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他的過去
央姬吩咐海棠下去準備馬車,即刻就要回京郊封地。
海棠猶豫問道:「央姑娘不等千歲了么?」
央姬已換了衣裳,不復往日釵錦華麗,只有一襲衣料上乘的純色羅衣,不施粉黛很是清麗。
宮容被慶元帝叫去了,許是料理十殿下的喪事。央姬不願深想,他自然是忙的,不問世事的小千歲可是比誰都忙。
央姬從來都是受得住寂寞的人,前世三年說是盛寵,如今想來都是冷冷淡淡。
宮容是一個冷淡的人,無論他做什麼如何去做,骨子裡的冷淡遮都遮不住。
她不再等他,也不會等他。
海棠自然要為宮容爭取:「海棠覺得姑娘如今回不得封地,陛下如今可是忌憚千歲的很,這封地說不準就要收回了。」
央姬第一次沒了耐心周旋,眉眼愈發平靜:「夠了,封地就算收回又如何?難道沒了千歲愛姬的身份,我就活不下去么?何況,千歲步步為營,誰能爭的過他?我如今還能怎樣,我不想見他。是真真的不想見他。如今是多事之秋,他在京城忙他的,我走我的。」
央姬是個執拗的人,認定了一樣從來都是一往直前。
海棠也沒了底氣:「縱是千歲騙了你,總歸在姑娘出事之際都是想著姑娘的,也為了姑娘一而再的冒犯龍顏,姑娘何不給千歲機會?」
央姬的視線里閃過宮容躺在她身下涕淚漣漣的模樣。
換作別的女子,怕是早就被嚇跑了,一個大男人,哭什麼哭。
可是分明昨夜近在眼前,今早兩人還痴纏於榻,他惟妙惟肖的示弱委屈可憐,像一柄柄刀子,在剮她的心。
央姬的心都在滴血:「千歲演的很真,我比任何人更想相信他。但是,懷疑在我心頭生了種子,發芽茁壯而起了。」
是她怨恨太深了么?她居然要跟海棠說這些,也罷,回頭海棠轉告於他,再好不過。
央姬的話語裡帶著悲戚:「海棠,你說千歲被公主下了媚/葯,義父找上我傳授我法子……義父此為想來定是千歲授意。海棠,我是越想越心驚。千歲在試探我,他危難之際我是否會離他而去。其次,我與裴羽的青梅竹馬定是他的心頭刺吧。」
央姬可沒忘記,她與公主在廝打過程中,無意中瞧見公主手臂上的一點嫣紅,不是守宮砂是什麼?
儲升為什麼要騙她說公主沒有守宮砂宮容必死無疑?
換言之,就算她不救宮容,公主就一定能破的了宮容的身?
如果宮容從來不做沒有意義的事……央姬眉眼一凜:「他都是騙我的!他逼我憐惜她,他就算準了我的不忍心是嗎?如今我已不是裴羽的棋子,對他還有什麼用處?叫他如此良苦用心。」
海棠的瞳孔里有一絲憐憫快速的一閃而過。海棠無言以對,算是默認。
半晌,海棠道:「姑娘當真不憐惜千歲了么?」
她還如何憐惜他?「在姬門的時候,媽媽曾說,動情就是催命符。咱們五個姬女,哪一個不通透世情?可是昭姬和瑤姬的下場是什麼?柳姬又好到哪裡去?都說姬女狡詭,可是姬女也是女人吶!」
海棠冷哼:「你口口聲聲說千歲騙了你,就算千歲騙了你又如何,從一開始你就是裴羽的人,你自己又乾淨到哪裡去!」
央姬心下悲涼:「我也想,不該怨他。可是如何不怨?」
如果不是重活一次,遇到這樣的事,她興許會忍。
可是前世她受盡背叛利用,害他身死之時,她毅然共赴黃泉。
今生來還情,就是來還這一份真情,偏偏情已不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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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棠按照央姬的吩咐,當下出發,不眠不休的向封地趕去,至少也要個三天三夜的。
連趕了兩天路,第二天晚上,海棠建議央姬找個客棧歇歇再走。央姬離心似箭不予理會。
是夜。月滿星稀,沒有一絲的風。
車輪轆轆,在空寂的馬路上格外蕭瑟。
趕車的婢女也是乏了,央姬見前方有酒肆燈火一豆,便提議先去坐坐解解乏再行上路。
一行人便向酒肆走去。
她們都是簡裝,而且都是沉默寡言的人。海棠點了一桌飯菜,只央姬點了酒,這種小酒肆也沒什麼好酒,卻仍然喝了不少,腳步有些虛浮,獨自走出賞月。
一個腳步聲在慢慢接近,央姬冷淡道:「放肆!我們可不是你能惹的起的!滾下去。」
身後傳來悲傷欲絕的聲音:「央兒連宮容的腳步聲都聽不出來了么?」
虧他,虧他快馬加鞭跟了過來……
宮容要來抓她的袖子,她的腳步一個虛浮,閃過。
宮容解釋:「央兒,非宮容不想與央兒一道,當時陛下有事要吩咐宮容,等宮容解決后才發現央兒已經走了一天了,宮容連夜快馬,總算趕上央兒了……央兒想回封地,跟宮容說便是,何故一個人走?叫宮容好生擔心。」
這大抵便是宮容吧,輕描淡寫,仿若不曾有過絲毫間隙。央姬仰項,只覺月光如此刺眼,「千歲事都忙完了嗎?央兒有海棠,千歲不用擔心。千歲還是回去忙自個的事吧。」
宮容黯然:「宮容都交代好了,宮容陪央兒去封地住上一陣,等央兒想回京咱們再回,不想回的話就一直住封地好了。」
終究是個步步為營的人啊。他知道自己快馬加鞭能趕上她們,婢女趕路趕的很慢,怕就是為了這茬。
央姬覺得自己真的是累了:「千歲當真是在央兒走了一天後才得知消息么?」
央姬又笑,背對著他的身子都在抖,「千歲不用回答央兒,看吧,千歲無論如今說什麼央兒都信不得了。這是央兒的問題,與千歲無關,還請千歲莫再費神。」
宮容走近她,從她的背後,緊緊,緊緊的環住她。宮容的下巴擱在她的頭上,只覺這樣的發香太過醉人,和著酒氣和夜色。
宮容道:「央兒,都是宮容不對。」
宮容確實是在她們出發的那一刻便得了消息。可是他要做的事也刻不容緩。
終歸是他太貪心,他不僅僅要央姬,還要……
央姬掙脫他,又甩了他一個耳光。海棠靜靜的看著兩人在月色下,明明相愛,卻訴說絕情。
宮容已經兩天兩夜沒闔眼,人又瘦了一圈,悵然闔起的睫毛下一片青黑。
央姬甩袖離開,看都不看一眼。
海棠在宮容倒下時,一個箭步過去攙住了他,空氣里是宮容竭力的怒吼:「放肆!本千歲也是你配碰的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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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夜,一行人住進了客棧。
央姬單獨住了一間,夜裡,海棠幾番來拍門:「央姑娘,千歲大不好了,姑娘來看看千歲。」
央姬被擾的一夜未眠,剋制住滿腹的擔憂就是不應聲。
翌日,天一亮,海棠又死命的拍門,海棠的聲音裡帶著哭腔:「姑娘你倒是開門看看千歲呀,千歲真的不好了……姑娘若不開門,海棠就長跪不起。」
央姬忍無可忍的開了門:「他夠了沒有?」
海棠只差沒磕頭了,表情也不似做作,央姬無法,只得過去看他。
不過一夜,宮容憔悴到顴骨凸出,戚薄冷唇乾裂結霜,整個人躺在榻上,在被子里打著冷顫。海棠趕緊端了一杯熱水過來,遞給央姬:「千歲不許我們近身,央姑娘快些伺候千歲喝水。」
宮容倏然大睜瞳孔,暗淡無光的眸子里血絲密布。宮容盯著她看,手就要從被子里伸出來。
央姬忽然感覺自己實在是膩味了,別過臉:「千歲病了,不請大夫來,請我過來有何用?」
央姬拂了一下裙裾,拂走上面的一絲塵埃,站了起身,宮容一個激靈,從榻上滾了下來。
海棠怎麼能見自己的主子被央姬這般作踐?怒道:「央姬,你這個沒心沒肺的女人,你可知道你離宮的那一日,陛下就給千歲服了毒以示警告,千歲又不眠不休的趕過來,如今成了這副光景……」
央姬臉上浮上一層古怪的笑意:「千歲先以被公主下藥博得我的同情,如今又換陛下來下毒了……千歲的苦肉計,就沒完沒了了么,千歲能不能想點新鮮法子?我可不可以這般猜測,因為我還有用處,所以千歲才如此不遺餘力?」
宮容緊閉著雙唇,沒有說話。直挺挺的躺在地上,儼如半死不活。
央姬嘆了口氣,蹲□,一手穿進宮容的背後,一手穿進宮容膝蓋下的脛骨結節,將他攔腰抱起。海棠總算是鬆了口氣。
央姬坐在他的身側,「你當真就是算定我不忍心!好你個宮容!海棠,去請大夫過來吧。」
宮容的面容形同枯槁,投進她的瞳孔,仿若依然美面如畫。
很顯然,宮容的苦肉計依然見了效。
宮容服了葯后,就開始上吐下瀉,連著折騰了好幾天,臉色倒是見好,就是越吐越嚴重。
後來央姬伺機問了大夫,花了一錠白銀才知道,大夫是聽命在裡面的葯里又添了一味,專是催吐的。
宮容毒性解了后,還一直在服藥,自然越吐越厲害。
央姬恨的不行,宮容一把抓住她的手,「姑娘,之前你說如果疼一下就能見到我,你怎麼會覺得疼呢。宮容當時不懂,可是如今,宮容倒是明白了,如果宮容這樣就能見到央兒,宮容宦臣都能一做數年,還在意這面子裡子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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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夜,央姬伺候宮容歇下后,獨自走出去吹風。海棠跟了過來。
海棠道:「姑娘是個聰明人,早就瞧出了端倪,千歲視君公子如命。姑娘有興趣聽聽這個秘辛么?」
央姬可不相信海棠會無緣無故的告訴她這些,冷淡道:「這些日子來,海棠有意撮合我和千歲,如今海棠是要挑撥離間好趁虛而入呢,還是為千歲求情?」
海棠不怕央姬尖銳,就怕她不尖銳,她越尖銳越代表她對宮容情根深種。
如果才好進行下一步……沒有什麼比宮容的計劃更重要。
否則一向倨傲的海棠為何會甘願如此低聲下氣?
海棠仰頭看月,整個人沐浴在清淡的月色下,彷彿在回想很久很久以前。
久遠的記憶不曾離去,也不曾隨之暗淡,而是如鐵杵磨成針,越來越細,卻扎在心口的位置。
海棠道:「海棠這條命是千歲給的,名字也是千歲賜的。千歲走的太辛苦。如果沒有你央姬,千歲會做一輩子的宦臣,如今有了你,沒有人比海棠更希望千歲能幸福。」
「這與君公子何干?我不是來聽這些的。」
海棠的眉眼中掠過毫不掩飾的厭惡,忍著怒氣,諷刺道:「你不覺得君公子跟千歲有三分像么?君公子當日叫千歲『容哥哥』,事實就是如此。君公子是千歲一母所出的弟弟。」
既然是千歲的親弟弟,為何海棠和儲升毫不掩飾的怒斥君公子為「孽種」?
事實上:「君公子就是個孽種!孽種!」
海棠恨聲道:「你說,有這樣的母親么,跟自己的小叔子勾搭在一起生了個孽種。在自己的丈夫死時,與小叔子合謀家產,要把該繼承家產的親子給親手閹割了!」
央姬記得那夜宮容在枝頭醉話連篇,有句是這樣的:
「爹說娘就是太要強,爹說娘是這世上最好的女子。宮容都信了,她是自個的娘啊……」
「正是因為是自個的娘,十三歲的千歲在父親逝世之時沒有設防,差點被……」
央姬猶記得:「那一夜,我被自個的娘下了葯,被人綁了起來。娘和叔說,我是她身上掉下來的肉,要割也得由她來割。我才知道,爹都在騙我,哪有什麼愛之深責之切,娘恨我,恨不得殺了我。娘說她留著還有用,就先閹了好了。」
央姬靈光一現:「所以君公子以為千歲是被廢了?」
當初君公子有言:「哥哥,你已經不是文武雙全驚才絕艷的哥哥了!你現在就是個廢人,就是個廢人!自身難保,還想救她!哈哈!哈哈!」
「容哥哥,最毒婦人心,待小君殺了央姬,就陪央姬一起找閻王……」
君公子後來癲狂,怕是早就生了心魔。
「哥哥一身是血……哥哥不要死……哥哥不要……」
也就是說,有什麼事情確實是發生了。
海棠一拳揮上已零落開盡的梔子樹,枝幹應聲而斷,海棠眸如利劍,裡面是尖銳的絕望,用盡全身的力氣控制歇斯底里的情緒。
秘辛還是要說的,「那一年,君公子七歲。君公子最是敬佩文武雙全的匪玉公子。君公子得了消息后,撲在門上哭喊,為千歲求饒。千歲的叔走了過來,哄他道,『小君乖,廢了你哥哥,以後家產就都是你的了。』」
「君公子還是哭喊,說他什麼都不要,只要哥哥。千歲的叔一巴掌甩了過去,『什麼哥哥,你是我的兒子,他根本就不是你的親哥哥。等他廢了,你們還想做兄弟么,這輩子都甭想!』」
「後來,千歲一身是血的被攙了出來,君公子從此就得了魘症。後來我們就隨千歲背井離鄉來到大宥……」
海棠失言,見央姬已經懵了沒留意到,暗鬆了口氣繼續道:「後來我們就隨千歲和君公子來到京城。千歲是重情之人,並沒有因此事而遷怒君公子,甚至請大儒教他,說是視他如命,也不為過吧。」
「千歲真的能做到視他如命么?」不對,不對,很不對。
海棠冷哼:「千歲是何許人?千歲心胸寬闊能納百川,這麼點恩怨都裝不下么?」
「那千歲的娘和叔,如今……」
「礙於流言,沒有結成連理,不過也差不多了吧。自然,家產都是他們的了。」
作者有話要說:劇透一下:本文設定是寵文,男主對女主的感情木有問題,也與紅綃無關。不過,劇情還是要走的,夫人會按照自己的思路寫完整這個故事。後面沒有調/情情節,可能會不同程度的乏味/虐。親們謹慎購買。
如果親們覺得不爽,請原諒,夫人就這麼點能力了。夫人真的已經儘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