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眼睛一霎,母雞變鴨
吃完麵條,傅春兒與傅陽兩個搶著將碗筷都給收拾了。傅老實便咋咋呼呼地張羅著楊氏吃藥就寢,接著就來趕兩個小的,讓他們也睡到屋裡去。
傅春兒不滿地道:「爹,你和娘裡屋睡么!我和哥哥就睡在這院里,這幾天都沒有夜露,不怕的。」她其實是還想重溫一下很久很久以前自己的小時候,那種躺在星空之下納涼,搖著蒲扇慢慢入睡的感覺。
傅老實沒有理會,將兩個小的趕了回屋,自己睡到院里去。「紀小七爺交待的,晚上要人值夜。你們兩個小的怎麼行,還是爹來吧!」
傅老實還說:「春兒,乖,晚上照顧些你娘!」傅春兒聽她這麼說,便沒再堅持,去幫著楊氏從那極簡單的家當里尋摸出來一條薄被,給楊氏稍微搭上些,又拿了一件稍微厚實點的長衫,遞給傅老實讓他夜裡稍微蓋著點。
夜裡,傅春兒睡在母親身邊,聞著楊氏衣上淡淡的皂角香味。哥哥傅陽睡在另一頭,他怕打擾到楊氏,整個人蜷了起來,睡在床角,但是大約今日累得緊了,睡得極香。夜裡極靜,但是院子里每隔一會兒,就聽見竹床咯吱咯吱地響,接著是傅老實的腳步聲,想必是傅老實受人之託,忠人之事,時不時地起來在院里四處看看。傅春兒一直在想著賺錢的法子,一邊又不停地算著家中的各種花銷和做生意需要的本錢,一直沒有睡著,直到街上打更的敲了三更,還聽見傅老實在外間走動的聲音。
接下來一兩日,傅老實白日帶了傅陽,一面擔了貨郎擔子,賣點針頭線腦,順便尋訪合適可以賃來居住的房子。傅春兒在大德生堂後面的小院里照顧楊氏。她將被褥鋪在了院中的竹床上,扶楊氏出來,說:「娘,你出來坐坐,透透氣,晒晒太陽吧!」長時間不見日光,估計對楊氏肚子里的寶寶也不那麼好。
楊氏就說:「春兒,你到李掌柜那裡,看看有什麼雜書可看的,幫娘借一兩本來,娘想打發打發時間。這大德生堂,聽說連夥計都是讀書識字的。」
傅春兒應了,往前面櫃檯那裡去。這會兒大德生堂正巧沒什麼生意,李掌柜在櫃檯里拿了個算盤算賬。傅春兒將來意一說,李掌柜就笑道:「早就聽說傅娘子識文斷字的,這兒正好小七爺前幾日在這裡住,留了幾本前人札記在這兒,你拿去給你娘看了解悶吧!」
傅春兒連忙謝過了,李掌柜就走出櫃檯,到藥房旁邊的一個夾子上,取了兩本書遞給傅春兒。傅春兒隨口問:「紀小七爺也會在這大德生堂住啊!」
李掌柜笑笑:「是呀,有時候小七爺想一個人安靜讀書,就會帶侍墨住過來,只不過不住在你們那個院子,而是庫房東面那個小院,那裡更安靜些。」他將書遞給傅春兒,接著轉進櫃檯,望著藥鋪外面來往行人,突然李掌柜對傅春兒說:「春兒,你看,那是不是你四叔?」
傅春兒循聲望出去,心裡暗暗叫苦,她可不是原來那個傅春兒,哪裡知道是不是四叔啊!她只見走過一名年輕男子,穿著一身土布的直裰,路過大德生堂門口,朝馬神廟方向走去。令她忍不住星星眼的是,那男子手中,拎著一隻蘆花雞,看樣子至少是隔年的。
就這麼一頓,那年輕人走得挺快,混入人群中便不見了。傅春兒只好回過身,對李掌柜說:「我沒看清呢!不過如果是四叔,到了原來那個院子門口,鄰居們也都知道我們這兩天暫住在這兒,應該會告訴四叔,讓他來這兒的吧!」
李掌柜一想也是,便進了櫃檯忙自己的去了。傅春兒自去了後面小院里,把書拿給楊氏,順便提了一下那位「四叔」的事兒。楊氏聽了笑笑說:「如果真是你四叔,那隻蘆花雞估計到不了咱家這裡。」
傅春兒覺得奇怪,忙問為什麼,楊氏便不再開口了,只是笑著搖搖頭,自己去看傅春兒從李掌柜處借來的兩本書。傅春兒也好奇地湊過頭去看,遇到有看不懂的繁體字就問問楊氏,楊氏倒覺得挺欣慰,自家女兒那時病得那麼重,但也沒把以前認得字全盤忘記。她本也閑來無事,就慢慢地看,一點點地教。傅春兒心中不由得暗暗高興,能夠讀書識字,那麼自己以後在這個時空就不至於兩眼一抹黑,而且,即使是自己有什麼世人不知的想法,也可以推說是書上看來的。
母女二人一個教一個學,不知不覺就已經日頭西斜,算來傅老實他們也快要回來了。傅春兒便起身要去張羅晚飯,只聽朝向後街的那個院門處有人聲,便奔過去開門。只見傅老實與傅陽身後,還跟著一個青年男子,看身形衣服,都很像方才見到背影的那位「四叔」。那青年男子依舊是那身土布的直裰,只是衣上沾了不少水跡泥點,剛剛半干。傅春兒拉著門讓到一邊,冷不丁便一陣酒臭傳了過來——
咦,為什麼這人拎的是一隻——不是蘆花雞,竟然是一隻——麻鴨!一隻草草地用一根麻繩扎了雙腳的麻鴨!這鴨子瞅著人沒注意到它,便奮力掙扎,一邊「呱呱」地大聲叫著。傅四叔一個不注意,那隻麻鴨就掙開了腳上的繩子,甫得自由,立刻在院里跑了起來。
傅陽玩心大起,在院里左突右沖,漸漸地把那麻鴨堵到了牆角,只聽「嘎嘎」幾聲叫,傅陽已經抓著鴨腳,將那鴨子倒提了起來。傅老實在後面叫道:「陽兒,小心它啄你。」而傅春兒卻與楊氏對望了一樣,傅春兒心想,楊氏料中了一半,那隻蘆花雞果然沒機會到自己家來,可是為什麼過了這半日的功夫,蘆花雞就變成了一隻麻鴨呢?
傅老實跺了跺腳,對那青年男子說:「小四,你每回進城,怎麼都喝成這樣?爹娘怎麼就會給你錢買酒的呢?」
果然是四叔,傅春兒趕緊上下打量了一番,見這位四叔面貌與傅老實頗為相像,可是年歲小了不少,約摸只有十七八,皮膚白皙,身體較之傅老實要瘦弱了不少。傅春兒心想,這位四叔應該是傅家老幺了吧,年歲這樣輕,看起來也不事勞作的樣子,傅家爺爺奶奶應該挺偏疼這位四叔的。傅老實為難地看了看自己院中,便接著說:「小四,今兒天色也不早了,你還是早些回江都去。幫我帶句話給爹娘,別費神給我們捎什麼東西,我們這兒都挺好的。」他說著轉頭看一眼楊氏,又自己介面,「等我們這邊方便了,自然也是要回江都去看望爹娘的,請他們放心。」
幸好那傅四叔沒喝得太過分,神智也還清楚,傅老實說什麼他都諾諾地應了。等到傅四叔出門,傅老實這才摸了摸後腦,蹲下來,看著傅陽拴在院中的那隻麻鴨,道:「人家給孕婦送東西,都是送老母雞的多,沒見過拎只鴨子上門的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