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期來生緣(一)
已過三更,靈堂里只有卞賽一個人在守靈。師公生平就不喜歡熱鬧,王府里的下人也很少。
如今師公去世了,師父還遠在昭國沒有收到消息,於是只有卞賽守靈。
卞賽知道,師公不希望別人離他這麼近,所以連掌霜和露成姑姑都遣走了。
靈堂寂靜,卞賽斷斷續續的燒著紙錢。
燈火爆出噼啪的一聲,有貴客到了。
屋頂上有一個藏得很好的人,不知道來者何意,卞賽以前也遇到過刺客,但現在師公已經死了,那些刺客難道還想毀屍嗎?齊人眼裡是蓋世英雄的梁王一直是許多匹夫的眼中盯,他們皆不如師公,便因此生妒。
卞賽起身欲上前去,卻見靈堂一側的花園飛出一道黑影,姿勢伶俐,猶如光影,是掌霜姑姑。
卞賽便止步,站在院子中央看他們在屋頂過招。有掌霜姑姑在,哪裡還輪得到卞賽出手。
掌霜姑姑的武功是師父教的,且學的又比卞賽久,更比卞賽勤奮,不知高出卞賽多少。來人在姑姑手下過招,手法極快,但每招都很溫和,倒不像是來挑事的。
屋頂上黑漆漆的,卞賽也看不清楚他的相貌,但他的身量修長,一襲黑色勁裝,過招之間,雖被姑姑步步緊逼,但未曾見狼狽之色,從容不迫的擋了回去。
一番試探之後,掌霜姑姑出手竟然快了起來,看來屋頂上的那人到真有幾分本事。
卞賽癟了癟嘴,左右看了看都找不到適合的東西,索性摘下耳朵上的珍珠耳環,捏在指尖。
突然,有一道煙青色從卞賽身後掠過,身形極快,原來是師父回來了。
卞賽不由得心尖一涼,師公去世當天,大齊就舉國守喪。
如今是第三天,沒想到師父會回來的這般快。
師父,她,一定難過極了。
縱身追上去,師父躍上屋頂加入戰局,那刺客也不戀戰,師父一出現他就滑出數丈,愈逃走。
卞賽指尖聚力,將耳環催出,卻料錯了他的行走路線,被他避開去。
那人轉身,黑色的風帽落下來,臉上的笑容爽快又奇異。
卞賽一念之間竟想到了小阮,這該不會就是小阮吧?
滄州一別,數年沒見過了。
再看,他已經跳上了屋頂,因為卞賽擲出的耳環,他閃身一避,身影微恍,眨眼又立刻穩住,接著屋宇之力,高高騰起,消失在夜空中。
卞賽獃獃的看著他如一隻大雁,動作平常卻迅捷非凡的消失,實在不敢相信在師父眼皮底下還有人能逃走。身畔一聲落地聲,師父已經站在卞賽身邊了。
師父擰著眉,嘴唇緊抿,未曾做什麼停留,就立即走向停放著師公遺體的靈堂走去。
卞賽知道師父不是留不下他,師父是想快點見到師公。沒有跟進去,卞賽想師公只想要師父一人陪在他身邊。
往後的幾日,卞賽便跟著師父一起守靈,直到師公下葬那日,師父也沒有流過一點眼淚。
她始終如回來的那個夜晚,面容冷硬如石,行容堅硬刀劍不侵。
師公下葬那日,是百年難遇的黃道吉日。
整個白城長街除了送靈的人,再無閑雜人等,女皇下令,不準百姓為梁王送行,許多人都不解女皇的做法。
但是師父沒有拒絕,接下聖旨的時候,師父說:「算她有心,知道風意不喜歡那些。」
「師父呢?」
行裝已經打點好,師父說她想去西邊,於是掌霜和露成姑姑就打點好了一切,只是師父不準備和她們一起走。
她已私下告知卞賽,只帶卞賽去。
掌霜姑姑自幼長在白城,親友都在這裡,跟著師父一走,怕是再也不能回來。露成姑姑身體不好,必然是受不住舟車勞頓的。所以即便她們苦苦哀求,師父還是決定只帶著卞賽離開。
「還在王陵前,」露成姑姑把一個包袱遞給卞賽,說:「再等等吧。」「蒿里地,斂魂無賢愚。鬼伯何催促,人命常踟躕。薤上露,何易晞?露晞更復落,人死何時歸?」
那是。
那是師父在唱歌吧?
這樣悲愴的詞句,師父的內心是怎樣的痛苦,師公可曾聽到?想到此處,卞賽淚水盈眶,這是怎樣的幸福和不幸?「卿尚小,共採薇。嶺上霜紅秋,煮酒約共醉。妾已嫁,獨採薇。薤上露易晞,吾郎無歸期。終夜長開眼,問君胡不歸?妾將老,憶採薇。昔卞賽往,楊柳垂。今卞賽來,雪霏霏。」(1)
師父,卞賽那芳華冰雪、玉貌綺年的師父,還那般年輕的師父,竟認為自己快要老去了?「同穴何所望,為其來生緣。」
這一年的冬天,卞賽感到母親死時那種徹骨的冷意又回到卞賽身體里。
這種侵入骨髓的寒,是白城再和煦的風也暖不了的。
綠水邊,一掃冬日的灰淡,天高雲闊,溫和的暖風裡,是白雪和歌聲。
師父背著她的懸音琴緩緩走來,她的衣袖被風高高揚起,整個人將要御風而去般。師公死了,大齊開國最大的功臣梁王,曾讓六州女子魂牽夢縈的風意公子死了。
師父好像孑孓一人,了無牽挂了。
卞賽想起師公臨終前交代卞賽的話,卞賽得去找一個叫薛胤的人,儘管卞賽不知道他是不是能師父重展歡顏。
------題外話------
(1)自己寫的,莫要嫌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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