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第 50 章
任司徒手指僵硬的按下開門鍵,屏幕上那張楚楚可人的臉終於消失。
任司徒調整了一會兒呼吸,才成功忍住了摔掉手中聽筒的想法,把聽筒掛回去。
她還站在原地,時鐘已悄然走到了她身後,彷彿為了安慰她,他抬起雙手按住了她兩邊肩膀,手心稍稍用了點力:「等他們都走了,我再慢慢把事情給你說清楚。」
他的話令任司徒陷入前所未有的矛盾之中……或者說是恐慌。腦子彷彿在瞬間就已排列組合出了多種可能。
萬一他對她撒謊,全盤否認秦老爺子口中的事實,那她該不該自欺欺人地選擇相信?
萬一他向她坦白,直接把原委一五一十地說了出來,把她最後一絲自欺欺人的機會都剝奪掉,她該怎麼辦?
當任司徒在這無邊無際的矛盾中越陷越深、幾乎要無法自拔時,靜謐的空間中傳來「叮」的一聲。電梯抵達了。
電梯門在她眼前緩慢而勻速的開啟,任司徒不僅看到了電梯中的沈沁,也看到了自己下一步究竟該怎麼辦。
她拿開了時鐘擱在她肩上的手,徑直朝電梯走去,頭也不回地對時鐘說:「我先回去,給我時間冷靜一下,現在的我沒法理智的處理問題。」
趨利避害的本能令任司徒在這個節骨眼上選擇了暫時逃避。另一邊,剛走出電梯的沈沁看著眼前的這一幕,一臉的納悶,徵詢似的目光自然而然地投向了在場、她最信賴和最依賴的人身上——
沈沁就這樣看向了時鐘,那樣的小心翼翼,卻令一旁的任司徒心裡瞬間又涼了一截,任司徒走向電梯的腳步忍不住加快了幾分。
時鐘終於忍無可忍地低喝道:「站住!」
他還從來沒有用這種悍然的語氣對她說過話,任司徒腳步驀地一頓,正好停在了即將與沈沁擦身而過的瞬間。
時鐘隨後上前,一把抓住了任司徒的手,以防她再一次把一切拋下、只顧她自己逃避。同時,時鐘對落在沈沁身後幾步的小徐說:「麻煩你先把老爺子帶走。」
小徐雖然沒弄明白此情此景到底是怎麼一回事,但還是對時鐘點了點頭,繼而快步走向屋內,試圖把老爺子請走。
事已至此,秦老爺子自認也沒有留下的必要了,他跟著小徐一道走向電梯間,路過沈沁身邊時,語重心長地囑咐沈沁:「丫頭,你給我爭點氣行不行,別總是時鐘說什麼,你就是什麼,其實你一點也不輸任何女的。」說完還不忘斜睨任司徒一眼。
小徐直到這時才終於後知後覺地意識到了現在是怎麼個情況,老爺子一向口無遮攔的,又特別維護對他好的人,眼見任司徒因老爺子的那一記不屑的眼神而僵了臉,小徐也不便多說什麼,只能勸任司徒一句:「任小姐,你和阿鍾之間有什麼問題,坐下來好好談,說開了就好了,阿鍾是怎麼全心全意對你的,我看的很清楚的。」
任司徒之前聽時鐘說過他和小徐的交情有多深,雖然時鐘平常總是「小徐」「小徐」的叫對方,但這完全不是出於對下級的頤指氣使,而是因為小徐一直十分嫌棄自己的本名,覺得特別土,於是乎越是好兄弟,越是必須以「小徐」來稱呼他。小徐大二輟學之後就跟著時鐘一起出去闖,也在那時候出了意外,左眼差一點就瞎了,也因此徐家父母特別討厭小徐和時鐘混在一起,時鐘對他也是十分愧疚,故而如今的小徐名義上雖然只是秦老爺子的司機,實際上一直拿的是中鑫總監級別的待遇。
可……
好兄弟的話更值得相信,還是她的直覺更值得相信?第一次見到沈沁時,任司徒的直覺就告訴過她,這小姑娘喜歡時鐘。
結果事實證明,這小姑娘何止是喜歡?簡直是喜歡的不可自拔了。
而當時鐘聽見秦老爺子那句」反正我只認定一件事,你跟沈沁發生過關係,你就得對她負責!」時,時鐘那瞬間僵掉的身體,分明是在告訴任司徒,他和沈沁之間,肯定有什麼。
當小徐和秦老爺子都離開了,公寓里只剩下三個人,時鐘終於可以簡單扼要的把事情理清楚了——其實只要沒有老爺子在這兒混淆視聽,這本來就是一句話就能解決的事——
「沈沁,我現在需要你幫個忙,老爺子誤會了我和你的關係,跑來我這兒一鬧,害得這女人也誤會了,」時鐘抬抬下巴,點了點表情冷凝的任司徒,「而且她還不願意聽我解釋。既然她不肯聽我講,那就由你來說吧,你告訴她,我們到底有沒有發生過關係?」
沈沁整個人都在微微發抖,她緩緩的抬頭看了眼時鐘,幾乎是泫然欲泣了,最終她死命地咬著下唇,緩慢地低下了頭:「對不起……」
「……」
「我不想騙她。也……不想再騙我自己了。」
沈沁話音落下的瞬間,任司徒聽見了自己整顆心一點一點涼透的聲音。可她的第一反應竟不是暴怒,而是冷笑。就這樣噙著嘴角的冷笑,看了眼時鐘。
這個男人竟然也在冷笑,只是他這抹冷笑意味著什麼,任司徒已經無意去分辨了,她要從他的掌心裡抽回自己的手,她要離開。
這回時鐘沒有再攔她,他慢慢的鬆開了掌心,任由她抽回了手。
任司徒頭也不回地走了快步走向電梯,按電梯鍵的時候,手抖得不成樣子,好在電梯門很快就開啟了。她正要走進電梯,身後傳來時鐘的聲音——
他的語氣里已經沒有了任何溫度:「你走出這一步,我們倆就徹底完了。」
不會再有挽留,不會再有欲擒故縱的把戲,不會再有任何交集……
可這女人終究還是走了。
她對他的感情,抵不過旁人的三言兩語;她對他的在乎,都還不足以讓她留下來聽他解釋一句。時鐘忍不住又冷笑了一聲。
他機械地轉身,往公寓深處走去。
沈沁的目光追隨著他的背影,咬著牙齒糾結了半晌,她還是跟了上去。聽見了沈沁的腳步聲,他反倒停下了。
可他並沒有回頭看沈沁半眼,只冷冷地丟給她一個字:「滾。」
說完之後又恢復了機械而緩慢的步伐,走向了沙發。
沈沁終於忍不住尖叫:「每個人都有自己想要爭取的東西,我這麼拼了命的想要爭取你,可她呢?一丁點爭取的意願都沒有,就輕易的把你拋下了。這個女人根本就不在乎你,你到底要卑微到什麼時候才會明白,她根本不值得你這樣對她!」
他一直不願正視的問題,就這樣被這個女孩子帶著哭腔與憤慨、一瞬間全部宣洩了出來,時鐘嘴角的那抹冷笑悄然隱去了,沙發旁的地上還有摔碎的水杯,時鐘絲毫沒發現,就這樣沒穿鞋子踏過一地細碎的玻璃渣子。
沈沁說到最後,反倒把自己說哽咽了,這個男人卻始終用冷酷的背影對著她。沈沁用力地擦去不爭氣的眼淚,重新邁步跟過去,可剛邁出的步子,就被他如冰刀一樣的聲音,刺在了原地:「滾。我不想再說第三遍。」
***
任司徒偶爾回想起來的時候,其實是有些不敢置信的,距離她上次離開時鐘的公寓,已經過去了一個月的時間。
這一個月里,除了剛開始的那兩周各種生不如死之外,任司徒發現自己竟然過得還不錯。
如今自我反思一下,任司徒越發覺得,上一次冷戰時她那樣的坐立難安和牽腸掛肚,或許更多的是因為對那個男人的虧欠,令她愧疚,令她想去彌補。
至於這次她為什麼會如此的平靜……莫非是因為剝除了他打給她的那些感動以及她對他的那些虧欠之後,她對這個男人的愛,少得只夠維持她兩周的傷心?
更新換代的不僅是心情,還有天氣。春天似乎才降臨了沒幾天,夏天就正式來了,她的衣櫃里已經清理出了厚重的衣物,而時鐘剛搬來她這兒、都還沒來得及穿的那些男裝,任司徒也都處理掉了——她離開他公寓之後,他從來沒有試圖聯繫過她,自然也沒有試圖拿回他放在她這兒的東西,任司徒便當他是默認允許她隨便處置這些物品了。
遠在橫店拍戲的孫瑤在最初的兩周里打電話給任司徒時,一直刻意避免提到那個男人的名字,只是孫瑤隨後也漸漸地發現了,任司徒並沒有她想象中的那麼傷心,這才敢在電話里放心大膽的討論起彷彿已經消失在任司徒生命中的那個男人來:「你到底有沒有問清楚,他們上床是在他和你在一起之前,還是之後?如果是發生在你倆在一起之後,那你果斷分了,分得越乾淨越好。但如果是之前的話,他一單身男人,有欲有求,找女人滾個床單也沒什麼道德問題啊。」
雖然任司徒自認自己分手后的心態已經調整的還不錯了,可聽孫瑤這麼直白的提到傷心事,她還是忍不住岔開了話題:「算了,別提這個了,你戲拍得怎麼樣?」
孫瑤也就識相的不戳她傷心事了,「導演趁最近天氣好,全組趕工拍重場戲,可累死我了。」
任司徒替她擔憂:「你身體吃得消么?」
「其實我倒還好,就累點而已,我那替身是真慘,光跳城樓都跳了三次,明天我還要拍火燒宮殿的戲,那替身還得往火場里沖。哎……」
或許就是因為睡前的這一通電話鬧的,許久不曾做惡夢的任司徒熟睡之後,竟陷在夢裡出不來了。
夢裡是漫天的火焰,她就像個旁觀者一樣,感受不到一點灼熱,可又無比的身臨其境,每一處竄起的火苗都似乎能直直地竄到她眼前,起初著火的地方像是宮殿,轉瞬間那陌生而古老的環境便搖身一變,變成了那間她畢生難忘的公寓。
這時候的任司徒終於可以確定,她確實只是個旁觀者了,因為她看見了在這間著火的公寓里,在那濃重的煙霧中苦苦掙扎、直至最後無力昏厥的……年少時的自己。
任司徒猛地醒過來。
她一額頭的汗,卻顧不上擦掉,任由汗水滴進眼睛里。她在床頭坐著,愣了幾秒,突然就想要下床去找東西,就這樣幾乎是跌下了床去,又跌跌撞撞地爬起來,整個人亂得沒有主心骨,其實連任司徒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想找什麼,直到最後她豁然拉開衣櫃的門——
任司徒終於意識到自己想找什麼了。可她眼前的衣櫃大隔層里,已經是一片空空蕩蕩。時鐘的衣物早就被她處理掉了。
在這個夜深人靜,脆弱的不堪一擊的時候,她想要找的依靠,想要找的勇氣源泉,已經被她親手丟棄了。
似乎在這一刻,任司徒才真正明白自己到底失去了什麼。
也是在這一刻,任司徒以為已經在最初那兩周里耗盡了的傷心,又回到了她這兒,並且迅速的佔領了整個身體。任司徒慢慢放開握著衣櫃門把的手,靠著櫃門滑落在地,捂住嘴巴,失聲痛哭起來。
上一次的眼淚,流給了母親所在的審判庭外,因為她賴以生存的全部親情,被自己父親親手摧毀。
這一次的眼淚,流給了被她親手放棄掉的……愛情。
可是上一次,沒了親情,她還是好好的活了下來。這一次,沒了愛情,哭過之後的隔天早上,她還是得照常起床洗漱,換衣,化妝,用粉底蓋掉青色的下眼圈,送尋尋上學,最後自己駕車上班。
是的,一切照常,只是她每一次看到手機,還是會有那麼短暫的幾秒鐘,被想要撥出那串號碼的**狠狠攫住——就比如現在,任司徒把車停在了診所所在大樓的地下停車場,下車前看到自己擱在充電座上的手機,她就只有僵在那裡的份了,僵了幾秒,忍過了那一絲衝動后,任司徒猛地把手機從充電座上拔下來,以迅速到不容她有半點反悔的速度,把手機丟進包里。
任司徒拎著包下了車,關了車門。相信之後的一整天,又是一切照常了。照常接待來訪者,照常吃午飯,照常聽著莫一鳴的插科打諢,照常……
只是任司徒沒想到,她還沒進診所,就看到了等在那裡的沈沁。
沈沁倚著掛了招牌的牆壁旁,原本正垂著腦袋,任司徒遠遠見到她,不由得停下腳步,她這一停,沈沁便抬起了頭來。
沈沁的臉色並不好。任司徒相信自己此刻的表情也是僵硬的,她幾乎是本能地就選擇了對沈沁視而不見,收回目光,恢復了步伐,徑直走進診所。
沈沁聲音顫巍巍地叫住她:「任醫生!」
任司徒依舊腳步不停,沈沁看著她越走越遠,慌張之下一時沒忍住,直接跑過去抓住了任司徒的包帶:「任醫生,你能不能去看看他?」
任司徒好歹是停下了。
她回頭看了看一臉急迫的沈沁,頓時,一種十分不好的預感開始在腦中盤旋,以至於她聲音都不自覺地啞了幾分:「他……出事了?」
沈沁無力地搖了搖頭,可是又深怕任司徒要再度不管不顧地走掉似的,頭搖到一半,就停住了,趕忙補充道:「可是如果你再不去看他的話,他可能真的要出事了。」
***
……
你知道我有多討厭你嗎?你根本什麼都沒付出,就得到了他那麼多的愛;可我明明付出了那麼多,他卻還要為了你,把我趕走……
所以我當時一時腦子發熱,故意說了讓你誤解的話……
如果你真的對他有丁點的在乎,就不會這樣丟下他一個人走掉,他可能也終於明白這個道理了,可我以為他明白了之後,就會去珍惜值得他珍惜的人,而不是去折磨他自己……
我剛開始認識他沒多久,他有一次和小徐喝酒,我聽他說我像「她」,當時我根本不知道這個「她」指的是誰,直到去年……
那一次他是徹底喝醉了,而我喜歡他,我不介意他把我當作別人,反正他心心念念的那個人,那時候是死是活、或者已經在哪兒結婚生子了都不一定,而我喜歡他,我才是真真實實陪在他身邊的人,而他也在我觸手可及的地方……
可他連吻都沒吻我,就推開了我……
你知道他那時候對我說了些什麼嗎?
他說,就算一輩子找不到她,你也不可能替代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