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9 你養我?
啪。
燃燒的柴草突兀的響了一聲,重重劃過詭異的寂靜,她們如夢方醒,距離高昭然最近的蕭墨染探手將她扶起來。
高昭然穩穩的站直身體,厚厚的衣衫下身體隱隱顫抖,好像幽古長琴上綳直的琴弦,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會斷了。
蕭墨染望著她:「高施主,你可有礙。」
高昭然怔怔的側頭,似是不能立刻反應過來她話里的意思,半晌才說:「沒關係,道長我沒事reads;。」
慕顏夕悠閑悠閑的走過來,其他人表情或緊張或凝重,亦或是同蕭墨染一般司空見慣的寡淡平靜,只有她感覺輕飄飄的,不著痕迹,看不出來有把握,還是沒把握。
九尾天狐心思玲瓏剔透,百轉千回,她的神色,她的表情,若非她已經願意在你面前表露真實,那你看到的,就永遠是她想讓你看到的樣子。
其實世上的人多半是如此,給自己帶上一個面具,別人見到是一張臉,內在面對自己又是另外一張臉,只不過有些偽裝掩飾的委實差勁,碰到更會偽裝的人,她們經驗更加豐富,所以很輕易就被識破了,以至於本身的偽裝並不成功。
慕顏夕擺正高昭然的身子,撩開袖子仔細盯著她胳膊上深黑泛青的刺青好一陣,既不出聲,也沒任何錶示,反倒讓氣氛愈發緊張。
趙慶不自覺憋住呼吸,好似生怕他呼吸聲大了會驚擾到他,但實際上這只是心裡作用,除非他的呼吸會是奔跑時候那樣呼哧帶喘的劇烈,不然誰都不會被擾亂。
她細長微涼的指尖挨著高昭然裸著的白皙手臂,泛青的三爪龍形圖騰悄然在她圓潤指甲上映著小小的影子,刺青圖騰踏實的烙在她身上,看上去與生俱來,就好像從身體里自然而然生長出來一樣,圖案精雕細琢,龍身鱗片清楚,栩栩如生,不同的角度會將黑色和青色糅合的顏色呈現出不同的色彩,大體還是那個顏色,但是細細看去又能分明感覺出差別。
高昭然站在門口不遠,寒風從不窄的門縫邊緣擠進來,哪怕旁邊就挨著火爐,也凍的瑟瑟發抖,她耐著性子忍半天,實在忍不住了,一把將衣袖擼下來,道:「老妖精你換個地方看,起碼暖和點,你再這麼杵在這我都要凍感冒了。」
她聲音微微發顫,眼裡神情故作輕鬆,可是誰都聽得出來,她刻意想讓自己放輕鬆些,努力讓自己輕鬆。
可輕鬆和緊張很多時候不由你心,它是一種複雜的下意識反應,不是你想輕鬆就輕鬆,也許你勸解自己放鬆,結果卻越來越緊張。
事情發展跟你想的多數背道而馳,也是這個道理。
慕顏夕眉梢微揚,舉止輕佻的在高昭然臉上拍一下,指下肌膚細膩柔滑,飽滿而富有彈性,「你慌什麼,你要是不行還有我呢,忘記了?我可不喜歡送死,別人日子越來越好,我總不能沒娶媳婦就斷送大好將來。」
高昭然心下稍定,但她見過慕顏夕以往拚死不顧後果的作風,又不能完全安定,不過心情多少是好些了,「那倒是,你最怕死。」
慕顏夕橫她,迅速翻了個白眼,高昭然利索的在她即將小心眼還沒有小心眼記仇的微妙時候趕緊服軟,「當然,我也怕死,我很怕死,特別怕。」
她倆旁若無人,身邊蕭墨染面色寡淡,波瀾不驚,像是什麼都沒聽見,眸光暗暗的,烏黑透徹,像窗外風雪盡頭的垂垂暗夜。
趙慶默默的看了看岳征,發現對方也同樣默契的望過來,於是都知道了對方很顯然聽清楚慕老闆好女色這麼不得了的事情。
可是以往從沒聽她提起過想要什麼姑娘做媳婦,現下語出驚人,慕老闆從來不做沒把握的事情,想來已經有了目標,趙慶暗暗可惜的同時又忍不住去揣測慕老闆喜歡誰,雖然在這個氣氛這個環境下想這個非常不合時宜,但他還是好奇,好奇心通常不會因為你身處什麼情況下就有所收斂。
岳征只是同樣略感可惜的皺了皺眉,不過很快就釋然了reads;。
趙慶越想越覺得,慕老闆的女朋友就在這些人里,只憑感覺,但是他刑警出身,凡事都要講證據,想來想去,唯一一個跟慕老闆形影不離,而且慕老闆對待的態度也跟眾人不同的,就只剩下蕭墨染。
道士?!
慕老闆喜歡女人就算了,還是一個出家人?!
趙慶張了張嘴,顫巍巍的望著蕭墨染,岳征被他感染,也似乎想到什麼,視線不經意在蕭墨染身上轉兩圈,又在慕顏夕發現之前趕緊收回來。
兩個大男人同樣旁若無人的眉來眼去,惹的沈凝和葉純白早就注意他們的目光愈發古怪,葉純白依然正經嚴肅,不苟言笑,表情淡淡的,瞧不出什麼,相比之下,沈凝就直白坦然多了,就差沒有上去問他們是不是有點意思。
幸好專註的趙慶和岳征並不知道這兩個女人心裡的惡毒想法。
蕭墨染走過李墨凡身邊,語聲微涼,「李施主,煩請撩開右臂衣袖,讓貧道一觀。」
李墨凡看她,眼瞳黑白分明,好似靜靜的蘊著一池秋水,默不作聲的露出右邊胳膊,將貼身衣物袖口撩上去,手臂肌膚細細白白,宛若極好的潤澤瓷器。
蕭墨染沉了沉,道:「李施主與高施主同於一族,袖間刺青並未如此明顯,僅是血脈親疏緣故?」
慕顏夕說:「暫時只能這麼看,我們並沒有其他族人可以相互印證,忘了把死的它帶回來一隻,不然,等到她家見到其他人再想辦法檢查好了。」
高昭然臉色越來越不好,勉強笑一下,「我覺得,赫連凌悅都這樣了,我家裡的人恐怕也是凶多吉少。」
她跟在赫連凌悅身邊修習十餘年,對其本領能耐所知甚深,以她曼迦邏一脈嫡傳的降術造詣,都不能完全肯定現在已經勝過赫連凌悅,何況那些族人稍有及她,赫連凌悅是族中蟄勒上巫,異術古咒遠非旁人能比,她都落到如斯田地,其他人未必能有什麼好下場。
慕顏夕眼尾略勾,唇邊漾出一絲笑來,燈光暖融,在她長睫上揉了層淺薄光暈,淡淡的描出幾分妖冶韻致,「也不盡然,你可以反過來想,如果你的家族已經陷落,曾經來我家找過你的那個男人又為什麼要騙你回去,保命?還是迫不得已,火車上被傀儡術操控的兩個人,你似乎併入認識他們,如果那個未知名的『女人』,已經全部掌控你的家族,從你家裡挑傀儡不是更方便,何必大費周章的找別人,畢竟你家族所在的地方,幾個月未必都未必有人出現,況且,若已真面目敗露,她為何還要偽裝成赫連凌悅騙你。」
高昭然想了想,覺得好像是這麼個道理。
蕭墨染指尖念珠一錯,幽幽捻過一顆,古樸念珠在她身邊久了,彷彿沁染些許雅緻檀香,悠悠飄散開來,安穩清透,「高施主可另有血脈至親。」
高昭然立刻搖搖頭。
蕭墨染還想問什麼,慕顏夕不著痕迹的拽她一把,動作固然隱晦,奈何其他人三百六十五全方位無死角的把她們三個圍在中間,她那點隱晦動作簡直是光明正大的擺在人家眼皮子底下,也就算不得隱晦,只是高昭然看不見罷,其餘的人可是心知肚明。
蕭墨染戛然而止的沉默讓高昭然十分難受,她本就是個打破砂鍋問到底的性子,什麼事都要弄明白才好,弄不明白,她整個人都不好了reads;。
不過蕭墨染不想說,她覺得自己即便去問,也是問不出來。
她並不知道這件事背後是慕顏夕從中作梗,暗中阻攔。
趙慶作為刑警,他查案時力求真相,對於不明白的事情總有一種習慣到骨子裡的執著,他非常想知道,慕顏夕阻止道長說下去的內容是什麼,可跟她多次相處又讓趙慶深刻明白,無論什麼事,不到慕老闆願意說的那個時候,他就是臨死也別想做個明白鬼。
或許他的目光太過專註熾熱,以至於影響到慕顏夕,她側身,淡淡的瞥他一眼,眉梢眼角妖嬈嫵媚,神態表情卻將蕭墨染的疏離清寡學了七八分。
趙慶欲言又止,摸著臉頰上的刀疤傷痕,思慮良久,在問和不問之間選擇後者。
趙慶喉結上下動了動,困難的迎著慕顏夕似笑非笑的目光說:「天色不早,大家早點休息?」
沈凝稍稍仰頭,語氣清甜軟糯,「趙隊長,雖然那個『女人』一番話很有可能是表示今晚不會再有它們前來打擾,但你就這麼相信她?你不怕她只是讓你放鬆警惕好少費工夫?」
趙慶剛想反駁,突然看見她額間烏髮遮擋下的金色豎瞳,眼眸漂亮清澈,瞳孔卻一黑一金,對比分外強烈,尤其狹長豎直的幽瞳,落進許多髮絲陰影,模模糊糊,帶著一股駭人的詭異陰森。
趙慶一噎,盯著她良久,反應過來以後忘記想要說什麼,沈凝唇角微勾,攢出一個低眉淺笑,笑容乾淨清秀,柔軟像是剛出校門的大學生,未染塵世艱深晦澀,純凈如白紙。
偏偏金色豎瞳在柔和笑容反襯下無比陰森,好似潑墨寫意的山水畫作無端端平添幾許莫名陰沉,只在不經意間透露,卻烙印極深,縱然山水再好,意境再高,已不能再如當初。
慕顏夕不理會兩人的微妙氣氛,道:「趙隊長,小凝子說的不無道理,總的防備萬一,不如這樣,留兩個人值夜,趙隊長上半夜,我值下半夜,其他人各自去休息。」
趙慶說:「那怎麼行,慕老闆辛辛苦苦趕過來,路上又遇到它們,肯定勞累辛苦,我值一個晚上沒問題。」
慕顏夕摸出手機看看時間,「我相信趙隊長的毅力,不過你得跟我進山,村子里一些安排也要靠你,精神不濟,怎麼處理那些雜事呢。」
趙慶勉強同意了,先領著她和蕭墨染去二樓卧室休息,再安排其他人的住宿。
八里河村周圍都是崇山峻岭,山路不好走,進出往來極不方便,家家戶戶洗澡還用的是那種老舊的大木桶,勉強燒了水簡單梳洗過,慕顏夕和蕭墨染只脫下羽絨服和外面的長褲,穿著貼身衣服躺下。
空氣中縈繞著潮濕檀香味,冰冰涼涼。
蕭墨染渾身暖融,平躺在床上,闔著眼,呼吸輕輕淺淺,胸口曲線隨之起伏不定。
慕顏夕湊過去,挨近她,半晌,輕飄飄說一句,「你這麼快就睡了。」
平平淡淡的語氣聲音,聽起來卻不是幽怨勝似幽怨。
蕭墨染轉頭瞧她,目光清涼清涼,溫潤柔和,「一路辛勞,你不困?」
慕顏夕搖搖頭,幾秒后又點點頭,側著身體依在她旁邊,「也困,不過還沒困到馬上就能睡,我心裡沒有把握,總覺得有些事會脫離我的預料,但我卻毫無辦法reads;。」
「世事豈能盡如人意,若輕易便能給你掌握更改了,又何必前來此地尋那一線生機。」蕭墨染將被子往上拽了拽,棉被不大,兩個人一起睡,稍不注意就會露在外面,她碰到慕顏夕微涼的手,蹙眉道:「這般涼,你在屋內許久,還未暖么?」
慕顏夕半分羞澀都無,理直氣壯抱過去,蕭墨染身上暖和又好聞,擁著綿軟舒適,她一下子笑的十分不懷好意,眨眨眼,「有個方法可以快速升溫……」
她話未說完,聰慧如蕭墨染,早從她不正經的神色間察覺她的意思,一把將剛靠近的慕顏夕推出去。
慕顏夕很矯情的指控,「墨染,你真是……真是太狠心了,榆木疙瘩不解風情,會不會憐香惜玉。」
蕭墨染覷著她,眸光清冷,「憐香惜玉於古時意多輕浮,青樓女子才喜,其鏡不堪如玉體橫陳,顏夕莫非想我待你如此?」
詞語非常不正經,被她用一種無比正經的語氣神情說出來,聽起來感覺真是很複雜,不能形容。
慕顏夕不說話了,她是賣姑娘,可不想當姑娘,當姑娘和賣姑娘完全是兩個概念。
她辯解說:「我現在是良家婦女……良家女妖,而且現在憐香惜玉的意思不能等同於古代,你一個現代道士不應該沿用古時候的說法和解釋。」
蕭墨染似笑非笑,「傾色瑤池遷於重慶,賓客往來不絕,尤勝成都之時。」
慕顏夕沉默許久,疑惑蕭墨染怎麼對傾色瑤池如此清楚,連客人多少都曉得,她怎麼想都覺得熾影不應該會在這個問題上出賣她,大抵是清心閣的勢力太過龐大,弟子眾多,以至於那些外出的弟子在蕭墨染需要的時候,都變成了她的眼線。
「我回去就關了它。」
蕭墨染神色寡淡,涼涼瞥她一眼,「甚好。」
慕顏夕哼一聲,「好什麼好,我沒收入你養我?」
蕭墨染突然沒了回應,在慕顏夕臉色越來越難看,幾乎快陰的像是窗外肆虐霜雪的時候,聽到她安穩平靜的一聲,「嗯。」
慕顏夕一下子心情好了大半,笑眯眯的湊過去,眉眼飛揚放肆,妖冶惑人,深沉暗淡之間,美的驚心動魄,「你再說一句你養我。」
蕭墨染闔著眼,長長的睫毛微微顫了顫,好像已經睡熟了。
慕顏夕惱羞成怒,「回去就賣了你的純金慈航像。」
一時間安靜無聲,留下外面烈烈洶湧的寒風霜雪,噼里啪啦的敲著玻璃。
過了許久。
慕顏夕輕顫的聲音響著,「好媳婦,鬆手,不要掐了,我再送你一個更大的純金慈航。」
清淺一聲低笑,溫暖輕盈的,柔和又柔和。166閱讀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