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四八章 香落塵泥(上)
獨坐一間破舊的泥牆斷壁之上,眼前是連天的大漠黃沙。
雖是隆冬,岑晟夜額上仍沁出了細細的汗珠。
為了防止與劫走憐惜的人錯過,他已獨自在這裡等了兩天兩夜。
望一眼正中的日頭,冰寒的眸子里又陰沉幾分。
從齊國京城趕到邊塞,他一路策馬疾馳,卻還是沒能趕上那般劫匪的動作。
剛進入邊塞地界,便收到不知何處飛來的暗箭,箭上縛書讓他到此地等消息。
傲然的身姿自始至終巋然不動,冷然如同一尊石刻的雕像,彷彿已與眼前的黃沙融為一體。
身後,響起一道輕微的腳步聲。
他驀然轉頭,卻只看到一名女子的背影。
那女子一襲白衣勝雪,弱質纖纖,不須細看,他已然知悉的她的身份。
「跟我來!」女子刻意壓的志聲音有些蒼涼,有些暗啞,聲落,人便已騰空而起。
岑晟月驚然,同她朝夕相處幾年,他竟從來不知她竟有如此的輕功!
這個發現讓他心底暗生了一層冷意,不容分毫遲疑,他也提起內力朝前方的女子追去。
女子速度極快,便是他這樣身手都落後她許多。
她所行的方向乃是距沙丘不遠處的一大片胡楊林。
看來那便是她和她手下的人藏身的地方,那裡有樹木的遮掩,又加之他方才所坐的地方本就開闊,所以方便觀察他。
或者,這兩天以來,她的視線便一直都鎖在他身上吧。
賀香塵有如此心機,又有如此武功,他是越來越猜不透她的身份了。
思前想去,或者只有一種可能……
須臾之間,賀香塵已然輕身如燕地落在樹林邊上。
如今整片林木葉已落盡,唯余偶爾一兩片枯葉垂於樹上,做著最後的垂死掙扎。
賀香塵慢下了步子側頭朝後看了一眼,繼續踏著荒草枯葉前行。
及至行到樹林深處,方才停下了步子。
岑晟夜神色凝然地跟到她身後,朝四周望去,卻只發現一隻灰撲撲的野兔從眼前跳過。
「人呢?」他凜然出聲,冰冷如舊。
白衣飄然的女子微微扯唇,勾出縷淡淡的嘰諷:「月王何時這般沉不住氣了?」
岑晟月不理會她的激怒,又沉然道:「快把憐惜交出來,否則!」
賀香塵美目一斜,落在那周身散發出危險氣息的男子身上。
「否則,你想怎樣?」絕世的容顏,失卻了所有的笑意,唯余淡淡的漠然。
岑晟月鼻間冷哼一聲,再無言語。
女子終是揚唇而笑,嗤道:「不過半年未見,月王跟香塵怎生就這般疏遠了?」
美目輕挑,落在他那雙目不斜視的雙眸之間。
語氣中帶了幾分嘆息:「人說變時,便是天翻地覆,半點不由人。」
這話頗帶深意,岑晟月眸光微閃,對她所言之事心中稍稍有些了解,卻也不道破。
他的心事,素來不與人知,哪怕是面前從此後可能死生不復相見的女子。
「你想把她怎樣?」他寒眸望向她,眼底儘是冷然。
女子卻是漸漸收了笑容,有些無辜,有些無奈:「香塵從來都沒說要把她怎麼樣?只是,想用她跟月王做個交換!」
岑晟月早料她會有此招,冷道:「說!」
對於他的拒人於千里之外,她早習以為常,望著他輕聲道:「不知憐惜公主在月王心中價值幾何?可值一國王妃之位,可值一國皇后之位?」
「你!」岑晟月橫眉冷對,寒眸凝視她片刻,終是將目光收回。
負手而立,透過胡楊並不高大的枝幹遙望天邊幾朵淡淡的浮雲。
「香塵的要求並不多,不過是拿憐惜公主的性命換一個位置,而且月王需保證從此後再不與她相見,還要保證從此後月王的身邊只有香塵一人!」
望著他上中黯沉的神色,她輕啟朱啟,含著一縷淺笑說道。
聲音甜潤細膩,卻帶著不可質疑的堅持。
「賀香塵,休要貪心不足!只要你肯放她回來,我可保你在趙國一生平安無虞,錦衣玉食,畢生榮華。」
他沉凝著臉色帶著些微的急切說道。
賀香塵卻誇張地笑了:「你以為我要的僅僅是那些嗎?我不要什麼錦衣榮華,我要權利,我要可以讓我一生都在萬人之上,不被任何人欺侮的權利!」
「有本王在,斷不會讓任何人欺辱於你,這樣還不夠嗎?」
面對賀香塵近乎走火入魔,貪心不足的要求,岑晟月生出一分淡淡的不耐煩。
然而,面前女子的情緒卻是越來越失控了,她幾乎瞪紅了一雙妙目,近乎吼叫地朝他道:「你的保護?你的保護我還能信嗎?你的心從來都不在我身上,我的喜怒怎會有一點點入你的眼?我要權利,只有權利才是最真實的,只有權利才能保護我自己!」
近乎瘋狂的女子說到最後聲勢卻弱了下去,弱不禁風的身子也跟著抖了幾下。
原本潤澤如玉的臉上開始失去血色。
深吸了幾口氣,她強迫自己平靜下來,望他一眼朝他道:「月王真的不答應嗎?」
她緩走站於他對面,抬眸看了看太陽,望著他眸光幽幽道:「就在我出來之前,我已經將憐惜公主交給了幾名身體強壯的男子……」
岑晟月心底一沉,冰冷無波的眸子乍然睜大,一雙大手重重地朝她的雙肩抓去:「你說什麼?你再說一遍!」
看著他極度緊張的模樣,她的眼底終閃過一陣自嘲。
勾唇冷笑,她帶著笑意的聲音淡淡道:「當然是我把憐惜公主交給了幾名男子,他們可都是跟我奔波了許的人,可是許久未近女色了,不知他們會不會……一個控制不住,就……」
她美眸波光輕泛,唇角勾著一絲邪笑睨著他。
岑晟月眼底冰山終究破碎,近乎失控地朝她大聲叫道:「你說,你說她在哪裡,否則……」
他凜冽如同刀箭的眸落在她那帶著冷笑的臉上,忽地,將一雙大手從她的雙肩移向了脖頸。
寒光一閃,殺氣畢現:「否則,本王殺了你!」
噬血的雙眼一瞬不瞬地望著女子的臉,雙手隨即加重了力道。
賀香塵的喘息開始困難,卻還是掙扎著說道:「你殺了我吧,反正你是永遠也找不到她的!你若殺了我,最後看到的只能是她衣衫凌亂,死不瞑目的屍體!」
「你!」岑晟月眼底閃過一抹急劇的痛色。
閉眼,痛苦的神情打消了他所有的冷冽。
「月王還是快些答應吧,你只要答應了我,我就告訴你她所在的地方。應該還來得及,否則你就等著看你的心頭肉被……」
她帶著邪肆笑意的聲音滿滿充斥在他的耳邊。
「夠了!我答應你,我答應你!」他沉痛地說著,只感覺到正有無數雙手在生生撕扯著自己的心,將它扯成千片萬片,鮮血淋漓。
被他放開脖頸,能夠自由呼吸的賀香塵臉色又比原來更蒼白了一些。
她滿意一笑,從懷中掏出一方純白的帕子。
「口說無憑,將你的承諾寫下來。我就馬上帶你去找她!」
他將帕子接過,微微顫抖的手放在口中咬破,借著鮮血將方才答應過她的寫成了一份血書。
賀香塵滿意一笑,將帕子收進懷中。
「快走!」岑晟月沉凝如冰山的臉不帶一絲溫度地朝她吼道。
賀香塵蒼白著面色淺淺一笑,便要縱身飛起。
然而離地之前已是開始開旋地轉地眩暈,接著便如蝴蝶一般朝地上墜去。
岑晟月正要走,正看面女子倒地的一幕。
他連連伸手扶去,在她倒地之前將她的身子扶住了。
「賀香塵,你舊病犯了?葯呢?」他急急地望著她,沉凝著臉色問道。
賀香塵一雙纖白的手軟弱無力地朝懷中掏去,終於掏出一隻細瓷藥瓶。
岑晟月一把奪過藥瓶,將瓶蓋旋開,朝手心倒去。
然而連連磕了兩下都未有一粒葯出來。
「空了!」他擰眉急著說道,「還有沒有其他的?」
已然虛軟無力的賀香塵瞬間面若死灰,眼底閃過一抹絕望的苦笑。
她用盡全身的力氣朝他說道:「沒有了。原本還應該有兩顆的,誰知道……竟然就沒有了。或許這就是天意,或許今天就是我的死期。」
岑晟月臉上痛色更甚:「說什麼胡話!你先帶我去救憐惜,完后我馬上帶你看大夫!」
賀香塵面上苦澀的笑意更甚,若有若無地搖了搖頭:「我如今吃的葯早不是原先的葯了。自入了太子服我就在服可讓我有孩子的葯,可是那葯毒性太大,原本的葯早就不管用了。這葯都是提早準備,用三天三夜熬成,製成十五粒。一粒可以讓我保持一個月。可是如今……已是晚了。」
岑晟月終於發出一聲嘆息,不忍再看眼前瀕死的女子。
雖說她早年騙過他,又做了不少錯事,可是他知道,她待他的心從來都是真的。
「月,你不必擔心。其實我說的那些都是騙你的。我只是讓他們好好看守憐惜公主,沒有我的命令,他們絕不敢怎麼樣的。」
感覺到自己的身子越來越虛弱的女子眉間終於輕輕舒展開,虛弱地笑著朝他說道。
岑晟月的眼中閃過一抹亮色,清晰地映在了女子眼中。
「你,果真是愛她的。」她伸出一隻纖白的手,輕輕地撫上他的臉。
一雙美麗無雙的眸子深情脈脈地望向他,彷彿要將他深深地印在心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