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生死的瞬間
我本能地用手去扯那冰蠶絲,竟忘了這絲根本就無法扯斷,且越用力拉收縮就越緊的特性。我咬著牙,瞪著那個襲擊者。依然是一身夜行衣,黑頭巾下飄出幾綹銀髮,依然是蒼白浮腫,透明得能見血脈的臉龐,在月光下就如鬼魅一般,顯得尤為可怖。
我放下一隻手,另一隻手的手指仍扣著冰蠶絲,希望淘寶網女裝天貓淘寶商城淘寶網女裝冬裝外套www.taobar8.com能留出一絲空隙以便呼吸。難道將葬身於此嗎?不行,絕對不行。但若此劫難逃,如何是好?不能讓殺死我的人也活著,與她同歸於盡吧。我抿了抿唇,使儘力氣,向她發出五枚絕色梅影針。誰料她見我放下手時,已早有戒備,這時忽然用力一拉,我的暗器打向偏處,而那冰蠶絲已嵌入肉里,疼痛難忍。我的身體只能隨著她用力的方向迅速移動,以減少痛楚。
喉嚨里不斷泛出絲絲血腥味,腦中也漸漸空白,只能眼睜睜地毫無辦法地看她發出致命一擊。忽然,天空傳來一陣口哨聲,嘹亮而凄厲。我順著聲音望去,見房頂上站著個黑衣人,用黑紗蒙著臉,看不見面容,可從身高和口哨聲判斷,應該是個女人。只見她做了個手勢,我眼前的冰蠶女竟然迅速收回了冰蠶絲,放了我一條生路。
我軟軟地癱坐在地上,剛才的事簡直難以置信。那黑衣人究竟是何人?為何讓冰蠶女放了我?我揉了揉脖子,手指上有少許鮮血。原來人是如此脆弱,生死就在那麼一瞬間,在未完成任務之前,可要加倍的小心了。坐了片刻,覺得慢慢有了力氣,便站起來尋那打偏的絕色梅影針,不能留下神教的一絲一毫線索。
我失魂落魄地回到客棧,一夜無眠。神教兩處子庫均有冰蠶女來擾,花護法正趕往冰蠶女所在的吳地找尋一位少主,梅皓晟少主也正趕往姑蘇太湖邊覓取冰蠶,這種種好像當真和神教有著千絲萬縷的關係。可是,她是如何知曉我神教的種種秘密呢?各大分壇的位置?各個護法和少主的行蹤?神教子庫的位置和負責人?等等。除了教主,有很多連位居聖女的我也並不知曉,他們又是從何得知呢?我胡亂地猜想著、推測著,直至窗外漸漸泛起白光,響起陣陣雞鳴。
在大堂和眾人回合后,梅皓晟關切地問道:「梵音姑娘身體不舒服嗎?臉色很差。」
裴之槐放下茶杯,微微一笑道:「皓晟兄倒真是一個惜花憐人的有心人啊。」轉而看向我,隨即收了笑容,「木姑娘沒事吧?」
「沒事,有些倦意,昨晚沒有睡好。」我看到梅皓晟的臉有些泛紅,不覺心中一動。昨晚的事涉及神教,還是不要提起為好。
「那我們再在揚州待一日吧,大家都休息休息。」歸一大師提議道。
「不用,不用,我一切都好,大家不用為了我耽擱時間,還是趕往蘇州城吧,過會兒我在船上打個盹就行了。」我心中十分挂念雪護法所在分壇,急於想趕去看看情況。
「當真無事?」梅皓晟問道。
我點點頭。
江南一帶多水,從揚州到蘇州,河湖交錯,水網縱橫。那岸邊的古鎮小城、田園村舍倒映在水中,虛實相映,朦朧相生。這如詩如畫、安靜祥和的地方,怎會是那邪惡教派的所在呢?我站在橋頭,回過身去看著船艙中和眾人高談闊論的梅皓晟,此次少主前來不知是不是一個錯誤?冰蠶女來去無蹤,武功詭異,遠在我意料之外。昨晚的我,已是命懸一線。而現在,我們離危險越來越近了。
我低下頭來,看著水中的倒影,驀然想起了歸一大師和我闡述佛理時曾說的「見見之時,見非是見,見猶離見,見不能及。落花有意隨流水,流水無情戀落花。」方丈說眼見即為落花,真心即為流水,用眼見去體察人的真心,就好比是「落花有意隨流水」一樣,但結果往往是體察不到,就好比「流水無情戀落花」一樣。禪宗的微言大義,道出了凡人看世界,只會用眼,不會用心的禪理。我見過冰蠶女兩次,在我看來,她們殘忍狠毒,甚於蛇蠍,可昨晚卻有意放了我,不想置我於死地,她們的真面目究竟是怎樣的呢?也許眼見果真未必屬實,一路上我過於憂慮了,還是順其自然,隨心而行吧。
我閉上眼睛,迎著拂面而來的寒風,聽著船邊嘩嘩的水聲,感受著江南潤濕的空氣,什麼都不去想,心慢慢地平靜下來,不似剛才那般煩躁了。
「在想什麼?」耳邊梅皓晟的聲音響起。
我睜開眼,不知什麼時候他已走出船艙,來到了我旁邊。
「沒想什麼,其實我昨晚遇見了冰蠶女。」我理了理被風吹亂的頭髮,低聲說道。
「什麼?」他叫出了聲。
船艙里的眾人看向我們,有人問道:「出什麼事了?」
「沒事,沒事。」我大聲回道。
他見我並不想讓他人知曉,便也低聲道:「沒事吧?難怪你早上神色有異。在哪裡遇見的?晚上你出去了嗎?」
我想起此事涉及神教子庫,分壇不應知曉,便道:「晚上去街上走走,便遇到了,所幸沒事。只是公子須要小心,冰蠶女超乎常人想象。」
「沒事便好。」雖然他的臉上還帶著疑惑,但並沒有追問下去。很多時候,梅皓晟確實是個很識趣的人。
船漸至駁岸,姑蘇城已在眼前,眾人紛紛下船。我剛躍上岸,一隻污黑的小手便伸了過來,接著是怯怯的乞討聲:「各位大爺大娘,行行好吧。」這是一個六七歲的女孩子,面容還算清秀,頭髮蓬散,破衣爛衫,滿身臟穢。
走在我旁邊的金東彪不耐煩地推開她的手,喝道:「一邊去。」小女孩像受傷的小狗般退後了幾步,眼中儘是無助與失望。
前邊的裴之槐回過頭來,隨即折返走到小女孩身邊,取出一些碎銀給她。女孩滿臉驚訝,連連磕頭道謝,歸一方丈走到裴之槐旁邊,道:「裴施主樂善好施,功德無量。」又對女孩道:「小施主,此乃權宜之計,非長久也,老衲勸你要另作打算。」
「小丫頭,城南石湖邊有個學刺繡的地方,專門招收女童,聽說還包食宿,你可去那兒看看。」旁邊一個路人熱心地建議道。
石湖,雪護法所在分壇就在姑蘇石湖邊,不知另一位少主現在情況如何?
我們在城裡的「江南客棧」安頓下來,眾人商議這幾日先在城中打探一下冰蠶女的情況,再去字條上所說的太湖邊尋找冰蠶。
翌日,我以買些藥材為名,孤自雇了一葉扁舟,沿大運河水道出胥門,經橫塘驛進入石湖。
船過橫塘,堤上行人寥寥。冬日的江南,淡淡的暖陽,風依舊不急不徐,雲依舊或濃或淡。「凌波不過橫塘路,錦瑟華年誰與度?」一直聽說江南是水做成的,如今我真正置身其中時,不禁也多了幾許閑愁:聖女最終的命運大概也會像那一川煙草,滿城風絮,隨風而過吧。
小船從一座九孔石橋下穿過,眼前豁然開朗。船家告訴我,石湖到了,而剛剛經過的便是當地鼎鼎有名的行春橋。「每年八月十七夜半子時,這裡可是熱鬧非凡啊!『石湖串月』知道不?嘿嘿,不但全蘇州城的人趕著來看,就是周邊府縣的人來的也不少。」船家一邊說著一邊已陶醉在自己的回憶中。我望著石湖清凈寧謐的水面,想象仲夏夜半,月輪偏西,清寒的光輝,透過石橋九個環洞,傾瀉在湖面上,微波粼粼,或許真會有九個月亮的勝景吧。不由再次感嘆江南的富足安康,人們自有那份閑情在平常生活中尋找意趣。突然,我又想起了阿昱,上次的談話,讓我對他多了幾分了解,直覺他一定會喜歡這樣與世無爭、平靜悠閑的生活。只是,冰蠶女的出現,給這樣美好的江南添了些許血腥與殺氣。
船便在行春橋頭靠了岸,船家告訴我,這橋邊原來是宋時范成大范丞相隱居之地。我作別船家,拾階上岸。
「曉霧朝暾紺碧烘,橫塘西岸越城東。行人半出稻花上,宿鷺孤明菱葉中。信腳自能知舊路,驚心時復認鄰翁。當時手種斜橋柳,無數鳴蜩翠掃空。」范成大將石湖描繪得分外清麗脫俗。如今,我行走其中,這岸上斑駁的石徑,沉積著多少歲月的經脈;楞枷塔下,長滿了歷史的青苔。
吳越春秋,恩怨曠世不泯。勾踐卧薪嘗膽,吳越兩國便在這片土地上兵戎相見。後來,范蠡率領的越軍水師也由此地攻入姑蘇台,抱得美人歸。而石湖也由此留下一串吳越遺迹,越來溪、越城橋、吳王井、藏軍洞……
此刻信步湖堤,卻一派田園風光。湖邊一片片農田,有些水田依舊空著,秋收后留下的稻茬一簇簇地在地里排列整齊,有些田裡已經種上冬麥,短短的一片青翠。田裡有小片小片坡地,碧綠的油菜正在茁壯;其他田間、地頭、溝渠邊則遍植桑樹。可以想象,再過兩三個月,這裡就是另一番景象了:堤上岸柳成行,桃花拂面,被豐茂的桑樹分隔開的田地里,麥苗成方,油菜金黃。我不由想起神教總壇附近大山中那些平壩子的春天,大片大片的油菜花,鋪天蓋地,長得那麼的汪洋恣肆,而全無江南的精緻婉約,兩種截然不同的風貌啊。不知道,今年的油菜籽播下了么?
路上的行人漸漸多了起來,腳下的路越來越寬,旁邊又有多條小徑匯入,前方冬青和木樨掩映處有一所大宅院漸漸顯露出來。
院落很大,遠遠望去至少有前後六七進的樣子,典型的江南民居風格,粉牆黛瓦,沿著地勢自然鋪展開,臨河而居,卻又用高高的馬頭牆隔開湖光山色。
走上近前,只見宅院的大門前空場上聚集著不少人。空場的一側立著個大大的告示欄,很多人聚集於此議論紛紛。於是,我也上前幾步,看個究竟。
大門上懸著一塊素底匾額,上書「銀針雪線「四字,兩旁立柱上寫著一副對聯「萬縷錦絲,十指春風」,著實境界不凡,卻一時也無法猜透是甚所在。
忽聽得身後有位婦人說道:「哎呀,哪位好心人幫忙替奴家看看傳習所的收徒告示貼出來了嗎?奴家不識字呀。」
循聲轉過頭,只看見告示欄前的人群中有位中年婦人正央人查看告示,手中還牽著一個**歲光景的女孩,看衣著應是貧苦人家。
「已經有了,大娘。」一位商人打扮的男子答道,「你是帶女兒來報名的吧?」
「對呀,沒法子,窮人家,給孩子找條謀生的路罷了。」婦人說道,「煩先生幫奴家看下這收徒的章程是怎麼寫的?」
「噢,這明年『銀針雪線』蘇綉傳習所的收徒章程還是老規矩。」商人答道,「五至八歲女童,學徒五年,包食宿,學費一年五兩銀子,家境貧寒或孤兒可以幫工代替。」
「哎呀,太好啦!」婦人高興道,「要說這傳習所的東家,可真是觀世音菩薩再世,教給多少窮人家的女兒一門活命的手藝啊。」
「那倒是。」旁邊又一男子插話道,「教授蘇繡的有不少,可這麼明著扶貧濟困的倒只此一家。不過,大娘,這蘇綉要是學好咯可不是單單活命啊。讓你女兒進去好好學,一旦手藝成了,還是前途不小的。你看這告示欄上貼了這麼多的招工告示,我也是奉了我家宋氏成衣鋪的東家之命來此招工的。」
「那是自然,」又有一人說道,「雪筱柔綉工獨步姑蘇,更為難得的是她一反其他蘇綉大家敝帚自珍的規矩,而是廣收門徒,一時桃李滿天下,像聞名江南的楊伴月、趙慧君、程景鳳、陳芸等皆是其門下,已有『雪綉』院派之說。」
雪筱柔,曾聽師傅說起過,應是雪護法的名字,難道這裡便是分壇所在,似乎是以傳習蘇綉為掩護的。
於是走近告示欄,仔細審視,正中貼的正是收徒告示,四周交雜貼著其他大大小小的告示,有綉庄招優秀綉娘數名,薪酬從優;有絲織工場急招熟練綉女二十人;有單個綉娘毛遂自薦,不一而足。
「那如何報名呢?」婦人又問道。
「噢,很簡單,」商人答道,「你只管進去,門房若問,便直言來學藝即可,裡面進門第一進院落幾間大屋便是講堂,你可以先看看,報名也在裡面。」
那婦人便謝過眾人,領著女兒進門去了。我正想確證此處是否為分壇,同時心中好奇這蘇綉與我們那裡常見的蜀錦相比有何神奇,於是也跟了進去。
進門是個頗大的院落,幾間大屋分列四周。有的屋中,一群女孩正跟著教習手執畫筆,所繪人物、花鳥純以白描,想來正在練習繪製刺繡底稿;有的屋中,女孩們架起綉棚俯首飛針,針線穿梭間,蒼白的底稿漸漸生動起來;有的屋中,幾十個女孩正襟危坐聆聽教習授課,「蘇綉以針法分類有平針、直針、搶針、盤針、套針、亂針、擻扣針等……」
此時,一個白衣女子牽著個女孩經過我身旁,我一眼便認出那女孩正是昨日遇到的小乞兒,此刻,她已判若兩人,穿著一件淺粉色的棉襖,頭髮梳理得乾淨整齊。白衣女子帶她走進一間屋中,我從窗外望進去,見屋中所有人都在向白衣女子行禮。白衣女子回禮后,介紹道:「這是新來的學生,我看她天資聰穎,是塊學蘇繡的好料子。你們要用心教她。」又回過身來對其他女童說:「大家要和睦相處,互相愛護。」大家紛紛點頭稱是。
看那情景,那白衣女子應該就是這裡的主人了,難道她就是雪筱柔雪護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