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回 步步殺機無妄谷
章節名:第三十一回步步殺機無妄谷
龍延拓見玉瀟然提劍的姿勢毫不遲疑,臉上突然間浮現一抹奇異的笑容,身形一閃,不知怎地就落在了岸邊,遠遠地看著殺氣衝天的女子,聲音平靜毫無起伏:「你怎麼知道我不是龍延拓?」
「第一,我掉入山谷之前,龍延拓在我身後呼喚,那聲音分明是猝不及防慌張不已的,他若真是精心策劃的這一切,那麼,又怎麼會失態驚呼出聲,只怕他自己現在也是生死未卜!」玉瀟然握緊了手中的長劍,似乎在隱忍著什麼,「第二,雖然你毫無破綻,但是,龍延拓豈是那麼一個說拋棄天下就拋棄的人,且不說他本就有雄才大略,單是他若就此撒手離去,他又怎麼對得起那些以死相護的屬下!第三,我本以為這幾日你不過是與我逢場作戲,可我卻覺得你卻彷彿變了一個人一般,哪裡還是那個半分睥睨天下狂妄自大的一國之君!」
「我這樣,你很歡喜,不是嗎?」龍延拓長身立於岸上,唇邊淺笑依舊,但卻有幾分詭異。
「妖言惑眾,看我一劍斬了你這妖孽!」玉瀟然冷笑一聲,直欲將這欺騙了自己幾日莫名其妙的人一劍劈成兩半。
「然兒,不要再騙你自己了,我是誰,你心中早有答案了,不是嗎?」龍延拓輕笑一聲,一句話便止住了她飛身而起的動作,繼續帶著未明的笑意說道,「你到底是怕我,還是怕你自己?」
「笑話,我會怕我自己?」她冷笑一聲,冷冷地看著不遠處那人飄然的衣袂。
「你心裡很清楚,我是誰!」他站在岸邊,笑意盈盈,看向她的目光,依舊溫情無限,「我,就是你心中理想的那個他,這幾日所發生的一切,都是由你心生,所以,你說我是龍延拓,我就是龍延拓,你說我不是,我也不算是龍延拓,因為,我是你臆想出來的!」
「胡言亂語!」玉瀟然冷笑一聲,而後再也不聽他一句,足尖輕點蘭舟,下一剎那,便頃刻間飛到了他的面前,抬手便是一劍,精準,不留餘力。
那人微微一晃,便躲開了她這雷霆一劍,他聲音旖旎散漫在四周:「然兒,我是你臆想出來的人,我一直在你的心底,那我自然是愛你的,你若真相要我的命,那我就把這命給你也無妨!但是你要想清楚,今日你殺了我,從今往後,你就再也沒有一個能夠為你放棄一切甘願與你歸隱山林的龍延拓了!你想一想,那個龍延拓,狂妄、自大、驕傲、狠絕、無情,一邊與你溫情脈脈,一邊利用裴俊的女兒來鞏固自己的勢力,這樣的人,怎麼配得上你!」
「住口!你不是他!你不是他!」玉瀟然突然間尖叫出聲,手上的動作也加快了幾分,「你這個贗品,我殺了你!」
「你與慕容修文大婚前日,你放下一切驕傲和尊貴委身於他,可他呢?卻莫名地與你談起了他的皇后,將你的尊嚴和驕傲腳踏地體無完膚!」他動作自如,神情散漫,一點也沒有因為她的步步殺機而紊亂分毫,繼續若有若無地說著,話語如釘,句句入骨三寸,揭開鮮血淋漓的現實,「你心中沒有慕容修文,所以你想在大婚之前將自己交給他,可他卻視你的真心……」
「住口!住口!」她大力搖著自己的螓首,神色有些癲狂,他的話,寸寸成戟,戳進她的內心深處,手中長劍已經毫無章法,最後索性支著長劍站立,身體竟不受控制地開始有些搖搖欲墜。
眼前紫色的身影一晃,一隻堅強有力的手便按在了她緊握長劍的手上,那人聲音散漫,帶著濃重的蠱惑:「然兒,只有我是真心愛你的,你看看我,我不比那個龍延拓差,他不能為你放棄天下,我能,他不能陪你瀟洒一生,我能,他不能與你相守到白頭,我能!你看看這四周勝似蓬萊仙境的地方,你我在這裡做一對逍遙的神仙眷侶,豈不是更好?」
她渾身顫抖,低首沉默不語,不知在想著什麼。
「然兒,我知道你不想讓別人勘破你的內心,你怕世人戳著你的脊梁骨罵你,你怕你留下千古罵名,你怕你負了天下,你怕天下因你而愈發紛亂,所以你不敢,你一直不敢向他說出你的要求!」他低首看著她沉默不語的容顏,按在她手上的手緩緩按上她的肩頭,似在撫摸一劍稀世珍寶,慢慢將她放進懷中,聲音里彷彿有種讓人無法抗拒的力量,「可是如今這一切都解決了,你不說,我依舊知道你想要的是什麼!我可以陪著你逍遙,我們在這做一對神仙眷侶,我會呵護你一聲不相離!」
他說著說著,卻突然間莫名地頓了一下,繼而面色愈發蒼白,襯得容顏愈發妖嬈無雙,他帶著淡淡笑意的唇角,漸漸滲出了比紅唇更加鮮艷的鮮血,繼而順著蒼白的下顎滴落在她的肩頭,她的指尖。
「你終於,還是動手了!」他聲音凄楚無奈,緩緩底下頭去,斂眸的剎那間,眼底的黯然彷彿令天地都隨之失色,連帶著四周的桃林悄然無聲地開始凋謝,山谷之中瞬間洋溢成了漫天的花海,他的目光,順著她緊握的手指繼續看去,已然縮短成一把匕首模樣的虹爭毫不留情地插進了他的胸口,紫色的衣襟濕了大片,血跡順著寬闊的胸口暈開成一片紫色妖嬈的曼珠沙華。
抬首間,她眼中的迷茫和痛苦已然變成了一片冰山雪原,她握緊手中的虹爭,似是不自覺間動了動,她面色平靜看進他帶著淺笑卻有些凄楚的眼底:「你是我臆想出來的又怎樣,可你,終究不是他!」
然,下一刻,她便面色變了變,看著他絲毫未變眼色的容顏,聲音有些遲疑:「你……你早知我要殺你?」
「我說過,我們心意相通!」他身體開始下墜,面色蒼白,目光卻依舊柔情無限。
「那你還……」她皺了皺眉,實在不忍去看那張妖嬈卻又蒼白的容顏,心底不自覺間有些抽搐般地疼痛。
她清楚他的實力,所以,那一劍,精準且不留餘力,狠狠地,刺進了胸口處的命脈,她以為,他會察覺,會閃躲,卻未料,竟然如此順利,順利到他的心神有片刻的恍惚。
「我雖然來自你的內心,但是,我對你的心意,卻依舊不曾減弱分毫,你要什麼,我都會給你,哪怕是,我的命!」他抬首看著她的側臉,似是輕笑一聲,繼而按上了她的手,用力一推,鮮血飛濺,猶如漫天紅雨。
「不」她唇間麻木,下意識驚呼出聲,對上他漸漸渙散的雙眸,曾經,她在這人的眼底看到的,不是精光乍現,便是美不勝收的波光瀲灧,而今這雙邪魅的眼,剎那間猶如明珠蒙塵般失去了光澤,她的心口,突然間如刀絞一般劇烈疼痛。
然還未等她來得及再看一眼那充滿溫情的眉眼,眼前桃雨紛紛的蓬萊仙境,頃刻間盡數消散,還未眨眼,映入眼帘地便是一方安靜古樸的石室,而她,不偏不倚,正仗劍站在石室中央,腳底有些發軟,面色蒼白如雪,渾身的衣衫,已被冷汗濕透,她聲音喃喃:「好厲害的幻境!」
是的,方才的一剎那間,她落入了一方幻陣之中,鳥語花香的桃花源,溫情脈脈的龍延拓,都是她心中所臆想出來的,此陣設計之巧妙,讓人捉摸不到痕迹,一腳踏出,便已遁入幻境,最是讓人容易誤以為是落入了另一方天地,遇見了,另一個,人!
境由心生,然,這幻陣的厲害之處,並不在於它銜接之處的無懈可擊和恰到好處,如玉瀟然這般的用陣高手,稍稍費點心神也是可以擺出此陣的,這陣的最厲害之處,便是處處攻心。
若非她清楚地知道那人的性情,只怕早晚會中計,自此以後遁入假死狀態永不復醒,殺人於無形的陣法,便是幻境,讓人沉迷於自身編織的美好而無法自拔。
最後幻境中人的自我犧牲,是對入境之人最大的摧殘和冷酷,試問,若是一般人知道有詐,殺了幻境之中的魔障破了這幻境也就無事了,可若是幻境中的人以愛之名自我犧牲,那無疑是對人的內心進行的一次鮮血淋漓的凌遲之刑。
她殺的,是自己的心,殺他,等於誅心。
她面色蒼白,傳說之中至臻幻境,竟被韶瓊用在了這裡,幻境中臆想的人物,已然有了靈性,不僅活靈活現,還能夠有自己的思維,比一般的幻境,摧心何止千萬倍,單單從她此刻衣衫浸濕全身發冷彷彿被抽幹了真氣一般的情形可見,便可知她已經經歷過了一場生死浩劫。
「恭喜你,我的孩子!」一聲如黃鶯般出谷的清麗聲音響在石室之中,使得玉瀟然渾身一緊,抓著虹爭的手也不自覺緊了緊,室內有人,她怎麼沒察覺到。
「誰?」她聲音嘶啞,雙唇因為巨大的心靈變動而有些慘白,用劍支起身子勉強站起,眼神冰冷地掃向四周,卻依舊沒有找到聲音來源處。
「想必你聽到我的聲音,一定很驚慌吧!」那聲音似乎在回應她一般,「你能來到這裡,必然與我有血緣之親,我是韶瓊!」
她面色一頓:「韶瓊?」
「這是我當年留下的一段聲音,只有與我有血緣之親的人,才能進入這間石室,聽到我這段話!」那聲音似是頓了頓,嘆息一聲,「彼時,我已經是枯骨一片了吧!」
她微微斂眸,毫不懷疑這話的真實性,能在這石室中留下聲音的人,除卻韶瓊,再也沒有其他人!突然間想起在幻境之中與那人喝下的那杯帶血的茶水,原來是有此妙用,那方幻境,竟是韶瓊為了尋到自己後人所設。
「你能走到這裡,說明你足夠有勇謀,你已經通過了我的考驗,那我也就放心了!」那聲音說一段話停頓一段,似乎在給別人思考的時間。
放心?她一愣,聽這話里的意思,竟然是別有深意,看來幻境之中的殺機,並非是假,若是自己再大意一分,只怕真的會永遠沉迷於幻境之中無法自拔,韶瓊這麼做,就不怕自己的後代在此喪命嗎?
「這天下,本就不該落入他姓龍的手中!」韶瓊的聲音,突然變得尖銳而又憤怒,卻又帶著無盡的哀傷。
玉瀟然滿臉震驚之色,這話若是他人說去也就罷了,可如今從韶瓊口中說出,怎不讓她震驚,聽這聲音,韶瓊似是積怨已久了。
那聲音接著道:「我陪他出生入死,掀戰火,打天下,身後名,本是兩情相悅攜手共天下的美事,可誰知,為了我的幸福,納蘭大哥放棄了一手打下的江山,甘心歸隱山林,我也本以為,我可以陪他共此生!可惜啊,世事無常,本以為愛情只不過是簡單的你愛我,我愛你,可是,天下大定以後,一切都變了!」
玉瀟然聽著韶瓊憤怒之中婉轉自嘲的話語,隱隱約約似是猜到了什麼。
「起初,他是為了穩定那些追隨他的諸臣和大將,不得不收納妃子進宮以穩定前朝,我也一直以男兒之身追隨在他左右,倒也相安無事!」韶瓊慢慢講述著當年的一切,「後宮,果然是一個吃人不吐骨頭的地方,我的身份,不知怎地就暴露了,可想而知,隨之而來的,麻煩也就接踵而至了!但是,我從未將那些人放在心上,我總以為,只要他心中有我,都與他人無關……」
韶瓊的聲音,說到這裡,便頓了頓,玉瀟然知道,她一定經歷了常人無法想象的磨難和痛苦,所以才選擇了離開。
「直到……我的孩子離開的那一刻……」她似在自嘲,又似在怨恨,又似在思念,「他還未成形,便化成了一灘血水,可本應該保護他的父親,卻沒有替他報仇,當我提劍殺了仇人的那一刻,我永遠也忘不了他憤怒以及失望的眼神,漸漸地,他竟然開始頻頻出入後宮了,呵,以前,他可從未碰過那些後宮的女人!」
玉瀟然聽著韶瓊的喃喃低語,心中突然湧起無限感慨,她豈會不知韶瓊的無奈和憤怒,但是,人生在世,總有許多,身不由己,特別是,君臨天下的帝王。
如始尊帝那般權傾天下的帝王,能夠將一個亂世在短短數年之內轉變為盛世,除卻嘔心瀝血之外,只怕君臣之間的和諧共榮,也是最重要的,這些,都是她親身體會過的,大臣的步步緊逼,為人君者看似可以壓下或是置之不理,但是,心底其實是最應該注意的。
「他再不是以前的那個他了!」韶瓊聲音低沉。
玉瀟然沉吟,做了天下之君,他是天下人的,便不再是你一人的,自然不是以前的那個人了,所謂的愛情,在天下面前,輕如鴻毛。
「我對他提出離開,他竟欣然同意了!」韶瓊似是冷笑一聲,「不過還好,他還念著舊情,將征戰的財富統統交由我,你今日既來到了這裡,那說明天下已然生亂,必然是為了無妄谷中的財富而來!」
「我的聲音消失之後,會為你打開一條通往寶藏的人,你拿著這些寶藏,去結束戰亂,將天下權勢攬在自己的手中!」韶瓊聲音突然變得堅定無比,似是還藏著報復的快感,「至於那些與你一起同來的其他人,就讓他們葬在這地宮中吧!」
韶瓊的最後一句話,剎那間讓玉瀟然渾身冰冷了起來,原來,無妄谷中的寶藏,至始至終都是韶瓊報復始尊帝的一個巨大的陰謀,先是地宮大門的血液,確定始尊帝的後代和自己的到來,再是這一方幻境將自己與其他人分開,這樣一來,她可得到無數的寶藏,而那些人,必定在層層的機關中命懸一線,並非是她低估與自己同來的二人,而是韶瓊出神入化的陣法以及地宮巧妙的設置,只怕危險,並不僅僅是幻境。
韶瓊話音剛落,她便瘋了一般在牆壁上下摸索著,拿著虹爭的手竟然有些顫抖,連帶著她聲音也顫抖不已:「不不不……我不要什麼天下……我不要!」
「孩子,我要說的,都說完了!」韶瓊突然收回了一切情緒,聲音也歸於平淡,「除卻我給你打開的這道門,其餘的都是死路,所以,你可放心的走下去,如若你不同勸誡,那麼我,也就無能為力了,好自為之吧!」
她聲音剛落不久,石室便轟然一聲,一道石門像是從石壁上硬生生分開一般巧妙地打開,露出一人高的通道來,裡面隱隱約約透著微弱的光。
她卻看也不看那道門一眼,手指在牆壁上摸索地愈發飛快,許久之後,卻依舊是無功而返,她額頭上開始滲出豆大的汗珠,她使勁搖了搖頭,喃喃道:「玉瀟然,冷靜點,你是韶瓊的後人,韶瓊能夠做到的,你一定也可以,莫慌!莫慌!」
她以背靠著牆壁,聲音有些哆哆嗦嗦,指尖因為扣緊在石壁之上而發出斷裂的聲響,她卻恍若未聞,微微閉了眼,慢慢穩了穩呼吸,心神漸漸便問了下來。
良久之後,她猛然睜開雙眼,眼底已然精光一片,她快速走向自己從幻境醒來的一剎那站立的地方,俯下身去,在地面上輕叩三聲,頃刻間,便一陣機關傳動的聲音傳來,另一道門,緩緩地出現在了牆壁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