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九霄
第5章九霄
三個月後的一天清晨,九霄在床上醒來。她在夜間一直是獨睡的。之前餘音也提出過與她同床而眠以便伺候,她硬著頭皮拒絕了。之所以要「硬著頭皮」,是因為擔心這種拒絕與前九霄的行為太過不同,引人懷疑。但她實在不能忍受與「男寵」同床共枕啊。
幸好餘音沒有多求一句,乖乖退下了。
看來,前九霄雖然寵愛他們,但還是頗有威儀的。
這次醒來,覺得一直很沉重的身軀舒暢了許多,愜意地伸了個懶腰。這麼一舒展,忽覺得有些異樣。睜眼一看,看到了自己的一雙纖纖玉手。
她忽地坐了起來。
這是病情好轉,她在睡夢中化成人形了。低頭看了看身上。薄如蟬翼的大紅睡袍下,透出一副凹凸有致的身材,以及兩條修長光潔的玉腿。
她知道九霄上神有十幾萬歲的年紀,本還擔心幻化人形后,這肉身會是老朽得枯木一般。現在看這如水般的肌膚,竟如十六七歲少女一般青春。以前聽說遠古上神們雖然各有長生之術,但生命再長,也有生老病死,不過是時光比一般壽命在萬年、千年或數百年左右的神妖們要漫長許多倍罷了,終有氣數到盡頭的一天。
卻不知這位九霄上神用來保持青春的法門是什麼?
看這身材倒跟前世無煙的人形頗為相似。只是臉不知是什麼模樣的。她下意識地撫了一下自己的面龐,走下床去,一步步朝銅鏡走去。
走向銅鏡的幾步路,她的心中滿是好奇和忐忑,畢竟是要接受一張陌生的臉孔。
她以為自己做了足夠的心理準備,卻在看到鏡中的臉時,震驚得久久不能動彈。
鏡中人的臉,明眸皓齒,美艷絕倫。
然而她並非是讓自己的新面容的美貌驚呆的,而是她看到的這張臉,與前世無煙人形的面容一模一樣。
她藉助復生的肉身是九霄上神的,雖然與鴆鳥無煙的肉身很相似,卻定然不是同一具身體。若幻化人形,也應是九霄上神原來的人形的模樣啊,怎麼會頂著一張無煙的臉?
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難道是無煙的魂魄附體,影響了九霄人形的模樣?
尚未回過神來,門外傳來小心翼翼的話音:「上神醒來了么?」
她吃了一嚇。是餘音來了。他若看到九霄上神的人形變成了陌生的臉,必然會生疑!若被發現族長被調包,整個鴆族都不會放過她的。鴆族可是出了名的毒辣……
她驚慌間想先變回鳥身再說,因為太過慌亂,一時竟變不回去,只急得手腳亂揮,不防把桌上的茶碗兒碰了下去,「啪啦」一聲摔碎了。
門外的餘音以為她出事了,喊道:「上神,上神你怎麼了?」
急急推門而入。
九霄躲之不及,扶著桌子沿兒,與他面面相覷。
餘音的目光落的她的臉上,頓時目瞪口呆。
九霄暗嘆一聲「完了」。獃獃立著聽天由命。
半晌,卻見餘音的表情由震驚轉成了痴迷。喃喃冒出一句:「上神,你不上妝的樣子……好美。」
已絕望的九霄聽到這話,心中一動。定一定神,吩咐餘音道:「把門關上。」
餘音整個人都有些獃獃的,倒退了一步把門掩上,視線仍膠在她的臉上移不開來。九霄低頭看了看自己,血頓時湧上了頭。原九霄的衣著太過奔放,完全就是塊蚊帳布,這穿了跟沒穿有什麼兩樣!幸好此時餘音的全部注意力都被她的臉吸引,沒有四處亂看。
她急忙擋著胸前坐下,道:「快給我找件衣裳。」
餘音像夢遊一般走到衣櫥前。櫥門一開,裡面滿滿的艷麗得要燃燒起來的顏色。拿出一件衣裙替她披上。幫她整理衣衫的時候,神情總算是正常了些,眼睛里卻如含滿了春水,一波一瀾的簡直要溢出來。
九霄有衣物遮體,也冷靜了下來。逼視著餘音,問道:「餘音,上神我的相貌如何?」
餘音象是從夢中驚醒一般,渾身打了個冷顫,撲地跪下了,道:「小人不是故意的,小人是聽到異響,擔心上神病情發作才闖進來的,小人不是故意要看上仙的素顏的。」
九霄心中詫異,一時間搞不清楚狀況。連餘音這麼親近的男寵,都沒能看到過前九霄化妝前的樣子么?從前的九霄究竟化的什麼風格的妝容啊?以至於餘音看到一張他人的素顏,連真假都分辯不出來……
抬手扶起他,道:「罷了,你看便看了,不要告訴別人我素顏的模樣即可。」
餘音詫異地問:「上神不殺餘音?」彷彿之前已完全絕望,抱了必死之心。
九霄心中比他更詫異。這前九霄的素顏究竟是有多醜啊,讓人看一眼就要怒到殺掉?
面上維持著淡定,道:「且留你一命。」
餘音再次深深跪伏,顫聲道:「叩謝上神不殺之恩。」
「罷了罷了。」九霄裝作不在意的樣子揮了揮手,「我剛化人形,手腳虛軟,不能上妝,你便照著以前的樣子給我化個妝,可好?」
餘音站在梳妝台前,執著眉筆,目光落在九霄的素顏上,再度失神。直到九霄橫了他一眼,才回過神來,斂息屏氣,在她的臉上細細描繪起來,手法溫柔。
九霄端坐著,目光掃過梳妝台的桌面。各色五彩斑斕的顏料,還有金粉銀粉。這不是梳妝台,是漆匠鋪子吧。
再一抬眼,目光對上鏡中自己的臉,嚇了一跳。餘音已用由深到淺漸變的紅色給她繪了眼影,從她的鼻樑正中直畫到鬢角頭髮里去,為她原本嫵媚的眼睛增添了許多邪氣。這眼妝畫的,實在是誇張。
她這一吃驚,整個人抖了一下,正在用極細的筆蘸了金粉給眼影勾邊的餘音繪偏了一筆。他低低呀了一聲,伸出手指,小心地將她眼側的錯筆擦去。
九霄變成人形后,這種身體的接觸,較以前是鳥身時更加覺得難忍。考慮正在上妝,咬牙忍了。
過了一會兒,他在她臉頰以硃砂色繪了一朵蓮花后,為了讓顏料快乾,俯下身來湊近,吐氣如蘭地替她細細地吹。
九霄終於無法再忍,綳著臉冒出一句:「找扇子!」
他眼神一暗,答了一聲:「是。」找來一把團扇,扇扇扇……
她從鏡中看到他黯然神傷的神情,又有些心軟。想到他以前是原來那個九霄最寵愛的,換了她這個假貨,這便要失寵了,也挺可憐的。
一走神之後,再看自己的臉,又是嚇了一跳。餘音用極重的紅,將她的唇繪得血紅血紅的。
餘音退了一步,左右端詳,終於道:「化好了。」
鏡中的妝容若烈火燃燒,咄咄逼人。
九霄這時已明白,為什麼餘音看到一張不是原九霄的素顏會不起疑心了。
這哪裡是化妝,根本就是易容。任誰也看不透本來面目啊,親媽都認不出來——如果她有親媽的話。同時她也明白了問帛那種妖魅的艷妝是受誰影響了。
真是上行下效啊。
有了這副艷妝,像戴了一個無比貼合的面具一樣。今後遇到原九霄的熟人,或是前世無煙的熟人……都不怕了。
只是這妝容畫起來未免太難了一些,對手藝要求太高。她的目光落在餘音修長的手指上。恩,手真巧。他畫出來的像個妖孽,若換成她自己來畫,恐怕要像個鬼了。
於是,她狀似滿意地攬鏡顧影了一陣,道:「化的不錯。餘音,以後便由你每日替我上妝吧。」
餘音眼中頓時晶晶閃亮起來,又驚又喜:「果真嗎?」
「當然了。」
他激動得眼淚都要冒出來了。袖子一捋,再接再勵替她弄了個髮式。
弄好了,九霄對著鏡子默默無語。這張牙舞爪的髮式唯有一個「狂」字可以點評。
餘音忐忑道:「上神不滿意嗎?這原是上神最喜歡的一款髮髻啊。」
九霄鎮定地道:「非、常、好。」
問帛得到九霄能化人身的消息,前來道賀,面對眼前盛妝的九霄,目光中沒有流露出半分疑心或詫異,這令九霄暗呼慶幸。
問帛見她嘴角帶笑,象是心情不錯的樣子,就趁機再提了提遣散男寵的事。同時不懷好意地瞥了一眼站在旁邊伺候的餘音。
不料餘音面色淡定,彷彿事不關己。
這件事九霄也巴不得呢。這剛剛恢復人身,只一個餘音在旁邊,就各種挑逗,讓她煩惱不已。想到還有上百個少年虎視耽耽等著侍寢,就不禁寒毛直豎。
於是說道:「那就遣送他們回家,與人間的家人團聚去吧。」
問帛喜上眉梢,應道:「下屬這就去辦。」卻不急著退下,橫了一眼餘音,道:「你還站在這裡做什麼,沒聽到上神的吩咐嗎?」
餘音用眼梢瞥過一星冷光,只拿著扇子給九霄一下下扇著,竟不搭理問帛。
九霄忙道:「哦,他啊,他留下。」
「上神!」問帛怒了。
九霄道:「我已安排他每日里替我梳洗上妝,就先留下吧。」
「上神?!」這次問帛的語調充滿了驚訝,「您讓他給您……上妝?可是您素來不允許別人看到您的……」忽然意識到失言,面露懼色,忐忑地看了一眼九霄。
幸好九霄似沒有生氣,只微笑道:「只允他一人看就是了。」
餘音看了一眼九霄,目光柔情似水,復又挑釁地瞥一眼問帛。
問帛心中太過訝異,都顧不上與餘音眼鋒交戰了。失魂落魄退了出去,站在門口發獃。上神有多少年沒允許第二人看她的素顏了?五千年?七千年?問帛不知道。因為問帛只有三千歲年紀。自從伴在九霄身邊,這個規矩就從未破過。
就因為一個男寵餘音?憑什麼?他也配!
問帛又是憤怒,又是不屑地「呸」了一聲,甩袖去處理男寵們的事了。
一個時辰后,九霄的寢殿外跪了一地的少年,個個哭得肝腸寸斷——「我們在人間哪還有家?瑤碧山便是我們的家……」
「我們離了上神什麼也不是,我死也不會離開!」
「……」,一個個的花容失色,淚水橫飛,期望能博得憐愛好留下來。
旁邊的問帛氣得臉色鐵青,怒吼連連。若不是九霄不準傷他們性命,她就早把這些貨色一把毒藥毒死了乾淨。
殿內,九霄扶著額頭頭疼不已。
餘音柔聲道:「上神,我們原是凡人,服了上神賜的延壽仙丹,雖外表青春年少,實際不少人已有數百歲的年紀,人間的親人已生死病死好幾輪了。他們在這瑤碧山嬌養得手不能提,肩不能扛,若硬將他們遣回人間,難免流落孤苦。」
九霄愁得噝噝吸涼氣。問帛再次衝進來申請把男寵們毒死時,九霄吩咐道:「讓他們先退下,退下,容我考慮一下。」
問帛連吼帶罵把少年們趕回了住處,九霄的耳邊總算是清靜了些。煩惱地道:「我要去園中走走。」
餘音扶著她去到園中。鴆神的花園,花兒大紅大紫,香氣濃重,熏人慾醉。
九霄走神的間隙,忽然察覺餘音的手扶到了她的腰上,側臉看他一眼,只看到他目光如水如絲,繞繞不休。
九霄忙躲開他的手,道:「你去看邊候著,我想一個人呆會兒。」
餘音頗是不舍,卻仍是走開了。
九霄在一隻石凳上坐下,喃喃自語道:「唉,這上神真不是好當的。這才是恢復后遇到的第一樁小事,就如此犯難。這樣如何撐的下去?要不……跑?……」
剛冒出這念頭,便苦笑著搖了搖頭。這個肉身可是上神啊,開天闢地以來,尚且在世的上神屈指可數,她能逃到哪裡去?鴆族為了找她,定然會不惜把三界翻個底朝天的。都怪司命星君,給她找了個這麼招眼的肉身……
忽然,似有一絲細細的聲音傳入耳中:「上神在為何發愁呢?」
她嚇了一跳,急忙轉頭四顧,卻什麼人也沒看到。
「我在這裡呢。」聲音又傳來。
這次她仔細辯別,發覺聲音是從腳邊傳來的。低頭看去,只見一叢血色罌粟開的正好。花叢中間,一朵格外艷麗的罌粟花的花瓣無風自動,輕輕舒展了一下,似在有意引她注意。
原來是只花精啊。
她心道,這以後連自言自語都不敢了,萬一讓這些不起眼的小精靈聽了去,可不得了。
不過,這小小花精居然膽敢跟上神搭話,膽子可不小。
她瞥了一眼罌粟,道:「沒什麼,不關你事。」
罌粟道:「上神不喜歡我了嗎?以前上神有什麼心事,都會說與我聽的。」聲音里滿是委屈。
九霄一愣。原來的九霄,竟會跟一朵小小花精吐露心事嗎?這位上神與天地同壽的年紀,竟會有這般少女情懷,當真讓人感到意外。
不過話說回來,以上神的年紀,可能是老到沒朋友,跟一朵花兒說說話,解解壓,也是人之常情。
遂俯了身,對罌粟說:「抱歉啊,我之前生了場病,失了些記憶,竟不認得你了。」
罌粟道:「無妨,上神還喜歡罌粟就好。」
「喜歡,喜歡。」九霄敷衍地道。忽然心中一動:「罌粟啊,我以前既然總找你訴心事,你應該很了解我吧?」
罌粟得意地道:「那是自然,我比這世上任何人都了解您。」
「我自失憶以後常覺得手足無措,又不願人前露怯。有些事情,你可否告訴我,如果以我之前的脾氣,會如何處理?」
罌粟的花頭點了一下:「我可以試著揣測一下。」
九霄望了一眼遠處的餘音,小聲道:「吶,首先,是那些男寵們,我不想再與他們廝混下去,讓他們回人間又不肯,我不知該如何安置他們。若放在以前,我會如何處理?」
「賜他們一瓶鴆毒。」罌粟道。
九霄倒吸一口冷氣:「不可,不可。好歹他們也是陪了我那麼久啊,就留他們一條命吧。」
罌粟道:「上神的心腸可是軟了許多,以前您可不是這樣的。」
「是嗎?」九霄含糊地道,「我不是心軟,只是做為上神,要大度一些嘛,何苦徒增些殺孽。」
罌粟道:「這群人若放出去后,難免有嘴不嚴喜炫耀的,若把上神的閨房之秘說出去可還得了?不如殺了算了——以您以前的脾氣,定然會這樣做的。」
九霄暗覺有理,但還是不想殺人。
罌粟道:「就算是將他們放走,他們還是難逃一死。」
九霄訝異道:「此話怎講?」
「問帛自然會有同樣的顧慮,當時會順著您的意思放了他們,過後很快會全部清理。」
九霄完全沒有料到這事,此時再想,這種事問帛應該是做的出來。嘆道:「你也很了解問帛啊。」
罌粟道:「是上神了解問帛,我是根據以前上神跟我說的問帛的行事風格做此推斷的。上神既有慈心,不如將他們囚禁在瑤碧山中,不再賜延壽仙丹,讓他們自然生死吧。瑤碧山大的很,有的是地方,找個遠遠的角落擱著就好。」
「也好。」九霄點頭,「不如給他們找點事做,讓他們打發餘生……」思考一下,道:「這瑤碧山風景秀麗,如詩如畫,唯獨沒有美妙的樂曲之聲。我就請個仙樂師傅來教授他們樂器,也好為這瑤碧山添些雅緻音律。」九霄前世生活了許久的羽族梧宮是整日仙樂飄飄的,耳濡目染,總覺得這瑤碧山少些什麼,此時正好將這幫少年利用起來。
罌粟默了一默。
九霄道:「怎麼,有何不妥嗎?」
罌粟道:「鴆類可不是什麼附庸風雅的禽類,叫聲與悅耳二字絲毫不沾邊,只用來向旁人示威。鴆族天性中對音樂沒有什麼喜好,上神也一向不喜歡,瑤碧山中從來沒有樂師。上神,您大病一場后,變了許多呢。」
九霄心中一驚,復呵呵笑道:「人總是會變的嘛。我經此一劫,更懂得善待他人、欣賞生活了,呵呵呵呵。」
罌粟道:「您是上神,您願意如何辦,就如何辦,旁人不敢說什麼的。」
九霄笑道:「我有那麼威嚴嗎?」
「您是三界之中數一數二惹不起的主兒。」罌粟道,「您經了這場病,神態氣度都不太一樣了呢。」
「哦?那我以前是什麼樣的?你倒是說說看。」
罌粟的花頭歪了歪,端詳著她的模樣道:「背挺的很直……神色很高傲……眉毛,還要再挑一挑……說話時話音也不一樣了。您的聲音一向低柔緩慢,卻透出一股不容杵逆的陰毒勁兒……」
努力按罌粟的指點撐著架子的九霄,聽到這最後一句,覺得難度頗高,甚是苦悶。
離開時,小聲問道:「罌粟,以後我有事還會來問你。你可必須替我保密。」
罌粟道:「這話上神早就囑咐過。我一株小小花精,怎敢泄露上神的私密呢。」
這話在理。借它一百個膽子它也不敢。九霄放心了。
回去之後,九霄讓問帛再度把少年們召集了過來。
她努力按罌粟的指點擺出原九霄慣有的姿態,對少年們徐徐道:「你等既然不願意回人間,我便給你們安排個去處罷。西山那片園林今後改為『韻園』,你等都搬過去,我們請仙樂師傅來教授樂器,也好為這瑤碧山添些雅緻音律。」
旁邊的問帛聽到九霄這樣安排,有些納悶上神為何忽然喜歡音律了。按她問帛的本意,還是把這幫男寵毒死一了百了。但此時見上神沒有跟她商量的意思,也不敢質疑。
少年們雖不情願,但也心中有數。只要離了上神的庇護,到哪裡都逃不過問帛的魔掌。去當樂師,可比被問帛大人毒死強得多了。一個個梨花帶雨,拜別而去。
問帛看著這批礙眼的傢伙離開,心中頗是順暢。一回頭看到餘音還杵在這裡,臉色又是一沉。不過上神只留一個男寵侍奉,也是情理之中的事了,她也不好再說什麼。
九霄化人的第一夜,餘音掩了門,替她把臉上艷妝慢慢卸下。據餘音說,以前的九霄睡覺時是不卸妝的。
她簡直難以想象帶著這樣的艷妝如何能睡的舒服。一時腦抽問了一句:「你怎麼知道?」
餘音眼神微微一深,低聲道:「我常侍寢到天亮,自然知道。」
九霄頓時後悔問這個愚蠢的問題。強作鎮定僵直坐著,臉卻已燒到耳根兒發燙。
餘音卸妝的手法依然溫柔細緻,看著艷妝一點點褪去,露出如玉真容,竟有褪去她的外衣的錯覺,眼神漸漸痴迷。
待將她髮髻拆開,一頭烏緞長發垂落身後,他低嘆一聲:「上神……」從身後擁住了她,鼻尖埋進她的發中。
九霄渾身一抖,猛地抽身躲開,神色驚慌。
餘音一怔:「上神?……」
九霄定一定神,刻意綳起了臉色,語氣卻掩不住的緊張:「你你你可以出去了。」
餘音感覺十分意外:「上神不要餘音侍寢嗎?」
「不用了,不用了。你也累了一天了,回你自己房間睡去吧。」
餘音的滿面落寞:「我還以為……上神留下我,是今後只要我一人榻上侍奉……」
「榻下,榻下侍奉就好。回去吧,明天早晨記得來給我上妝。」她別過臉,避開他那一對盈淚欲滴的眸子。
餘音黯然回道:「是。」慢慢退了出去,整個人都透著失魂落魄。
看著門被掩上,她這才鬆了一口氣,坐回到椅子上。好累。還幸好原九霄的餘威尤在,手下的人很是聽話。只憑她自己的這點脾氣,真降不住這幫人。
九霄的大床極盡奢華,被褥柔滑貼膚,床頂鑲嵌的顆顆夜明珠瑩瑩生輝,有若星空。這麼舒適的大床,她輾轉反側,夢境不安。
能化人身,意味著健康的狀況在迅速恢復,就不能逃避身為鴆族族長的責任了。她一個冒牌貨,可怎麼應付的來?
早晨醒來,剛剛動了動,門外就傳來餘音的輕聲問候:「上神醒了嗎?」
她答應了一聲,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衫,才允他進來。推門而入的餘音微透疲憊,面色分外瓷白,頗有幾分扶弱之美。行過禮,走上前來服侍她洗漱。
她打量他一眼,見他身上穿的還是昨日的衣裳,詫異道:「你昨夜沒有回去?」
他一滯,道:「我不願離開,就在門前階上坐了一宿。身上氣味不潔冒犯上神了,餘音有罪,這就去……」
她忙道:「沒事沒事。不是嫌棄什麼氣味。只是坐了一夜不累嗎?以後不要這樣了。」
聽到這話,他眼中又浮起那種含水般的柔。她看在眼中,又是一嘆。她不過隨口的一句叮囑,就招得他滿面泛起桃花粉色,這還讓不讓人說話了。
乾脆閉了嘴,招了招手,示意他趕緊的幫她上妝。餘音的手要觸到她的臉時,她忐忑地摸了摸自己的臉,提醒道:「你還是叫醫師來,先驗一下我皮膚頭髮上有沒有毒素。」
餘音微笑了一下,道:「不必了。」
「還是驗一驗,我不放心。」
他卻執拗地伸過手來,把花膏在她的臉上勻開,一面輕聲道:「上神擔憂餘音,餘音很開心。」
她一邊被上著妝,一邊提心弔膽地觀察他的臉色,許久也不見異樣,這才鬆一口氣。
今日餘音給她化的妝比昨日更驚人,金粉銀粉勾勒得驚心魂魄。她抬頭看鏡子那一剎險些給自己跪下。
餘音道:「上神已康復,今日是第一次去神殿,妝容也要隆重些。」
九霄心中一沉,苦著臉道:「今日便要去神殿嗎?」
「鴆族臣民都在殿前等著慶賀上神康復呢。當然了,上神若不想去,便不去。」
九霄遲疑了許久沒有出去,直到問帛進來請。
九霄讓餘音退下,只留問帛一人。問道:「問帛,你說,如果我上次就那樣死了會怎樣?」
儘管只是假設,問帛的臉上還是有悲涼如烏雲般掠過。答道:「鴆族雖在上古大戰中立下大功,可是一向背負著邪毒之名。能在天界棲身,全因憑藉了上神的威儀。上神沒有兄弟姐妹、沒有後代。我族之中。事發突然,也沒有來得及給鴆族安排一個歸宿。如果沒有了上神,鴆族的封地應會被東方天界收並,卻沒有任何人有能力約束鴆軍和族人。鴆族子民個個身含劇毒,失去封地,天界不會允許毒鴆任意遊盪,會面臨被趕盡殺絕的命運。」問帛頓了一頓,面色尤其凝重,「其實上神昏迷的時候,黃帝和青帝的大軍號稱演練,在距瑤碧山之西百里之外集結了六十萬兵力。那實際上是來監控鴆軍的,若有任何異動,就會掀起一場大戰。鴆軍群龍無首,必敗無疑。總之,沒有了上神,就沒有了鴆族。上神若遭遇不測,便是鴆族的滅頂之災。上神能夠康復,是鴆族之幸。」
九霄長長吁了一口氣。
她雖不是真的九霄,卻是一隻鴆。鴆族的子民,全是她的同類。既然命運讓她頂替了九霄,她就無法逃避責任。
「出發吧。」她說。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