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非所愛(一)
建業八年,午後,正是人最倦怠睏乏的時候。
淑芷殿的除了兩名值班的宮女並無別人,陽平公主來自民間,沒有那麼多的架子,平時也不需多人伺候。
劉宿躺在撥步床上,眼皮有些沉重,這樣入眠,耳邊卻聽到有腳步聲在靠近。她自來到中都就格外警覺,因此立時就睜開了眼睛。
「誰?」
沒有回話,一雙手伸進來捂住她的嘴巴,卻被她反手抓住。
「宿宿,鬆手,疼···」
劉翎的聲音在空蕩蕩的房間響起,她幾乎要被他嚇得半死,這時候他該在崇政殿休息才是。
劉翎撩開蛟紗,把劉宿往裡推了推,劉宿也就順勢往裡面挪了挪。
「翎兒,你這時候過來做什麼?」
劉翎環著她的肩膀,皺著眉頭很是不悅,撒嬌道:「宿宿,我好想你呀!」
沒人的時候,他就喜歡和劉宿撒嬌賣痴,他宮中不是沒有皇姐。昭敬皇貴妃就為昭元帝誕下了兩位公主,年歲比劉翎大一兩歲,本也是能說話的年紀。
昭元帝的時候,這兩位公主就被分別封為恪寧公主和溫憲公主,因著昭敬皇貴妃受寵的緣故,兩位公主沒有多和劉翎來往,如今便越發的生疏了。
唯有劉宿,流落在外十餘年,回來的時候那樣驚艷的出現在劉翎面前,且有沒長在宮廷里,性子與他平素見過的女子不同,就愈發的歡喜她。
「是我不好···這幾日太妃娘娘總叫我去陪她,你來的時候我正在別處。」
劉宿看著頭頂垂著的那塊玉珏,望著直到眼酸,「翎兒,我會一直陪著你的。這長安宮這樣的冷,都沒有人氣兒,你卻孤零零的住了這麼多年,你別怕,我會一直陪著你,保護你。」
劉翎的眉頭皺得更緊了,盯著她的臉,凝視片刻,忽然覺得自己真是自私,他將她抱得更緊。
唇貼到她的肩上,一雙眼睛卻死死看著她。
劉宿側身看著他笑,光潔如玉的額頭抵住劉翎的額頭,合上雙眼靜靜睡去。
「我明日要動身去昭陵祭祖,不能帶你去。」
劉宿閉著眼睛嗯了一聲。
「這一去要一個月,加上巡視四方,幾乎是三個月。宿宿,我把令牌給你,你要是想出宮去玩去吧,帶好護衛,別讓母妃知道了。要穿男裝,最好一個容,別忘了帶些銀子出去,免得到時遇上喜歡的小東西,又沒···」
嘴巴被劉宿捂住,她閉著眼睛,嘟囔道:「我的皇帝陛下,你別再說了好不好,我又不是小孩子,記下了,記下了。」
——自劉翎離宮以後,林太妃也不再召陽平公主伴駕,劉宿第三天便出宮了。
她可沒真聽劉翎的話,倒是換男裝,什麼易容護衛就都免了。
她先去林府尋到了林關葭,中都城中,也就只有林太妃的侄女,自小長在鶴城老家的林三小姐林關葭能和她說到一處去。
她們先上了南雀街,尋到了一家老字號的糕點鋪子,到時店門前已經排起了長龍,劉宿出宮得趕著宮門落鎖回去,見這麼多人便打了退堂鼓。
她們轉身進了一間茶館,六州茶館向來興盛,茶館里又有說書先生,此時正在講「白樓之變」,聽到說書先生說殤王叛國,投入齊國那段之後,劉宿忍不住掀了桌子。
這說書先生著實可恨,空口白言就將師公說成了慳吝小人,卻不知其中秘辛。
林關葭不會武功,攔不住她,只能在一旁勸解。
林關葭站在靠窗處,見他們鬧得越來越不可開交,劉宿雖然只是獨身一人,被三五個大漢攔住,卻沒吃一點虧。
窗下長街人聲鼎沸,行人過往好不熱鬧,一輛馬車正緩緩駛過茶館。林關葭顧不得樓中的情況,快步跑出去攔住馬車。
「公子。林小姐求見。」
那輛馬車行駛在車駕中央,馬車車轅處繪著一把小劍。
劍,百兵之君。古之聖品,至尊至貴,人神咸崇。薛氏先祖為先啟國高祖征戰沙場,逐得晉皇康者。高祖登基,就將劍賜為薛氏家徽。如今,中都城薛氏子孫,就只有那一人。
也就是說,車中人就是薛雁隨。
只是他不在攝政王府,怎麼會在此處?林關葭也只是遠遠見過這個傳說中的公子,觀他的的氣色病郁,就不敢接觸。今日若不是因為陽平公主在茶館鬧事,林關葭也不會撞著膽子攔車。她娘曾與父親商議過,想與薛家盤上一門親事,便是公子是庶出的,也樂意將林關葭嫁過去。可是請了說媒的人上門,卻是被拒了回來。
林關葭再見他,便總有著懼怕之感。
車門開啟,隨行的車夫將紫檀木製成的輪椅放在地上,恭謹的打開車門,一襲綠衣映入眼中。
那便是攝政王的弟弟,薛雁隨,薛公子。
他有雙美目如凝碧珠,卻含著倦郁之色,他是這紅塵中的皎月秋蘭,世人再無這麼好的風姿,只是一個初窺,便已經叫人驚艷。
公子伸出一隻手,搭在門框上,動作緩慢但不失鳳儀。
他下了馬車,便坐在輪椅上,面容清雋淡然,不知在想些什麼。薄唇緊抿,目光並沒有落腳點。
「關葭見過公子。」
公子這才看到了林關葭,為頷首,目光淡漠,卻不問林關葭為何攔住他。
關葭只能咬著牙,硬著頭皮說下去,「關葭想請公子幫個忙,陽平公主她···」
公子此時卻是朝著茶館的門口笑了,公子很少笑,此時便讓人覺得眼前一閃,芝蘭頓生光華。
關葭這才見陽平公主已經被兩名高大的女子一左一右制住,送了出來。
關葭心想,這公子之名果然名不虛傳,只是不知為何,公子對陽平公主之事這般上心,旋即又想到陽平公主是皇上最寵愛的公主,公子多費心也是正常的。
劉宿一出來,就見到了林關葭和薛雁隨。
她尚有些余怒未消,此時見到薛雁隨竟有些眼暈,等再近一些,她便有些遲疑了。
「小阮?」
中都城門一別,居然會在此見到小阮。
輪椅上的公子聽到這兩個字有些動容,但劉宿已經撲向他,卻又在離他兩步的地方停了下來。
「你不是阮雲長?」
「在下薛雁隨。」微冷的聲音染著些倦意,劉宿尚能聞到他身上的葯香。「公主出宮許久了,在下送你回宮吧。」
劉宿哦了一聲,有些失意,步子也拖拉起來。這般的像,可到底不是小阮。
小阮一定是知道了她把毒全給他解清了,就食言不再來舊夢園找她了。
這般的可恨,簡直是個騙子。
劉宿坐上馬車,對身邊的公子視若無睹,看著窗外移動的景物,沉默許久,滿心的難過,倚在窗前,低低的唱:「彼狡童兮,不與我言兮。維子之故,使我不能餐兮。彼狡童兮,不與我食兮。維子之故,使我不能息兮。」
她唇舌間反覆的嚼唱著那句,「維子之故,是我不能息兮。」她把眼眶唱紅了,趴在車窗上,靜靜發獃。
中都喧囂的南雀街上,少女眼中含著流不出來的淚珠,忍著心中的遺憾,慢慢的唱著一首失意的歌,寂靜又美好。
身後的公子看著這位唱著情詩的公主,眼神卻是十分柔和的,但這種柔和中,依舊包裹著冷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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