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2第九十一章 重逢
「定情信物」的能量顯然是很大的,因為它佔全了「名正言順」這四個字。
樞密院的那群人為什麼牛氣?那是因為大魏的律典中寫得清清楚楚,調兵遣將就是他們的權力,不聽他們調配者,俱可按謀反罪論處!
故而即便是駙馬爺把太上皇這尊大佛搬出來,將士們也仍舊心存疑慮——除了「大義」和「孝道」這兩點,太上皇其實也沒別的優勢了,而且他畢竟是年紀大了,還中過風,說不定什麼時候就會倒下,實在是讓人心裡沒底啊……想想看吧,倘若大傢伙兒拼死拼活、好不容易打跑了敵人,卻被樞密院以律法為依據給定成了「反賊」,那該有多冤啊?還不如直接逃到南方去跟家人相會呢。
而這下子,駙馬爺把虎符亮了出來,問題就徹底解決了:律法規定,在緊急關頭,正副元帥的虎符合二為一,便可號令舉國之兵,就連樞密院也要配合聽調!
所以將士們的心頓時就安定了,無論這場仗打到最後結果如何,他們都算是被虎符調集而來、保家衛國的英雄,若能活著看到勝利,升官發財不在話下,即使不幸亡於戰場,那也是名正言順的烈士……這樣一想,士氣哪裡還有不回升的道理?
更巧的是,紀彥平前腳才把虎符送到齊靖安手上,後腳跟著的就是夏侯宣在西蠻的捷報:西蠻王庭已破,國主已死!
最重要的是,夏侯宣還在捷報里夾帶了一封信,特地告訴他的心上人,在捷報送出的同一時間,征西大軍便已啟程還朝——這才是最讓齊靖安高興的事——看看信尾的日期,這份捷報發於月余之前,算算時日,征西大軍的行軍速度即便是再怎麼慢,不出半個月也肯定能抵達永定關了。
更何況,齊靖安確信他的心上人在得知鎮北侯離世的消息以後,肯定能判斷出燕賊急襲京城之事,便也肯定會加急往回趕,所以……他們的相會之日已近在眼前!
「嗷嗷嗷嗷——」
先是虎符,后是捷報,而且援軍還不日將至——聞訊之後,永定關的將士們頓時就像一群發-情的公狼般嚎叫了起來,亢奮得渾身是勁,真有種恨不得衝到城外、衝進敵軍的大營里殺個三進三出的衝動!
於是在接下來的幾天時間裡,永定關的所有人,連同齊靖安在內,都表現得堪稱神勇,直把來襲的燕賊打得哭爹喊娘、屁滾尿流……
「怪事了,明明之前他們的士氣跌落得厲害,怎麼會恢復得這樣快?」
北燕的一眾將領們真是鬱悶啊,「而且我們的損失甚至比最開始的那幾天還要大!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鄭其英陰著臉,沉默地聽著手下諸將討論來、討論去,直至氣氛從鬧哄哄過渡到死寂一片,大家都心有惴惴地望著他時,他才開了口,冷冷地說:「一群蠢才!敵人的士氣為什麼會忽然暴漲,還用得著問嗎?那當然是因為——」
「大魏長公主就要回來了!」
鄭其英狠狠地把手中的瓷杯砸在地上,摔出巨大的聲響,卻仍是不及他的咆哮聲響亮:「他們即將等來得力的援軍!那麼我們呢?我們會怎麼樣?!」
——被大魏的駙馬爺拖在永定關下,再被人家的媳婦抄掉退路、包夾圍殲?
這樣一想,鄭其英真是氣得要命,血液一股股地往頭上涌,以致他的眼前都蒙上了一層血色,面目猙獰駭人……
北燕諸將都下意識地退後了幾步,遠離了他們近乎發狂的主帥,噤若寒蟬地縮在角落裡,連大氣都不敢出一聲:他們的這位二殿下啊,性情實在殘暴,在此之前,無論是為了立威還是為了發泄,都已經殺了他們好些個同袍了,尤其是那些不怎麼服他做統帥的人,所以剩下的這些人就都乖覺了。
可諸將這樣的表現,卻讓鄭其英更覺得不爽至極:看看他手下的這些人,腦子裡全是屎,半個好想法都沒有!一個兩個的、全是些渣渣!可為什麼敵人身邊的人才就那麼多呢?無論是在鎮北軍中,還是在這永定關下,大魏長公主一系的將領人人有用、各個出彩!
為什麼,這究竟是為什麼……真是蒼天不公啊!
鄭其英憤怒地長吼了一聲,似乎是想把滿腹的怒氣都給噴發出去,可當他的怒意當真散去了,卻又覺得整個人都空空的,只剩下了滿心的蕭瑟之情。
他怔怔然地靜立著,不知怎的,卻是又一次地回憶起了在寧京城下,自己與那大魏長公主首次相會時的場景:千軍萬馬中,獨那一人白馬銀槍,耀眼奪目……在他戰敗歸朝,受斥責、受冷遇的時候,這場景曾無數次地出現在他的夢中、成為了一個永不褪色的噩夢。而當他翻身復起,重獲統兵大權之後,這個夢就不復存在了。
那麼現在呢?這難道是一個不詳的預示嗎?鄭其英面無表情地抬起手來,摸了摸自己臉頰上的傷疤,暗暗做出了一個決定。
「什麼?我沒聽錯吧?你是說……那姓鄭的帶兵退走了?!」
這一日,天亮之後,燕賊的大軍非但沒有前來攻城,反而拔營離開了,聞訊后,陳淑瑤失態地張著嘴,不可置信地瞪著統管斥候的秦連橫。
「你沒聽錯,是真的!」秦連橫既很欣喜、又有些糾結地說:「想不到那姓鄭的這麼孬,不過是這幾天輸得狠了些,竟就這麼麻利地跑了!」
「也許他不是真的跑了,而是在行誘敵之事呢?」紀彥平摸了摸下巴,沉吟道。
「有可能,這真是有可能!」秦連橫拍大腿道:「可是我們即使把新征的壯丁都算上,人數也還是比他們少一截,又怎麼可能去追擊他們呢?哈,就隨他們跑來跑去好了,反正我們就是要拖時間拖到殿下回來嘛,以逸待勞就是了,等殿下回來再跟他們決一死戰……嘿,那姓鄭的肯定是腦袋發暈了吧,要不怎麼會幹出這麼沒意義的事?」
然而這時候,一直默默思考的齊靖安卻是忽然出聲問道:「他們的大軍是往哪個方向走的?」
「啟稟駙馬爺,敵人是往東北方向走的,我軍該當如何,還請您示下!」秦連橫「啪嗒」一下,右手撫胸行了個軍禮,一板一眼地回答了駙馬爺的問題,可他咕嚕嚕亂轉的眼珠子卻是出賣了他此時稍顯輕鬆的心態。
「東北方啊……那就應該是真的要跑了。」齊靖安輕輕一嘆,起身繞到寬背大椅之後,去看那懸挂在牆上的軍事輿圖。
「往東北方去就是真的跑了嗎?」陳淑瑤不懂就問,好學得很。
紀彥平「噢」了一聲,拍了拍自己的腦瓜子,恍然道:「是了,如果那姓鄭的是打算使誘敵之計,那該帶兵往西北方去才對——作勢要迎擊公主的大軍,以此引誘我們銜尾追擊,然後再折返回來殲滅我們,攻下永定關!」
從西北邊歸來的公主殿下手底下只有二十來萬兵馬,而且還經歷了長途跋涉,甚至穿越了戈壁,如若跟鄭其英的三十餘萬大軍正面遭遇、甚至在全沒準備的情況下被突襲,那還真是挺值得他們擔心的,說不得他們真要帶兵出城,前去策應。可鄭其英卻是往東北邊去了,這根本就是返回北燕的節奏嘛——至於身處北燕腹地的鎮北軍,原本就在人數上佔優,而且還有著堅固的陣地,根本不怕鄭其英回軍夾擊。事實上,如果夾擊有用的話,鄭其英一早就沒必要帶兵急襲大魏京都了。
「對哎,他們往東北方去,無論怎樣我們都沒必要去追啊,」陳淑瑤也馬上反應了過來,歡呼道:「哈哈,看來他們真是跑了,被我們給打跑了,我們贏咯!」
這般看來,那鄭其英是知難而退了,不得不說他還真是挺識相的:既然都攻不下永定關了,也「撿不著」江北的萬里沃土了,乾脆就率軍回老家去,至少還能暫時保住小命,不至於在大魏長公主和駙馬的兩相夾擊下「英勇就義」……再者說來,經過他的這番努力,已經是成功攪亂了大魏京都,甚至都逼得魏帝舉朝南遷了,故而他此行的目的也可算是達成了一半吧?這時候回北燕去,跟他老爹一起儘力扛住鎮北軍的攻勢,想來大魏朝中還會有一番動蕩,那麼最後會是怎樣的結果,現在還真是說不準,也許北燕還能絕處逢生呢?
「是嗎?我們這就贏啦?」秦連橫嘴角一抽,說:「雖然好像挺值得高興的,但我怎麼忽地就有了一種用力揮拳卻打到空處、特別不得勁的感覺呢?」
「那是當然了,」齊靖安轉過身來,目光湛湛地看著在場諸位,說:「此時我們士氣如虹,殿下也馬上就要回來了,再加上周圍各州府的廂兵和壯丁都在源源不斷地趕來,所以我們其實已有了全殲燕賊幾十萬大軍的信心……可他們卻跑掉了!正如同煮得半熟的鴨子撲棱翅膀飛走了,誰能覺得痛快?」
紀彥平深吸了一口氣,「那靖安你的意思是……我們出城去追?」
「不錯,我正有此意!」齊靖安鏗鏘有力地點了點頭。
「那也不成吧?我們的正規軍還不到六萬人,剩下的都是連馬都騎不順溜的壯丁,守城還行,若是真去追那姓鄭的、跟他手下的三十萬大軍在平原上相遇並激戰,我們肯定會死得透透的吧?!」
秦連橫這般說著,撓頭想了一會兒,便大力搖頭反對道:「不成不成,真是不成,我們絕對不能出城,否則不但自己玩完,永定關也會被他們奪下的,那我們之前的苦守豈不都白費啦!還不如就讓他們走了算了,反正我們也沒有太多的損失。」
「得不到預計的戰果,便是損失了。更何況鄭其英此人並不簡單,此番若是縱虎歸山,在不久之後的將來,也許我們要花費更多的時間、付出更大的損失才能拿下他,甚至還有可能會橫生變故,教我們再也拿不住他……」
說著,齊靖安繞過書案,走到眾人中間,鄭重道:「所以我決定親自帶領將士們去追擊他,以擾襲和拖延為主,盡量不與他們正面遭遇,待殿下回來,我們就可以一舉幹掉他,永絕後患!至於你們,就留下來組織和統領壯丁、守好永定關罷。」
「不行!」秦連橫、陳淑瑤和紀彥平一致反對——「開玩笑,萬一你出了點什麼事,那豈不是虧大本了嗎?」「真是沒必要啊,我們還是一起等公主回來再做打算吧。」「就是就是,靖安你怎麼變得如此激進了,都不像是原來那個穩重的你了……」
「我當然還是原來那個穩重的我了,你們怎麼會以為我會不拿自己的性命當回事呢?」
眼見著得不到大家的支持,齊靖安略有些無奈地攤了攤手,說:「我作此打算,當然是有把握的,你們還記得去年的那一回嗎?鄭其英玩了一手故弄玄虛,想讓我們困守寧京,可殿下卻反其道而行之,殺入北燕境內,終得大勝——那一次,與我們當下的境況,其實是很有共通之處的,只需小拼一把,就能賺一把特別大的,何樂而不為呢?」
三人靜默了片刻,卻還是一起搖頭,秦連橫道:「不管怎麼說,你去冒險總是不妥,還不如你留守在此,我們去追敵呢。」陳淑瑤和紀彥平也點頭表示同意。
「咦?」齊靖安忽然覺得有點不對,「為什麼當初殿下帶著幾萬人冒險突入北燕境內的時候,你們誰也沒有提出反對,可現在輪到我要這麼做了,你們就態度大變了呢?」
「那也許是因為你和我的氣場不一樣吧……」
便在此時,門外忽然傳來這麼一句笑意滿滿的話來,這把聲音大家都太熟悉了,也太想念了——
說話的不是夏侯宣,還能是誰?
「呀!」眾人紛紛驚呼出聲:「殿下回來了!」「怎麼這麼突然?」「是呀,我們原本還想著要到城門口去隆重迎接你呢,哪想到你就這麼無聲無息地跑到我們面前來了,就跟從天而降似的……」
秦連橫、紀彥平和陳淑瑤都又驚又樂地迎了上來,外加嘰嘰喳喳說個不停,唯有齊靖安仍舊站在原地,獃獃的,整一副被巨大驚喜給砸懵了的模樣,眼睜睜地看著夏侯宣越過眾人,龍行虎步地來到他面前,一展臂就將他摟進了懷裡——
「哎喲,才一見面、在這光天化日之下就摟摟抱抱的,羞得我都不敢看了。」陳淑瑤嘿嘿一笑,故意伸手捂上雙眼,可手指間的縫隙卻寬得很,足夠她把這「羞人」的一幕盡收眼底。
「好啦,我們還是識相點,先離開吧,表妹的眼裡只剩靖安了,根本就看不到我們嘛。」紀彥平笑著聳了聳肩,一轉身就瀟洒地走了。
倒是秦連橫,他眨巴著眼睛,瞅著那對乍一重逢就閃瞎人眼的夫婦倆,怎麼看怎麼覺得有些彆扭——為什麼是公主把駙馬摟進懷裡呢?就沒有人覺得不對勁嗎?還有駙馬爺那呆得可愛的小模樣,嘿,這反差也忒大了吧!之前那個霸氣側漏震得他老秦跪倒在地的駙馬爺跑到哪裡去了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