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六,我很想和他在一起
一百零八級石階從竹林深處蜿蜒伸展開,風裡熙踽踽獨行在一片幽靜的蒼翠色中,身畔是紛飛的荼蘼花瓣,一片、兩片、三四片,貼著她的額角,隱隱地還帶著一絲絲的紅色。一隻黃色的老虎在竹林口子處嚼巴著竹子,用前爪揮了揮在他眼前翩翩飛舞的蝴蝶,它一看見風裡熙,便一把躥了起來,搖頭晃腦地一路馳騁,尾巴甩得團團轉,這便是所謂的一人得道,雞犬升天么?
風裡熙看著歡暢地圍著她打轉的老虎,俯下身子摸了摸它圓鼓鼓毛茸茸的頭顱,嘴角緊繃著:「小乖乖,你可還記得虎兒?」
老虎抬起一對滿是疑惑的眼睛,看著她,然後伸出舌頭舔了一下濕潤的側臉,嘴巴微微張開,額頭上的「王」字也皺皺巴巴的,它伸出爪子拍了拍風裡熙的手,好似在安慰,又好似在催促她回去。
「小乖乖,我們今天再去一趟三十三天的善見城,好不好?」風裡熙撩起裙裾,側身坐上了老虎的身子上,它身子往後一蹲,便使出了全身的氣力,然後一躍而起,腳踏四色的祥雲,往三十三天奔去,一下子便將竹林丟在了尾巴后。
君霖也攜著我跳上珊瑚手釧,跟在風裡熙身後。
穿過俱吒天、波利耶多天、摩尼藏天、便到達須彌山,山頂是帝釋天的居所——善見城,縱廣八萬由旬,善見城的四方有四個峰,各五百由旬,每峰有八天,四方合計共三十二天,連著中央的善見城,便是三十三天,人間一百年,也不過是三十三天的一晝夜,所以對於善見城而言,它的主人也不過只是出去了一下子而已,連帝釋天睡榻上枕子的痕迹還清晰無比,枕子旁邊落了一根烏黑的髮絲,硯台上黑色的墨汁飽滿如昨,鎮紙穩穩地擱在白色的宣紙上,好像主人只要一會兒,便會伏案急筆書寫。風裡熙早就將老虎放入了金缽之中。她捏了一個隱身訣,穿過重重的守衛,成功在推開30扇門窗之後,找到了帝釋天的房間,然後便撩起衣袍在他的床鋪子上坐了一晝夜,不發一言,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臨去的時候,風裡熙從袖口中掏出聚魂琉璃盞,放在他的枕子旁邊:「虎兒,三十三天太過於冷清,這琉璃盞就權當是我送你裝點門楣的小玩意兒吧。」
風裡熙撫了撫袖子,便走出了三十三天,連頭都不曾回過一下。
「殿下,這算不算是驀然回首,那燈盞卻在燈火闌珊處?我們費心費力尋找著的聚魂琉璃盞原來就在須彌山上的善見城內,果真這一趟收穫頗多啊。」我笑呵呵笑呵呵。
「小妖兒,別高興地太早,善見城可不是那般容易便能進的。」
「這不是還有無敵的殿下你在這裡嗎?」我趕忙狗腿子似的拍著他的馬屁。
他很是傲嬌地拍了拍我的頭殼:「那便要看你接下來的表現了。」
於是我便在他身後端茶送水,捏背捶肩,等上弦月掛在夜幕中散著清輝時,我才發覺自己真是虧大發了,既然聚魂琉璃盞收斂的是缺失的記憶,又不是遊離在外的魂魄,我這般熱情幹什麼,現在最重要的任務是幫著陌桑收集魂魄,管那些個勞什子記憶幹什麼!只可惜等我發覺這一點時,一天便這般在打雜中度過了,我甚為懊惱,垂手頓足。
「小妖兒,這盞仰天雪綠味道不錯,你且再幫我添上些許熱水。」我下意識地接過君霖遞過的蓋碗,然後拿起右手邊的鐵壺,正想要往裡面倒水,卻猛然間回憶起其實我無須多此一舉,於是我便擺出高貴冷艷的模樣,將蓋碗往君霖面前一推:「殿下,夜這般深沉了,我要洗洗好睡覺了,現在不高心給你添水倒茶,你自己看著辦吧。」
君霖扯開摺扇緩緩地扇了一扇,通透的翡翠扇墜子敲打在掛在他脖子上的項圈,發出錯落有致的聲音,紅色的流蘇垂在腕間,映地煞是好看。
「小妖兒,你的反應速度比我估計地略微快了一些么,不錯,有進步,准你現在就去睡覺吧。」
於是我便喜滋滋地在床上躺下了,卻發現有什麼地方不對勁,然而具體是哪裡不對勁,卻理會不出一個所以然來,就在我迷迷瞪瞪將要被周公抓去喝水打牌九時,卻猛然間一道紅光自眼前閃過,我終於知道糾結了這麼久是什麼地方不對勁了,明明是我自己要罷工不幹活,奮起反抗貴族對於勞動人民的壓迫,怎麼還要君霖恩准我去睡覺!,>_<,
我氣呼呼地磨著牙,磨啊磨啊的,一周天之後,聽見有人在我身邊說話:「我想我大概知道為什麼每個月的月圓之夜總會夢到一些場景,看到一些人,原來就是這樣,只是,你為什麼會變成這副樣子,還有,我這不完整的記憶還缺了什麼,其實要尋找聚魂琉璃盞的人想來是我吧。」略帶著繭子的指腹撫著我的臉頰,有些微微的癢,但是卻睜不開眼睛看究竟是誰,只有一縷龍涎香散在我鼻翼。
第二天睜開眼睛的時候,我已經在坯峽宮中,一個長著一張娃娃臉,頭上包著兩隻總角的男童在打著瞌睡,口水不住地漫出嘴巴,快要掩蓋了他半張小臉。
「坯峽,這整個九重天因為天帝大限快至,都已經亂成一團了,只有你這裡還能覓得到些許的寧靜。」風裡熙的聲音從宮門口穿了進來,不一會,人也出現了,碧水綠紗的裙裾拖曳在地面上,劃出一個好看的弧度。
裹著總角的仙童用袖口抹了抹流淌在外端的口水:「哦,原來是小麻雀,你怎麼今天有空到我坯峽宮來了?」
我雙腳一趔趄,怎麼會這樣,玉碎口中那個天不怕地不懼的癲狂師傅,怎……怎麼只是一個童子?實在是太出乎我的意料了,這不應該是一個邪佞狂放,美髯飄飄的俠客形象么,怎麼老天總是不按理出牌九!瞬間,一個天雷炸下來,我的小心肝被轟地咔嚓一驚悸。
「小妖,有時候在心裡默默地憤懣也是不允許的。」君霖的手指尖敲打著扇墜子,一記一記的。
我畏畏縮縮地往著他身邊靠了一靠,想著要是真的降了滾雷,還有他能幫我擋上一擋。
「坯峽,這麼一百年過去了,你怎麼越發迷戀起了裝扮成孩童的樣子,還越來越年幼,記得我五十年前看見你時,你正迷戀上弱冠的年華,總喜歡將頭髮盤成髮髻,然後再戴上一頂瓜皮帽子,十年前,見著你的時候,還是舞勺之年,總是學樂詠詩舞勺,怎麼今兒個,就在頭頂張抓了兩個包子?」
「小麻雀,你哪隻眼睛覺得老子頭上的總角是包子了啊……」男童塌著小臉抑鬱地摸了摸發頂,「這般秀麗的髮髻,也只有你這土包子覺著是包子。」他嘴巴不住地憤憤念叨著。
「我還是喜歡你那張粗獷豪放的漢子臉。」風裡熙順手摸了一把坯峽的粉嫩嫩的臉蛋,「這個質感還算不錯。」
「可是阿沫她喜歡的是小白臉,」坯峽努力地在臉上堆出一個笑容,用肉嘟嘟的手指戳了戳,「小麻雀,你覺著老子現在這個樣子阿沫會歡喜嗎?」
風裡熙皺了皺眉:「坯峽,你確定你現在正在向小白臉努力轉型中?我覺得但凡正常的白蛇應該都沒有戀童癖吧。」
坯峽挫敗地低下頭:「那你覺得老子變成什麼樣子阿沫才會對我傾心呢?」
「你原來那個狂傲狷介的樣子便很好啊。」
「可是,阿沫說老子太陽剛氣了,她喜歡的是白白凈凈的書生。」
「她該不會是《聊齋志異》看多了吧?」風裡熙揉了揉他白白胖胖的小臉,「那你應該多去書樓晃上一晃,怎麼就想著法子改變外表呢?」
「唉,小麻雀,你又不是不知曉,老子最討厭的便是那些蚯蚓一般彎來灣去的字,去書樓還不如找那些魔族的頭頭們打個架來的暢快。」
風裡熙撩了衣袍坐在檀木椅子上,泡了一杯熱茶:「坯峽,你知道帝釋天的事情嗎?」
總角男童兀自喋喋不休,聽了風裡熙這麼一問,也不放在心頭,只是揮了揮手:「老子不知道,那個小白臉的事有什麼好聽的。」
「可是我想聽。」風裡熙一臉倔強。
坯峽邁著小短腿哼哧哼哧地跑到風裡熙腳邊,擺出一副老子不是故意想要聽八卦的樣子:「怎麼,小麻雀,你瞧上那個小白臉啦?」
他一個騰身,便跳到另外一張椅子上:「不過,小麻雀啊,自從他托生到凡世之後,便鮮少有人再看見他了,小麻雀,你是什麼時候和這小白臉對上眼的?」
「在我還是一隻真正的麻雀的時候。」於是風裡熙便將他們之間的故事和坯峽細細講了,惹得他在一邊直直地長吁短嘆,感慨萬千。
「啊。了不得啊,小麻雀,你竟然連這個向來不近女色的小白臉都能拿下手,真真了不得。」
「可是我現在卻再也見不到他。」風裡熙將連埋在手掌中。
「一般而言,這魂魄要是為了解救蒼生而散的,多半靠著自身的靈力修補修補就能成了,只是他這般的情況卻是有些棘手,不過,小麻雀,帝釋天這個小白臉再怎麼不濟,也是三十三天的主人,肯定不會就這麼魂飛魄散了,現下不知道飄在哪裡挑揀自己的碎片呢。」
「坯峽,我想和他在一起,已經等不了這般長的時間,」風裡熙一口飲盡了杯中的熱水,「而且我還很自私地想著他不再是帝釋天,而是一個普通的凡人或者是上仙,而我呢,則還是那一隻天不怕地不懼的麻雀,就像是塵世里那般在一起,只是,沒有彤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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