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陳升 程煜琳（1）

停了車，看到一輛九點九成新的別克停在店門口佔用了我通常停車的位置，心想這大老闆架子還挺大，按照原來店員一定會告知此刻不能停泊，可見這下是店員都沒折了才讓我眼巴巴的望著被別人霸佔車位，倒要好好會會這個大金主。

進花店推開門，百合香迎面撲來，今年百合賣的格外好，也不枉費從義大利千里迢迢託運回來。牆角邊一捧百合那站著個穿西裝的男人，從側面看去他向前俯下身子將鼻子湊在花前深嗅，那模樣實在是像我認識的一位故人。

那是怎樣一故人，他很傻，很痴，老好人過了頭。

在那一個仲夏的夜晚，天氣已經悶熱到稍微一動汗就像水一樣流淌，我上完最後一個夜班從奶茶店回來，那時我和老闆程姐關係已不錯，程姐人很好，事事體諒我，明明離預產期還有十來天就讓我回去休息。我走去車站，突然想再繞點路，對於快要降臨的寶貝我懷著無比期待的情感，這十個月，我每天以他為信念，一步一步走來，再苦也沒有放棄過，我堅信未來有他一定會好的。想起前天去做產檢醫生說胎兒發育有些營養不良，我沉默下來，雖然我盡最大力讓自己生活過好，可是到底不上正常人家對孕婦的厚待，如果我媽在身邊她一定能養個白白胖胖的小孫子。我鼻尖一酸，天氣壓抑得難以喘氣。

街邊有家花店在營業，百合花瓣下彎的弧度極誘人，我從小就喜歡爸爸總給媽媽買的百合花，清清甜甜的香味就像我吃的水果糖，從鼻子進到腦袋裡，余香無盡，後來我也只喜收百合花，彷彿代表一種純凈的愛情。想到這裡我搖搖頭，被自己的想法可笑到，我收到的百合只是花，沒有真愛。托著肚子走進花店，亂花漸欲迷人眼，迷人眼。自從來到這裡，整天就開始為了錢奔波，賞花之類閒情逸緻的事早不敢奢望，過去爸爸愛花，家裡的院子一直是花香滿圓，小時候看著爸爸呵護花草的樣子還曾說將來自己也要當個園丁，天天與花在一起，被媽媽知道還說我沒出息，可如今我連一個種花的人的快樂都比不上。

「嘔…」突然胃裡一陣翻滾，頭暈目眩，連忙抓住手邊的門把手，心裡發慌得嚇人。

「…有沒有人…救救我的孩子，救救我…」

霎時間我真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我不清楚這是什麼癥狀，這種感覺令我很不安，唯恐擔心我的孩子會不會出什麼事，我真是怕極了，可就像動彈不了，下墜的小腹像揪著我的心，不停下落下落。

不知多久，我掙扎出意識發現坐在一輛疾駛的車上，窗外萬家燈火已明亮，偏過頭來看見陌生男人的臉，欲開口詢問什麼，下身的痛忽然提醒了我剛剛發生的驚險一幕，「啊…」將手從坐墊上拿起來，濕漉漉的血鮮紅鮮紅讓我害怕直視。

「你別怕，馬上到醫院了，沒事的，再堅持一下！」「求求你救救我的孩子，我不能沒有他，我只有他了，你一定要救救他，救救他。」

男人抓著我的手，一股暖流注入我顫抖的身體，我看著他的眼睛試圖從中得到更肯定的安心，他目光如炬不給我一點遲疑，彷彿清晰的北極星閃爍在迷路的旅人頭頂上方，給人帶來希望。

「孩子最重要，你一定要保住他，救救他…」

接著他陪我進了產房，依舊像起初那樣握著我的手，白熾燈的光被他身軀遮擋，投下暗隱在我臉上，我許多次痛得幾乎要昏死過去，他說「加油」、「再勇敢一點」的聲音卻一直抓住我讓我不容鬆懈，我望著他想到我還有孩子，就又充滿力量。

「。。。哇。。。」一聲輕輕的啼哭像天籟一般穿透我的腦殼，一直滲透到我每一處骨骼，這真是旁人無法體會的感受，這是我創造的生命，他在經歷苦惱和坎坷后終於降臨，他來了，往後一切都會好的。我回以男人一個微弱的笑容，我很好，我是勇敢的。他也如釋重負的笑了，聲音爽朗。

我做了一個十分漫長的夢，夢裡我的孩子叫著「媽媽媽媽」，他用他的小嘴親吻我的臉頰，像花瓣掃過讓我迷戀，他說「媽媽你別不要我」，然後我清醒來，傻瓜，我怎麼會不要他。

睜開眼，陽光絢爛，那男人還在，背對床在小几上收拾食盒，這幅場景看起來具有莫名的歸屬感，在這近一年時間我此刻最滿足。

「你醒了，我拿了雞粥來，要不要吃點。」

他端起食盒向我示意。

「我的孩子呢？孩子呢？他還好嗎？」

我連孩子的面還沒見到，不知道他好不好。

「別急，是個兒子，他在育嬰室，就是有點瘦，其他還好。」

他盛來一碗粥，用湯匙攪拌讓它涼得更快，蒙濛霧氣旋轉升起。

「謝謝您昨天救了我們，以後我會報答您。請問您叫什麼？」

「別那麼見外，任何人都不可能坐視不管兩條生命。我是陳升。」

他舀起一匙粥送到我嘴邊，令我有些不習慣但還是張嘴吃下，然後抬起手想端過碗自己來。

「我來，你剛生完孩子，要好好養著。對了，你丈夫呢？我昨天翻你的包沒找到任何聯繫方式，手機也沒有，是沒帶嗎？你告訴我孩子爸爸的手機號，我幫你聯繫他，孩子出生了，戶口還是要快點辦的。」

他持著勺子攪動著粥，大概不會注意到我此刻表情是如何窘迫。

「我一個人，在這裡沒有親人。」

陳升表情突然愣住，像是聽到了一件永遠沒可能發生的事，可是我的確沒有親人了，從我走出家門的那一刻，噢不對，今天我有了，在7月18日，我的兒子出生了，還不算糟糕，就是他還太小。

「一個也沒有？你懷著孩子一個人在這個城市闖蕩？小姐你真冒險。我可以問問你今年多大嗎？」

他明顯還不相信這樣一件匪夷所思的事，滿眼是疑惑追尋答案。

「我二十，虛歲二十一，我叫顧語。」

現在年輕不再是我青春的資本，像一個恥辱跟隨我並在未來還會困擾我兒子，我多希望我變老的多一點。

「你明明還是個孩子，年紀輕輕是遭遇了什麼？」

陳升將碗擱在床頭柜上，認真追究起來這件事。

我扯了扯嘴角笑笑，「說來話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