暗罵了聲媽的,跟著眼疾手快地替他把輸液針拔了,暗紅色的血液順著針眼滑出來,流得到處都是。他趕快摁住出血處,叫來護士替他止血,又重新換了根血管紮上輸液針。
待護士離開,羅城這才勸道:「南哥,你別這樣,林夕走都走了,股票也賣了,不知道什麼時候回來。但你還得過下去,仁恆需要你。現在稅務局來查咱的賬,你舅舅陳立民被帶去協助調查,公司上下都很震驚,不用說,這肯定是林澤平在背後搞的鬼,咱得想辦法解決這事兒。」
「還有許喆收購了林夕的股份,已經成了公司的第二大股東,和你雖然還有段距離,也相差不多了,但你們兩人持股都沒超過百分之五十,所以如何爭取其他股東的支持就成了你們決勝的關鍵。既然仁恆被稅務調查的事影響了股價,不如趁這個機會,低吸一些股票回來?」
向南卻恍若沒有聽見,表情木然地望著前方,視線竟有些失焦。她賣掉了股票……那是他最後一絲希望,可是她卻賣掉了……
難道她真的,不願跟他再有一絲一毫的牽扯?過去整整十年的羈絆,難道她都捨得全部拋之腦後?那他跟她之間還剩下什麼?他遲來的愛,和她新生的恨,嗎?
多麼可悲。
想起什麼似的,向南忽然急切地問道:「我被打那晚,她有什麼反應?有沒有說過什麼?」
羅城面露難色:「她只是看著,什麼都沒做,你昏過去后是被保鏢抬進屋的,她讓我轉告你,別再做多餘的事……」
說到最後他有些不忍,聲音越來越小,向南沒聽清,再問了次:「轉告什麼?」
羅城只好大聲道:「她讓你別再做多餘的事!」
向南臉色微變,神情嗖的一黯,默然地垂下視線,彷彿剛燃起的一絲希望也被澆滅了。他就像個瘋子,想從任何的細節上去確認她還對他殘留有愛,然而他什麼證據都沒找到,越去挖掘,就越發接近那個他拒絕相信的事實,也許,她是真真正正地,不愛他了。
「南哥……」羅城心有不忍,他從沒見過他那般喪氣的模樣,就像脊樑里的那點精氣神都被她抽走了,整個人顯得蔫耷耷的,毫無生氣:「林夕的事你先別想了,暫時就只能這樣了,我只查到她去了巴黎,但她在國外的行蹤就不知道了。我明白你想她,但你現在沒什麼能做的,只能等她回來再說。」
向南擱在被子上的手指,一根一根,逐漸蜷縮起來:「馬上給我訂飛巴黎的機票。」
羅城怔了怔,脫口而出:「你瘋了么?!你現在耳朵有傷,誰知道有沒有傷到耳膜,坐飛機你有可能會聾的!」
「我管不了那麼多。」向南眉心痛苦地擰成一團,咬著后槽牙:「我必須要見到她。」他受不了只能被動地等待,天知道她什麼時候回來,還會不會回來……
「……」羅城望著他,沉默良久,最後化作無奈的嘆息:「就算你要去找她,也得等你好了之後,在這之前,你的護照由我保管。現在你必須做好你該做的事,你是仁恆的主席,手下還有那麼多員工靠你活著,你肩上有責任。再說,你忍心看著你和她打拚出來的事業就這麼毀掉嗎?」
「……」向南沉默良久,終於冷靜下來。副總裁劉旭明現在正代表他在迪拜考察,財務總監陳立民在協助調查,如果他再一走,仁恆整個就群龍無首,必將大亂。攘外必先安內,至少,要把公司的事安頓好,才能沒有後顧之憂地去找她。
略微思索,他沉聲說道:「許喆吃了林夕那麼多股份,現金流必定吃緊,跟我搶股沒有優勢。仁恆現在股價下滑,你去接觸下那些沒有信心,打算賣股的董事,收購他們手上的股票,不管用什麼手段。」
「是。」羅城答得乾脆,仔細一想,又猶豫道:「只是,這錢從哪裡來?」
向南眼波微轉:「之前為了競標滬城的那塊商業用地,籌集了不少資金,就先用那個。」
羅城瞭然,如今也只能拆東牆補西牆:「好。那查賬的事怎麼辦?」
向南勾了勾嘴角:「那就看林澤平想玩兒多大了。不過你放心,仁恆沒那麼容易死。」
*
伸手不見五指的夜晚,感覺窒息而不安。
忽然,一盞探照燈點亮了,慘白的光線刺得她張不開眼。跟著一盞接一盞的探照燈亮起來,形成了一個橢圓形的圈。
她這才看清,自己站在寬闊的足球場中心,四面看台上烏壓壓的全是人影,吹著口哨,揮舞著旗子,群情激奮。而在她前面不遠處,向南跪在地上,一個人影站在他跟前,高舉著一隻棒球棍,正一下一下地掄在他身上。
那人背著光,還戴了頂棒球帽,看不清樣子,她試著朝他們走過去,光線隨著她的前進,一點一點地往前移動,照亮場中的兩人。向南額頭被打破了一個口子,正汩汩地往外冒著鮮血,她心中一驚,瞧那個施暴者看去,卻愣住了。
那人身形瘦弱,棒球帽下塞著盤起的長發,似乎察覺到她的視線,朝她看過來,竟是張和她一模一樣的臉,那張臉眼角眉梢都掛著邪氣,看見她,嘴角裂開一個詭異的笑,跟著把手中的球棒高高地舉起,要做最後一擊。
不知怎地,在那人揮棒的一剎那,球棒忽然化作了青鋒寶劍,薄刃上閃著寒光,直朝向南的脖子抹去,她瞬間慌了神,驚慌失措地叫著撲過去,卻晚了一步,電光火石間,向南身首異處,鮮血如同噴泉,從脖頸斷裂的地方直直地噴發出來,濺了她一臉,一身……
她撕心裂肺地尖叫,這才掙扎著從夢裡醒過來,劇烈地喘息,渾身冷汗涔涔。
窗前薄紗透著淡金色的陽光,柔軟地灑滿她整張床,提醒她現在是早上,而剛才發生的一切,不過只是一場噩夢。
幸好,只是一場夢。
梁吟秋聽見女兒的尖叫,匆忙從廚房趕過來,關切地摸摸她的額頭,一摸一把汗:「怎麼,做噩夢了?」
林夕抹開沾在臉頰,汗濕的長發,點了點頭,臉色有些蒼白。
梁吟秋不明所以,微笑地撫摸她柔軟的發頂,柔聲安慰:「傻丫頭,別擔心爸爸,他一個人挺得住,那麼多年大風大浪都過來了,還怕這點流言蜚語?」
林夕敷衍地扯開嘴角笑了笑,不敢告訴她是夢見了向南。
自從和父母說開了之後,向南這兩個字,就成了他們家的禁忌,用她媽媽梁吟秋的話來說,就是如果他真的有一點點愛你,就不會讓你陷入如此尷尬的境地,他這麼做,全都是為了他自己。我們林家,容不下這麼忘恩負義又自私的人。
梁吟秋愛憐地拍拍她的臉蛋:「乖,起床洗漱去,早餐快做好了,待會兒叫你。」
林夕聽話地點點頭,掀開被子,趿拉拖鞋下床。刷牙洗臉,簡單地吃了點早飯後,她披上大衣出門。
拉開木門上的門栓,眼前是另一個世界,風景如畫,遠處是阿爾卑斯山覆蓋著冰雪的山頂,山下一汪碧綠深沉的湖水,如同鑲嵌于山中的寶石,油綠的青草半伏在地上,綿延起伏至她的小木屋門前。
攏了攏大衣領口,她緩步走出去,在屋前的一垛乾草堆上坐下,肩上沐浴著微熱的陽光,安靜地看著遠處白雪皚皚的山峰。她想要清凈,所以就和母親一起躲到了這裡的小農莊,只是接連兩天,夢裡都是過去和向南的林林種種,今天更是誇張地夢見自己親手殺了他。
她想,大概是因為受了那晚的刺激,看著他在她爸的毆打下暈倒,所以才會做這樣的夢。只是,她不再想要維護他,甚至恨他,才選擇賣掉股份,讓他陣腳大亂,而且他鬧出這麼嚴重的事,的確該受到懲罰,最少也要讓她爸消氣。
從另一個角度來說,他竟然不惜用這樣的方式來阻撓她結婚,說明他是認真的,可是為什麼她沒有欣喜,反而覺得悲哀?
太晚了。
愛情是有時效性的,而她的已經過期腐壞,不知道如何還原了。
這次出國,她爸說等風波過了就讓她回去,可是她有點不想回去了。早年他提過移民的事,那時她為了向南死活都不想出去,但現在看來,移民倒不失為一個很好的選擇。
十年韶華轉瞬即逝,如今已物是人非,所以她寧可背井離鄉,也不願看著他,一遍一遍對過去溫習重放,那樣只會讓她更加舊情難忘,倒不如活在異國他鄉,該忘的忘,該放的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