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已識愁滋味(四)

少年已識愁滋味(四)

卞賽從神仙樹出來,就近去了一家酒肆,再出來時,手裡提了一壺酒,運著輕功掠過屋頂。

「明日也是個好天氣,今夜才會月朗星稀的。」

屋頂上的風涼颼颼的,卞賽喝了口烈酒,看著點起一盞盞燈火的院落,不知為何,竟有一種前所未有的悲傷。

師父走到她身邊,卞賽才發現自己被抓住了,又是偷喝酒,師父該罰了。

「醒醒,這世間又有多少人是清醒的呢?」

卞賽眨了眨眼睛,不能理解師父為什麼會冒出這句話。師父冷清寡言,但卞賽內心的想法,總能第一時間被她知曉,並達成。

「你比你娘還要漂亮,但你娘太苦了。」

卞賽心念一動,師父從未告訴過她這些,就連她娘曾是六州盛名的歌伎卞謠,也是掌霜姑姑一時口誤,才說出來的。

如卞賽這般大的時候,母親又在經歷著什麼呢?

「我六歲就離開了家,少年時候喜歡遊盪江湖,有時在山裡幾個月不見外人,我收到消息的時,已經查不出你娘的去向了。」

師父喝了一口酒,隔著暮色看著卞賽,但卞賽知道,她是透過卞賽這張相似的臉,在追憶她的母親。

卞賽母親年輕的時候,是六州第一的歌伎,不知該有多少公子官人為她神魂顛倒,可,可最終還是被人辜負。

她笑,隨口吟唱:「彩袖殷勤捧玉鍾,當年拚卻醉紅顏。舞低楊柳樓心月,歌盡桃花扇底風。」

歌聲清亮,沒有嫵媚的姿態,卻讓人想繼續聽下去。

「師父,你別走了,」卞賽拉著師父的衣袖,「你陪在師公身邊,師公就會好起來的。」

她一說完這句,便後悔了,師父每年外出,從無人敢勸,師父外出的原因,大家都不敢在王府里提及。

即便身邊有師公那樣絕世少有的男兒,可師父終究是心裡有著別人。

卞賽心頭一顫,不敢再看師父的臉色,便借口想睡了,忐忑的下了房頂。——

天色微亮的時候,師父出門了,據說是師公的葯里少了一味珍貴的藥材,須得快馬加鞭去絡繹河西邊的昭國採集。

那天早上,一如既往用過早膳,掌霜姑姑來帶她去見師公。

卞賽竟不知道師公的病是這樣的嚴重,他是故意支開師父,不願讓她知曉的。坐在床前侍奉的露成姑姑淚流滿面的捧著葯碗,聲音嘶啞:「醒醒,來見吾王最後一面吧。」

卞賽已經嚇得流不出眼淚了,只覺得回到了那年滄州的破廟裡,母親握著半個乾冷的饅頭,用一種冰冷而虔誠的眼神看著我。

卞賽不知道,為什麼時間美麗的事物都消失得那麼早,先是母親,現在是師公。

她走到床前,含著淚水看著師公,他的呼吸較昨日更弱了,知道是卞賽來了,男子強撐著坐起身來。

師公手指動了動,手臂艱難的抬起來,放在卞賽的頭上。

她大概知道,這是最後一次了,師公如她的父親,不,甚至比她父親好上一百倍一千倍。

眼淚啪嗒啪嗒的掉,他手指替她擦了幾顆,見止不住,也就收了手,嘆了口氣。

「醒醒,師公快死了,有些話想和你說。」

「不,」哭著不依,「師公這樣年輕,得了病治好就是,等你好了再說。」

師公搖頭,「我怕媔媔難過,所以支開了她。我死了以後,她就不會再呆在齊國。你是想繼續跟著她,還是留下來?」

師公唇角沁出血,但他只是隨手擦乾淨,「你如果想留下來,我會替你要一個郡主的封號,以後整個梁王府都是你的,可保你餘生無虞。」

卞賽搖頭,「不,我不要師父一個人。」

師公欣慰的笑,點頭說:「好,那等你師父回來,你就跟她一起走。」

師公的聲音漸漸低弱下去,失去了氣力,但是他一直含著笑。

「我平生最遺憾的,就是媔媔離開我的那幾年。沒料到,這一次竟是我要永遠離開她了。醒醒,我死了以後,你師父會很難過,如果有機會,你就去中都找薛胤,這世上也就只有他能讓你師父開心。」

這是師公對卞賽說的最後一句話,他說完,就揮手讓露成姑姑送卞賽出去。

卞賽在門前站定,聽見房內許多人哀哭。

忽然聽見紛亂急速的腳步聲,飛快的傳過來。抬頭,卞賽看見穿著明黃色龍袍的女皇匆忙的趕過來,她看見內室的景象,蒙受打擊一般身體搖晃。

「梁王怎麼了?!」

女皇的臉越來越白,嘴唇出現青黑色。

她身邊的女官上前去探看師公的鼻息,良久才說:「梁王殿下已飛升九天了,皇上節哀。」

白城又下起了雨,那是我記憶里,這是白城最陰霾的冬天,雲霧不開,長街無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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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郎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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