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第十章
夜晚狂風驟起,銀蟬被烏雲遮去了一半,風吹得窗奩發出厚重的砰擊聲。
扶兮追了出來,墨言正在長樂坊外等著他,或許是走得匆忙,他的髮絲有些雜亂,幾縷靜靜的垂在頰邊,逆光而站,有些看不清他臉上的神情。
「墨言」扶兮拿出那顆通體火紅的珠子走過去遞給他:「你怎麼來了。」
墨言並未伸手去接,他循著聲音傳來的方向笑了笑:「我想你,便來了。」
一語堵得扶兮好半響說不出話來。
「你這個人」扶兮無奈睇他一眼,緋紅卻悄然爬上了白皙的臉:「這珠子……」
「我下山尋你的時候,路過一間當鋪,聽掌柜和小二談論這顆珠子,我便多呆了會,然後等當鋪一時無人的時候,順手偷了來。可惜我眼睛又看不見,要了也沒什麼用,千里迢迢來見你,沒帶什麼見面禮,就送給你吧。」他不急不慢的說完,扶兮卻半信半疑,可那張童叟無欺的笑臉上半點看不出欺騙,珠子重新握回手中,她和墨言並肩前行,月光投下兩人朦朧的身影,似幻似真。
想起方才在賭坊里,扶兮笑了笑:「我竟想不到你如此精懂賭術,若早些知道,也不用費心出千了。」
墨言笑意不變,側面的容顏異常俊美:「正經的行當我一竅不通,若吃喝玩樂再不懂,豈不是真成了名符其實的廢人了嗎?」
音容笑貌恍惚在眼,扶兮看的有些出神,不知為何,她竟不討厭墨言:「那你如何知道我在長樂坊?」
「你出手闊綽,豪賭一場輸掉那麼多,早成了街坊口中的佳話,找你,何難?」
扶兮苦笑:「是笑話才對吧。我換了名字,易了妝容,你怎麼知道是我?」
「你身上海棠花的味道不會便」說著鼻子上前嗅了嗅,惹得扶兮直呼『狗鼻子』他卻
笑而不語,扶兮望著他的側臉,薄唇微勾,長睫安然的躺在臉頰上,忽然問道:「你的眼睛瞧不見,你……怎麼來的?」
墨言還是笑:「走來的。」
數千里路,他說走來的。
扶兮失笑:「你不願說我也不強求,今日多虧了有你。」說著向前走了幾步,忽然又發現哪不對勁,回頭瞧了瞧,月光下的墨言還站在原地。
隔著距離再從頭到尾看他,目光定格在他腳上的黑靴上,墨言素來是講究細節的人,雖不在意衣料是否名貴,卻頗愛乾淨,而此刻他腳上的黑靴四周沾滿了灰塵泥濘,甚至靴面已經開始磨破,泛出若隱若現的白裡子。
心頭驟然泛起一絲苦意,她看著墨言,眼中有翻湧得好像隨時都會溢出的感慨與動容。
許久許久,才走回他身邊,拉起他的手,凝視著那張美的彷彿畫中人的臉龐輕輕問道:「墨言,你怕不怕?」
空氣中似乎有極其輕微的嘆息聲。
墨言的手掌反握住她的,溫柔道:「無懼。」
大風呼呼,刮的愈發強烈了,照這情況,明日恐怕要變天。
攤販們收拾著物什,匆匆歸去。街道上人煙漸漸稀少。
扶兮拉著墨言前行幾步,然後拐進街道旁的小巷。
果不出所料,剛進巷子,幾個大漢從天而降,扶兮靈巧閃過,幾把刀卻架在了墨言的頸旁,順帶削去了他一縷垂落的頭髮。
「跟了我們一路,你們的目地是我手上那字據,何苦為難一個不相干的人?」扶兮頗為冷靜,抬頭看著前方几個彪壯的大漢,和一臉從容的墨言。
「哈哈!老子要的不止是你手裡的字據!」有個大漢狂笑,對其他大漢使了個眼色,立刻有人舉刀對著扶兮:「臭小子!你可知你今天贏的人是誰?!」
扶兮譏笑:「孟國舅孟浩的寶貝兒子孟長淵。」
那大漢驚了,面面相覷:「你!你既然知道,哪來的狗膽子?!」
「應該是我來問你,哪來的狗膽子?」扶兮笑了笑:「我勸你們還是乖乖的把刀放下。」
大漢喝道:「廢話少說!還是你乖乖把字據交出來!否則……啊……」話說到一半,為首的大漢便吃痛的的捂著手臂跌跪在了地上,扶兮趁他不備一腳踢在他的膝上,奪過刀在他手臂便是一刀下去,滲了血跡。
其他大漢瞧了,萬萬想不到扶兮竟會武功,對望一眼鬆了對墨言的脅迫,齊齊舉刀像扶兮劈來,扶兮幾個靈巧側身避過,揮刀在領頭的大漢腿上,大漢痛的哭爹喊娘,其他的大漢紛紛圍了上去,扶兮見狀,扔了刀,來到墨言身旁拉著他便跑。
樓閣之間燈火掩映,誰家的幔帳被風吹起在窗台上,恍恍惚惚映著樓下兩個人影。
「掌柜的,給我一件女兒裝。」跑了一段距離,確認那大漢不會跟來,扶兮拉著墨言來到一家成衣鋪子,暗自穩了心神說道。
掌柜的一臉困惑的看著他,又看了看一旁俊美的墨言,不確定的問了一句:「爺是要女兒……裝?」
扶兮並未回答,抬頭巡視著店內的成衣,指著一件淡粉色的衣裙道:「那件衣服我要了。」說著從腰間取出一錠銀子扔到了掌柜跟前。
掌柜的收了銀子取下衣服遞給扶兮,扶兮又道:「你這兒有換衣服的地嗎?」
「有有有」掌柜的說著掀開身後的布簾指著那一間內室道:「這裡便是。」
扶兮點了點頭,一把將衣服塞到墨言懷中:「你去換了。」
「我嗎?」墨言摸著絲滑的緞子反問了一句。
扶兮嗯了一聲:「換了跟我回……回家。」說著推搡著墨言往內走,墨言被連推了數步進了內室,眉毛抖了抖:「我眼睛不方便,不如你幫我換?」
「我?」扶兮一愣,皺眉道:「你從前穿衣服時都是別人幫你換嗎?」
墨言摸著手中的裙擺抬頭,一臉無辜:「我從未穿過這樣的衣服。」
「這……」扶兮猶豫了片刻,看著他闔上的雙眼,嘆了口氣,伸手去拿他手上的衣服:「今天是我連累了你,從這裡到九重宮一日半刻也回不去,你不會武功,先隨我回宮,過幾日,我讓人送你回去。」
「也好。」墨言說著展開雙臂,任扶兮給自己寬衣解帶。輕柔的發梢偶爾拂過他的臉,帶著淡淡清香的酥癢。
「那孟家與你有何深仇大恨嗎?」墨言忽然開口,扶兮系腰帶的手一滯,冷笑道:「我母親死在孟家手上。」默了默,又道:「你那明珠真是偷來的?」
「不然你以為是從何而來?」墨言笑道:「只要能博你一笑,區區一顆珠子又算得了什麼。」
平平淡淡的一句話,卻叫扶兮有些不知所措:「你、你的話若當真,就將黎歲的解藥給我。」
「好。」墨言笑著點點頭,一口便答應。
扶兮不信:「此話當真?」
「我雖不是什麼君子,也不是什麼小人。我想你,便趕了來,何必來欺騙你。」墨言搖頭:「可我沒將葯帶在身上,哪日我回去,讓花花給你送來。」
扶兮低頭看著他佇立的雙腳,嘴角泛起一絲苦笑:「你若真送來,我答應你的也不會食言。」
墨言一笑,將她認真的話置之一旁,在她為自己理平衣襟后,精準的拉住她的袖子:「扶兮,我能……摸摸你的臉嗎?」
扶兮被他古怪的要求弄的有些茫然,卻在面對他一雙緊閉的眸子后,點點頭,嗯了一聲。
溫熱的手掌摸索著,爬上她的臉,觸到了暖意,他嘴角的笑意更深了,扶兮與他近在咫尺,感受他細弱的氣息吞吐著。修長白皙的手指緩緩撫上了她的眼睛,在被觸碰到眼睫時,輕輕眨了一下。
墨言嘴角始終掛著一絲飄渺的笑意,指尖停頓在她的眉宇,柔聲道:「你的眼睛,一定很美。」
綿綿話語就像春風吹過心房,冗長的沉默之後,扶兮避開了他仍舊停留在臉上的手:「你若有眼睛,當真才是美,只是可惜。」
墨言無謂道:「不過是一雙眼睛。」他嘆:「我若看得見,你又豈會拉著我的手,做我的眼睛,甚至是帶我回楚宮。扶兮,我與你不過萍水相逢,你不懷疑我嗎?我要是……」他話止於一半便不再多說,而是無奈的搖了搖頭。
「懷疑你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風流書生會殺了我嗎?」扶兮自嘲的笑了笑:「我如今已經是四面楚歌,想我死的豈止一個,我又何須介懷再多幾個。況且,是我先找的你,今日你還幫了我」
「你是我的婢女。」燈光沉靜的鋪在他的臉上,明暗之間,他一如往常一般閉著眼,睫羽微顫,投下一片恍惚的陰影。
扶兮啞然失笑:「恐怕得委屈宮主大人給我做幾日婢女了,走吧。」扶兮拉著他,卻被反握住。
墨言的個頭高出扶兮一個頭,二人這身裝扮明明十分不和諧,走出鋪子時,掌柜的還是將眼睛瞪得老大,目光中是毫不掩飾的震撼:「真、真美啊,我這一生還從未見過這麼漂亮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