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事實真相
話到此處,杜三姐眼前又閃過杜海燕那猙獰恐怖的臉和那雙仿若利爪,青筋暴起的手,那雙手掐的是有多緊啊,她使了吃奶的勁兒,直覺得快要把四妹的手指掰斷了,才把晴兒姐解救下來。四妹就這麼想晴兒姐死么?晴兒姐都那麼乖巧懂事了,四妹還是整日非打即罵的,以前還只以為四妹受夫家的影響,重男輕女罷了。畢竟是自己的親生骨肉,懷胎十月,一隻腳踏進了鬼門關掙了命才生下來的孩子啊,哪兒不愛呢。可如今,怎麼就下的去那麼狠的手啊。想不通,不明白。
「你四妹現在何處?」杜老爺拿手指蘸了早已冰涼的茶水,繞著眉心緩慢的打轉,想把腦子裡的一團亂麻轉開。
「海燕醒了不見還是發瘋似的要尋了晴兒姐出來掐死她,嘴裡喊著胡話,沒辦法,最後只好強叫婆子們按住捆起來,請了鍾郎中來看,診了脈,說身體除了有些勞乏外並無大礙,心竅也通常。」杜老夫人痛哭一陣過後,覺得胸中的鬱氣稍減,順暢了許多。
「那…那…海燕就真的變的如斯惡毒?!虎毒還不食子呢?!她是晴兒姐的親娘,一個好好孩子,怎麼就容不下?!」杜老爺一怒之下,把桌子拍的震天響,手藝人手上自是有一把子力氣,桌子上的茶湯濺了一圈,桌面的顏色深了一塊。
「恰好那日鎮外玄妙觀的觀主凌真法師聽說了家中的禍事,特意登門拜訪,巧合之下竟目睹了此事,待鍾郎中告辭后,法師竟主動提出願意試上一試,說四妹看樣子是惹上了不幹凈的東西,迷了神智,也算是全了道法和往日咱們的香火恩情。」杜三姐拿帕子輕輕擦去眼角的淚光。當時那種情況,凌真法師一句「撞客」了,就像是給溺死之人的最後一根稻草,聽完鍾郎中的診斷,她和老夫人當時具都眼前一黑,覺得天都要塌了,聽到法師如此說,才終於又喘上了一口氣。撞客好,撞客好,哪怕是當惡鬼附身被燒死了,也比作為一個狠毒的要掐死自己親生女兒的母親活著強。
「凌真法師單獨在內室跟海燕呆了半刻鐘,出來就說,確實是撞客了,且那臟物法力強大,需得去觀里連續做上七天的法事才能消解。我起先有些猶豫,但是看到法師就進去這一會兒的功夫,海燕已經不掙扎著要鬧了,神情也安穩了很多,心下哪裡還有不允的,千恩萬謝的拜過了法師,趕緊簡單的收拾了點東西,就讓靛藍跟著去了。」杜老夫人素日里就很是通道,玄妙觀這兩年雖不如之前香火鼎盛,也還是個名聲極隆的大觀,信者甚眾,杜老夫人並算不上出手特別闊綽的施主,但凌真法師卻往往對杜府多有照拂,興許是感念杜老夫人心誠之故。
「凌真法師道法了得,既如此說了,海燕定是被髒東西迷了神智,此番勞累法師做法消災,杜府可得記下法師的恩情。」杜老爺屈起食指叩了叩桌子,面色嚴肅。
「那是自然。」
「晴兒姐上吊的傳聞又是怎麼一回事?」
「從海燕手下搶出來的時候,就翻了白眼,鼻息幾乎都探不到了,等到尋了鍾郎中來,身子都涼了半截,還好鍾郎中妙手回春,一副金針全紮下去,不到半個時辰人就醒過了來了。真是老天保佑。」杜老夫人一五一十的說著當日的情景,「晴兒姐醒來也不說話,哭也是只流淚不見聲,對誰都防備的緊,略多問幾句話,就砸東西,敲床的發脾氣,後面更是連我跟鳳蘭的面都不願見,飯也不吃,就靠葯吊著一口氣。我權當是小孩子經不住事,有些癔症,鬧過也就好了。如今想來,晴兒姐是心中苦啊。」
「昨個兒下午,好不容易情況好了一些,也肯吃飯了,娘跟女兒都鬆了一口氣,以為這脾氣鬧過了,就該好了。可到了晚間,晴兒姐卻自己投了梁,被個起夜的小丫頭無意中發現了,驚嚇之下,那小丫頭一路高喊著跑到了前院。」杜三姐每說一遍,心裡就抓心撓肝的痛一遍。從小四妹就不喜歡晴兒姐,幾乎是自己一手把晴兒姐帶大的,跟時哥兒一樣都是自己的心頭肉。多伶俐乖巧的孩子啊,如今竟走到了自縊的地步,都不能想,自己看不著的時候,到底是受了多少委屈。
事情的來龍去脈,終於講了個通透明白,外廂的三個人都沒了繼續說話的心思,密不通風的安靜徘徊在屋裡,低低的壓彎了眉頭。於此迥然不同的是,內室里的蘇素白內心卻經歷著一場滔天巨浪,打得她渾身發顫,汗水和淚水糊了一臉。
蘇素白死死的咬著嘴唇,不讓自己發出聲響來驚動外廂的人,其實剛剛杜老夫人起身的時候,她也就醒了,只是懶得出聲,又不知道該用什麼態度面對眾人,這次鴕鳥了一次,裝睡罷了。隔著一道屏風,十幾米的距離,三人敘話的時候,因為把丫鬟僕人都打發了出去,就沒顧忌的放開了聲,蘇素白躺在床上聽了個十成十,終於知曉了自己這具原身的死亡的前因後果,也明白了為何自己會穿越到此。
原來,是一樣的,一模一樣的。不對,本尊受的苦,比自己更甚。都說天下沒有不是的父母,一個大大的「孝」就能壓死所有的反對的說辭。「沒有父母哪裡來的你,做人哪能不知感恩,不感念生身之恩,何以為人,與畜生何異!?」可曾想過就,為人子女的,為了不成為不孝的畜生,就這樣生生的變成了被父母控制的牲畜,更有甚者,連牲畜都不如。蘇素白把嘴唇都咬出了血,才堪堪壓住胸中那口惡氣,滔天的恨意在胸腹間激烈的衝撞著,久久無法平息。此刻的蘇素白,很想痛痛快快的大哭一場,為自己,也為晴兒姐,只因為壓榨利用她們的是父母,所以就是天經地義,不能反抗,只因為欺壓迫害她們的是父母,所以就是理所應當,不能怨恨。為人子女,就要任打任罵,受了天大的委屈都要咬牙合血吞,因為,他們是你的父母,給了你生命,你要孝順。想到此處的蘇素白又想放聲大笑,笑自己的愚痴,被這孝道大義洗了腦,讓自己的一輩子就那麼白白糟蹋了,連死過一回都還不改初衷,非得再死一回看了才明白,真是可嘆可憐可笑。越想越覺得自己好笑的蘇素白,忍不住要狂笑出聲來,那一聲大笑剛滾到喉頭,蘇素白卻突然感覺一陣眩暈,自己的腦仁針扎似的疼,繼而眼前一黑,光棍無比的暈了過去。
「老爺,晴姑娘的葯熱已經熱了三回了,鍾郎中留的葯也只剩這一副了,說是明日再來複診,要換方子。」竹青遠遠的聽著屋內沒有了說話的聲音,這才適時的出言請示。
「那快端進去餵給晴兒姐吃,也不用叫醒,慢慢的餵了進去就是。」杜老夫人擦擦眼角的殘淚,說話的聲音仍有些嘶啞。
「喏。」
「老爺且先去沐浴更衣,換身乾淨衣裳,進了家還這樣一邋遢,像什麼樣子?」杜老夫人看著自己丈夫一身的風霜之色,關心之情切切,「吩咐下去,今兒晚膳按一等的席面準備,回來的夥計,每桌也加個葷菜,大家在水上漂了那麼些日子,都辛苦了。」
「嗯,不急。等晴兒姐吃了葯再說。」杜老爺安撫地捏了捏老妻的手掌心,「萬一醒了,我正好能看上一眼。」
「這些瑣事,如數交給女兒就是。娘跟爹爹先回上房歇息休整一番,把精神養養,晚上大家熱熱鬧鬧的吃頓團圓飯。」杜三姐看著自己勞碌了大半輩子的父母,如今到了要享清福的年紀,卻還了自己姐妹四個勞心勞力,眼圈又是一紅。
竹青端了葯進去,喚了幾聲,不見蘇素白回應,小心翼翼的上前撩起床帳一看,被蘇素白的狼狽相驚的差點撒了葯。只好將葯先放回食盒裡溫著,喊了小丫鬟端來熱水,先給蘇素白收拾一番。待到竹青小心的把她里裡外外的都整理清爽了,蘇素白還是昏睡著未醒。竹青雖然心裡覺得有些不對勁,依之前的經驗,別說這樣折騰了,就是動作輕柔的掩下邊緣的被角,晴兒姐都一定會醒來警告的瞪她一眼,今天這般熟睡,很是反常。但是呼吸平穩,面色也如常,竹青也就不做多想,麻利的餵了多半碗進去,就出去回復杜老爺了。
杜老爺聽到竹青說晴兒姐熟的很熟,葯也順利的喂下去了,這才略感心安,與杜老夫人相攜往上房去了,杜三姐把竹青等秋棠居里伺候的丫頭們好好的叮囑一番后,也邁著小碎步去安排府中其他的事物去了。
杜府的男主人回來了,闔府上下就又找回了主心骨,一掃之前的惶惶之色,這回是真的可以長長的舒一口氣了,晚上的家宴上,氣氛安定和諧,大家都盡歡而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