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第 80 章
今天稅務局來查賬,張春天托關係找了人,跟那邊打了招呼,都安排妥當后,中午又擺了飯局,直喝的臉紅脖子粗才回來。
到也不是他們的賬有什麼大問題,張春天做生意向來很謹慎,雖然他們的公司的管理有點混亂,分工也不太明確,基本上就是誰有空張春天就指使誰去干,但會計跟賬是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這不是前陣子政府忽然下了政策,這種涉黑企業都在公安局的重點監督範圍,事先光打點相關人員已經花了不少錢,所以這次也就是象徵性的來查查。
張春天每次喝多酒都要睡覺,這次也不例外。他到了家衣服也不脫,四仰八叉的仰在床上,還沒睡著就打了兩個很響的呼嚕給自己催眠,然而耳朵里滾過雷后,他反倒沒有什麼睡意了,在床上翻騰很久也不行,於是他一個打挺,起身開始收拾東西。
其間顧銘給他打了個電話,說要找他,張春天告訴他自己在家,掛了電話就繼續翻箱倒櫃。
他這房子是兩年前買的,那時候他剛給公司還增了資,雖然公司看起來還是有些上不了檯面,但也最起碼有模有樣,比最開始為了給甲方開發票的空殼公司要強上許多。顧銘一高興就給他買了房子,張春天記得很清楚,當時自己很不樂意,畢竟買了房子就要從顧銘家裡搬出來,那樣就離顧銘遠了,少了點相依為命的感覺。
他一直認為他跟顧銘是相依為命。
在張春天心裡,沒有任何一個詞還能比這個詞更貼切的形容他倆的感情。
顧銘孑然一身,張春明蹲監獄蹲到現在還沒出來,所以張春天也可以算的上是孤單一人,兩人經歷了這麼多年,經歷這麼多事,流過血,救過人,嘗過嘴角帶著土腥味道的眼淚,聞過街道上那種人血被曝晒散出的淡淡膻氣,身邊的人一波一波的換,洗手不幹的,跑路的,叛變的,只有他跟顧銘,一直都在一起,從來沒吵過嘴,從來沒紅過臉。
張春天今天喝多了酒,忽然感慨起來。
他沒頭緒的開始為顧銘的未來擔憂,所以他從收拾東西便成翻東西,等他翻出他跟顧銘小時候的照片時,顧銘人也到了。
顧銘有張春天家的鑰匙,開門進來后,顧銘看張春天家裡亂的跟盜竊現場一樣,擰了眉頭,低頭換拖鞋,接著踩著空隙往前走。
張春天紅著臉,舉起照片:「顧銘,快過來看看,看我找到了什麼。」
顧銘看他舉個照片沒一點興趣,倒是直接奔著他家的沙發過去。
沙發對面的茶几上放了一盤子水果,裡面都是又大又圓的獼猴桃,顧銘貓著腰站在茶几邊兒,伸出細白的手指頭挨個捏了捏,發現軟硬度正好,便直接坐下開始扒皮兒。
張春天將他倆的合影舉到顧銘眼皮下:「哎呀,這照片十年了吧,你看看咱倆那時候,我那時候臉好像挺小的啊,沒現在這麼方……」
顧銘給他滿身的酒氣熏的直皺眉,屏息看了一眼。
照片已經很舊,微微泛黃,上頭兩個小崽子摟在一起,細高的閉著眼也俊,矮矬的眼睛睜的老大也丑,不等顧銘開口,張春天自己反而先笑了起來:「哎呦我可記得清楚,啞巴她娘給咱倆拍了好多張,你都照的比我好看,我是張張丑,當時我好一個選呢,特意選了你閉眼的我照的好的留著。」
說完又翻了照片看一眼背後的時間:「嗬,93年,十多年了啊。」
顧銘抬手推照片,低頭咬獼猴桃:「你喝成這樣,臉這麼紅還能醒著。」
張春天將照片放好,繼續翻:「今天查賬的過來了,我跟著一起吃的飯,喝了點,你還別說,我也納悶怎麼就偏偏今天睡不著,我看我啊,還是擔心你。」
顧銘繼續吃,沒搭理他。
張春天像個娘們一樣邊收拾邊絮叨:「查賬的事你放心,你的賬是乾乾淨淨的,我平日里都很注意,不過,顧銘啊,我覺得吧,咱們得有個全白的生意,真事兒,也省得老這麼被人盤查。我算看透了,政府不定哪天看這群人不順眼來個徹底反黑,咱們跟田二不一樣,沒個免死金牌,也沒進過體制內部,但總得給自己留條全白的退路不是,別讓人一氣兒都查封了。趁著現在你賬上余錢挺多,我打算重新註冊一個公司,這公司你還不能插手,因為你名聲太黑了,跟你有一點關係也不行,我自己弄,實打實的干,咱們以黑錢養白行當,回頭幹起來了,你就金盆洗手,面兒上我是老闆,實際你給我工資就行,咱倆都是正正噹噹的生意人,多好。」
這話要是換另外一個人說,顧銘也許會上去給他兩個嘴巴,但是張春天不一樣,所以顧銘什麼都沒說,反而是聽笑了。
張春天翻夠了,直起腰身:「其實別看咱們現在過的挺好,但我總覺得老這麼著下去不大靠譜。我到是無所謂,你說我連人都沒砍過,也沒組織領導過黑社會,所以怎麼都好說。倒是你,你可真不讓人省心啊,一條道走到黑,而且……我說這些你可能不願意聽,你這人吧,其實挺不會為人的,眼睛長在腦瓜頂上,一點不親和,性格太差!性格差的老大你看見誰有好下場了,也別說性格差了,性格好的也不行啊,你就看我爸,還有咱們市老一輩的大哥,黑皮什麼的,都多會為人處事啊,最後還不是坐牢的坐牢,死的死,跑的跑,你現在還年輕,怎麼都行,可要等你老了,你可怎麼辦呢?就算你運氣好,能順順噹噹的一直幹下去,什麼事也不出,可都七老八十了還干這個也可憐啊。」
顧銘吃完了一個獼猴桃,指頭上都是甜水水:「喝高了你?」
說完又重新拿起一個更大的繼續剝,顧銘低頭盯著自己的手,聲音低輕:「聽你一說,就好像我以後一定會很倒霉似的。」
張春天坐到他身邊的沙發里,因為身體穩定性差,還險些滑了一跤:「而且你也不找女人,只找男的,找男的能結婚么?不結婚就沒孩子,沒老婆這以後誰陪你一輩子?沒孩子誰給你養老?唉……我真不想說你,我啊,我只盼我自己身體健康,長命百歲,娶個貼心的媳婦兒,到時候你老了沒人管你我倆管你,你就是我親弟弟,有一個雞蛋,我給我未來的媳婦一半兒,給你一半兒,我自己喝涼水。」
顧銘眼看著張春天把自己手裡剛扒好皮的那個胖獼猴桃拿走了,臉有慍色:「你什麼意思?都拿走了?」
張春天知道顧銘最煩別人搶他吃的,但他借著酒勁,膽子也大,上去吭哧一口咬了個汁水淋漓:「嗬,真夠甜的!」
顧銘站起身,往外走。
「別走啊,這不還有一點時間么?你看看你這人,不就吃你個桃么。」張春天眼看著顧銘進了洗手間:「忘了問你了,你來找我幹什麼來的?」
顧銘洗了手出來,又在張春天身邊坐下:「沒事兒,就等著走了,想著找你待會。」
張春天繼續吃獼猴桃:「多帶幾個人。」
顧銘搖搖頭:「不好太張揚,又不是在自己的地盤上。」
「也是,反正你也不靠別人,帶幾個都一樣,」張春天點點頭,接著看了一眼表:「哎呦,快了啊,你等會我去洗個澡精神精神,我跟你一起去。」
「不用你去。」
「那怎麼行,你不如我會說話,我還能給你打圓場。」
「不用,」顧銘態度堅決:「我跟黑哥認識那麼多年,彼此都知道對方什麼樣,一是一,二是二,你跟著插嘴反而彆扭。」
顧銘七點到了酒店。
比約的時間差不了幾分鐘,太早太晚都容易露餡。
這家酒店雖然在大貓的勢力範圍,卻是另有背景的,也就是說,如果這裡真出了什麼事,自會有人來出面下壓,輕易不會驚動警察,所以是個比較好的地方。
而且顧銘選的也不是房間,是酒店三樓自帶的ktv包間,因為酒店的消費檔次較高,ktv又是內部部門,所以人較少,隔音又好,周圍上下的電梯口,樓道口都很多。
車到了酒店門口的時候,剛下車顧銘的手機就響了,低頭掏出一看,是鄭哲打來的電話。
鄭哲找了鄭言整整一個下午,排除了所有可能,他沒跟顧銘廢話,開門見山,直接了當,最後又適當的陰謀論了一下:「不是跟你那事有關吧?我真是認真找了,也儘力找了,手機一開始能打通,後來又掛了,關機到現在,實在不對勁。」
張春天聽說這事第一反應是給武兒打電話,也沒多說,只說讓他幫著找找鄭言,別大張旗鼓的找。
他到底還是跟著來了,因為顧銘實在是厭煩了一遍一遍的拒絕他。
張春天來之前緊張,可真到了現場,反倒覺得鬆了口氣兒,覺得沒什麼。
想著這也不是拍電影呢,仇人見面拔槍相向的,雖說顧銘的確是帶了槍,那也是為了以防萬一,或者嚇唬人用的,再者說,這不過是個倆人有點舊仇,一個憋屈一個鬱悶,然後你搞我,我找你的小事兒。大家都是成年人,又不是小孩,肯定不會為了一點恩怨就要死要活,這年頭還是好好活著好好賺錢最重要,所以不會有什麼事的,頂多氣急了動動手。
張春天一直在心裡安慰自己,想著他倆說開了,講好了就得了,過了今天明天照樣好好活。
可他不知怎麼就是心悸的厲害,他思索片刻,又轉向顧銘:「沒事吧?」
顧銘臉看著還算平靜。
他帶著三個人進了電梯,眼看著人摁下樓層按鍵,想了一小會兒,接著開口:「我覺得這事很有可能是黑哥乾的,只是不知道是巧合,還是他故意的。」
張春天褪去酒勁,臉色發白:「說的跟真的似的……我看你們都太緊張了,我看我老鄉的小老弟說不準是手機掉了呢?或者被人偷了,他傻了吧唧迷了路,怎麼什麼事都往這上扯,諜戰片啊?」
三樓到的很快,顧銘出電梯前看了張春天一眼,故意嚇唬他似的:「黑哥要是故意的,說不定已經知道約他的人是我了呢。」
張春天神經質的哼了一聲:「行了行了,少來嚇唬我。」
到了地方,幾個人隨便找了地方坐下。
包間的門是開著的,顧銘剛坐穩就接到了黑皮已經上樓的簡訊。
在等候的時間裡,大家正襟危坐,張春天看著表,小弟滅了煙,大氣兒都沒人出。
不多久顧銘就聽見外頭一陣急促的腳步,和一句非常久違的,熟悉的怒吼。
離老遠就從外面的走廊刮入耳,疾風一樣。
「顧銘!老子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