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第十四章
宮道上頗為安靜,偶爾有宮人路過,紛紛施禮后又匆匆離去。
天空投射的一縷金色光芒靜靜的灑在扶玉身上。
扶兮慢慢的走到他跟前,嘴角輕勾,手指輕輕撩起他臉龐垂落的一縷墨色長發,親昵地將它撩到他的耳後,又彈了彈他肩頭的灰塵:「你還像小時候一樣,不會照顧自己,衣服上落了灰,也不給自己撣撣。」
「從小到大,阿姐都很照顧我,對我很好,就連我刺殺阿姐,阿姐為了保我,才下令讓士兵不要追我,那時候,我並沒有躲遠,若不是阿姐有意相護,我恐怕也沒有今天。」
「你又何嘗不是這麼待我。」眼中寒光褪去,扶兮輕輕嘆息:「自從我母親走後,如夫人處處針對我,小時候,她向父王告狀,你便哭著替我求情。每每我被父王罰跪,不讓進食的時候,你都會偷偷給我送些吃的來。最記得有一次,為了給我摘花園裡的花,爬上假山,結果摔傷了腿,躺了半個月才好。」
想到過去,扶玉的目光更加柔和:「那次也害的阿姐被罰跪了三天,最後還是夫子為阿姐求情。」
「若是一直能像小時候那樣,你永遠都是那個在阿姐身邊乖巧的扶玉,該多好。」扶兮收了手,負在身後,眸低盡攢悵然之色。
扶玉盯著她,靜默不語,過了許久,才緩緩開口:「向來都是舅舅和母親為我準備好一切,其實這次入主前朝,舅舅原本是極力反對的,他說我太嫩,不是阿姐的對手。可我不服啊,舅舅拗不過我,便允了我。我多麼希望我能靠自己是雙手去贏阿姐。阿姐還想我是從前那個傻瓜一樣的扶玉,可我,怕是要讓阿姐失望了。」
扶兮面不改色:「東宮之位並非你想的那麼容易,阿姐本不覬覦,可惜有些人欺人太甚。既然你這麼說了,那寶座究竟鹿死誰手,我們,拭目以待。」說完,拂袖而離。身後,扶玉的聲音遙遙傳來,他說:「阿姐都要嫁人了,何必這麼勞心費神的,做弟弟的,先恭喜姐姐了。」
踱步回宮之時,已接近正午,桃偃健朗的身子立在寢宮門外,扶兮一見,立刻迎了上去:「夫子。」
桃偃拍了拍她的手背:「公主要嫁人的事,老臣已知。」
二人一同入了寢宮,屏退宮人,只留了子卿奉茶伺候。
扶兮端著茶喝了口,這才抬起頭,淡淡的望著桃偃,眼神空茫,辨不出感情:「我竟然算漏了這一點,扶兮本是女兒身。若是父王能稍稍有一點偏袒於我,或許我會有更多的時間。」
「公主與穆家小子從小一起長大,出生入死這麼多年,就算楚王現在不提,這婚事也終究避免不了。」桃偃摸著鬍鬚,抿了口茶,忽然話中有話的問扶兮:「雖說嫁人於你報仇不利,可你也算能嫁給自己心愛的人,為何老夫,在你臉上看不到一丁欣喜之色?」
「這一賜婚,也叫我看清了父王,他的心,到底在那一方。關於立儲,不過有人提到了我,父王就迫不及待的要將我嫁人。我如何能開心的起來?」杯蓋浮了浮茶末,她冷笑:「我現在總算明白了,有些東西,不是你不去爭,就會與你無關,就像那東宮之位。我原本只想除了孟家為母親報仇,可扶玉又插/了進來,我已不能置身事外,既然做不到,倒不如把它奪到手。」
桃偃搖了搖頭,目光凝聚在扶兮恨意滿滿的臉上:「公主,你長大了。老臣知道,你再不是從前那個咬牙受人欺負的小女孩了,宸夫人在天有靈,定會欣慰,公主變得堅強。不過公主,一旦嫁了,你就是穆家的人,再爭奪東宮之位,已經有些名不正言不順了。」
「就算我嫁了,我還是大楚的公主,我身上留的,是楚國王室的血。我知道父王打什麼主意,可這算盤到我這,就是打錯了。」修長的手指很有節奏的在桌上打著拍子:「這幾次早朝不難看出,禮部、戶部、工部都已經歸了孟家。兵部尚書與穆家世交,向著我,早就不是秘密。至於吏部,舅舅尚在的時候,與吏部尚書也是至交,此人雖不愛多言,倒也算是衷肯。另外,加之舅舅留給我的綢緞莊,和從孟家贏來的錢莊,如今我身後的勢力剛好與孟家抗衡。只是……若能多了刑部,便如虎添翼了,到時以我的勢力,就是嫁了人,又有何患。」
桃偃略有所思:「刑部尚書蘇放似乎已有多次不上朝了。」,扶兮點頭道:「早些年我一直在戰場上,回來也極少上朝。這幾次,從未見刑部尚書。說來慚愧,非但這幾次,我根本就沒見過這個人。」
桃偃微側頭:「蘇放是三年前金榜題名的狀元郎,得王上親賜刑部尚書一職。此人放浪不羈,一向是隨心所欲,朝堂若無十分重要的大事,他是想來則來。王上念他卻有才華,便也隨他了。」
扶兮皺眉:「這種人最為難纏,自命清高。不過是個小小的尚書罷了。」
桃偃的杯盞已觸到了唇,聽她這麼一說,手一滯,又將茶杯放了下來:「討好他人,務必投其所好。要他為已所用,更要大花一番心思,刑部雖不是六部之首,卻也是六部之一。況且蘇放年僅二十五歲,就能擔當尚書一職,自然有他的兩把刷子。」
「二十五歲?」扶兮眉頭微斂:「到是少見。」
桃偃朗笑,聲如洪鐘:「自古以來,性情古怪,又有才學的人,都不簡單,公主若要收他為己用,恐怕真要下點功夫了。」
扶兮眼中一亮:「夫子難道有主意?」
「沒有沒有。」桃偃擺手:「聽說他是個兩袖清風的清官,家中尚未娶妻,為人作風還算正派。這種人,錢財美人恐怕都入不了他的眼。」
「哦?到真是個奇怪的人。」袖中的手緩緩收緊,扶兮嘆道:「恐怕,要我自己走一趟了。」
說話間,子玄匆匆走了進來,二人對望一眼,立刻止了交談。子卿輕聲責備道:「做什麼莽莽撞撞的,也不支會一聲。」
「不是啊,子卿姐姐。」
子玄一臉委屈,將手遞到扶兮面前:「奴婢是瞧這胖鴿子又飛來了。」
順勢看去,子玄的手中正抱著一隻體態豐腴的鴿子。
扶兮伸手將它接過來,揮退了子玄,才將鴿子腳上的物什取下,無信,只有一個裝著一枚藥丸的瓷瓶,扶兮大喜,將瓷瓶遞給子卿:「你把這個送去將軍府,見了少將軍后,務必叮囑他吃下去。」
子卿點點頭,接過藥品轉身離去。
桃偃看著他的背影,悠悠道:「老夫許久沒有見過公主這發自內心的笑了,究竟何事叫公主如此高興?」
「墨言把黎歲所中之毒的解藥寄來了。」扶兮面露喜色,嘴角情不自禁的揚起。
桃偃卻含笑的搖了搖頭:「我方才瞧你,見到那隻鴿子時就十分欣喜,那時,你並不知道有解藥。」
扶兮未曾聽出他話中之意,摸著花花的毛笑道:「墨言答應我會把解藥給我,見到花花我就猜到了。」
「哦——」桃偃意味深長的點點頭,瞥了眼那胖鴿子:「既然解藥拿到了,公主也無需受墨言之辱,去為奴為婢了。」
扶兮低了低頭:「墨言也算說話算話,我還簽了賣身契,既然答應他的,總歸要做到。一國公主,也不必欺負他一介瞎眼可憐之人。」
桃偃饒有興趣的順著鬍子:「據老夫的了解,公主性子剛烈,從不會受人擺布,這個墨言,究竟是何能人,竟然讓楚國心比天高的西平公主,也甘願為他遵守諾言。」
「夫子莫要取笑。」扶兮乾笑了聲:「一人不服,何以服信天下。」
「好好好,老夫不取笑公主。」桃偃再看花花,露出一抹若有似無的笑意。
燈月如血如妖,深紅軟轎停在西市。
西市多為貴胄府邸,因為是官僚宅邸聚集之所,與南北攤肆林立的街道相比,著實安靜。
皓月高懸,灑一地清輝。
「喂!幹什麼的?」
一襲鎏金滾邊的黑色素袍裹身,扶兮抬頭,瞥了眼匾額,搖了搖手中的扇子賠笑道:「這位小哥,我特來拜見蘇大人。」
「滾開滾開,蘇大人不見客!」門口的守衛上前,對扶兮就是一陣驅趕。
扶兮巧妙的用扇子擋開那兩隻推他的手,笑著搖搖頭:「都是斯文人,兩位小哥別這麼動手動腳,多傷了和氣。」說著從袖中取出一本名帖:「在下姓傅,單名一個夕字。」
其中一個守衛奪過名帖,冷笑一聲:「我不管你是誰,蘇大人有命,任何人來訪都不見。」
「我知道蘇大人是忙人,只求小哥將名帖送去,讓蘇大人知道有在下這個草芥之人來貴府拜會過,便可。」說著重新展開扇子,悠然道:「小哥若是有懷疑,不如……將名帖打開看看。」
守衛將信將疑,借著燈光,展開名帖一看,只一眼,扶兮見他臉上變了變,又重重合上。
扶兮正欲靜待下文,卻見那名帖又穩穩的扔回自己面前,她低頭一瞧,又抬頭有些不可思議的看著那兩個人:「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