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3密談
123
「娘娘您是沒瞧見,禧妃娘娘的模樣兒,只差沒上吊了。」貴妃娘娘身邊得用的大宮女燃墨手裡端著茶盅,躬身伺候貴妃娘娘,一邊兒低聲笑著說。
在這宮裡,不管說什麼話,要緊不要緊,人人都慣於低聲說話,似乎生活高聲了便有了忌諱似的,這燃墨十歲上頭就選了進宮做宮女伺候主子,對這宮中的忌諱等自然也是門清的很。
貴妃娘娘還是禮嬪的時候,燃墨就在身邊兒服侍,她樣子長的端正,做事伶俐,說一知百,又會揣摩主子心意,不管說話做事都十分合貴妃心意,漸漸的就得了寵信,貴妃晉了妃位,又命掌著後宮諸事,正是用人的時候,燃墨自然得了提拔,做了正明宮的司薄。
衛貴妃肯用她,如今燃墨前程正好,伺候衛貴妃也十分用心,前兒三皇子大婚,太子妃與其外祖母的一場鬧劇,正是燃墨留了心眼,打聽到了,來回的衛貴妃。
衛貴妃得了信兒,又聽燃墨進言說:「太子妃娘娘雖說位尊,可到底是外祖母,這樣不給臉面,就是不敢說太子妃娘娘的孝道如何,到底涼薄些。」
衛貴妃果然聽進去了,在外命婦進宮請安的時候,順口就議論了兩句。
這會兒,燃墨笑著說:「奴婢奉娘娘的諭令,去回禧妃娘娘這幾個月要放出去的宮人,各處缺的人數兒,也是娘娘您謙遜,聖上都說了是您主事,禧妃娘娘不過襄理,您做主也就罷了,原是用不著再去問禧妃娘娘的意思的。」
燃墨說了,覷了覷衛貴妃的面色,知道她受用這樣的話,接著笑道:「且如今,禧妃娘娘正火燒眉毛呢,哪裡顧得個這些個。」
衛貴妃尖尖的長指甲翹著,捏著塊帕子按了按唇角,柔聲道:「皇上既然有襄理的話,我自然是要多問著禧妃娘娘的意思的,且禧妃娘娘進宮雖跟我差不多兒時辰,但晉妃位卻比我早些,我原該叫一聲姐姐,禧妃娘娘管不管事,那是她的事兒,咱們總得自個兒有禮數,是不是?」
燃墨把茶盅遞過去,眼見得她輕輕喝了一口放下了,才笑回道:「還是娘娘有智謀,奴婢就是急躁,不懂事,見娘娘如今把這宮裡的大小事兒都打理的清清楚楚,條理通順的,便覺著其實也不用去問禧妃娘娘了,竟就忘了這禮數,實在該打,該打。」
「今兒那邊兒又召了禧妃娘娘的母親進宮說話呢,奴婢去的時候,正好碰見了,不過奴婢進去了,禧妃娘娘先前的話就沒說了,只是與奴婢說話兒,奴婢倒是瞧見,趙夫人眼睛腫腫的,大約正在哭哩。」燃墨又笑著回。
衛貴妃笑道:「傻丫頭,她們知道你是誰,說話難道還要叫你聽見不成?我瞧著她們也該急了,趙夫人這是這幾日第三次進宮了吧?別說咱們,就是外頭,聽說那些販夫走卒都在議論這件事呢。」
燃墨掩嘴一笑:「可不就是娘娘這話,不說別人,就是今兒一早我進來在伺候,在院子外頭就看見兩個低等的小宮女坐在台階上挑燕窩裡的毛,一邊兒就在說這件事呢,只奴婢想著,別人說的,咱們何必說呢?橫豎說的人多了,也不缺咱們不是?何必打人眼,叫娘娘得罪人呢?便趕著罵了她們兩句。」
衛貴妃笑道:「你是個懂事的,一心為我,也是想的周到了,不過這件事,倒也不必這樣謹慎,你想想,哪宮都說,偏咱們宮裡不說,豈不是顯得咱們心虛了?咱們雖不怕她,但也用不著故意撇清,再說了,叫人說一說,她沒了臉面,還好意思管理後宮不成?」
燃墨恍然大悟,對貴妃娘娘佩服的五體投地:「還是娘娘想的周到,娘娘這樣一提點,奴婢竟就豁然開朗了!只不知道這事兒到底誰在後頭呢?」
衛貴妃道:「這個誰知道呢?要我說呢,那和尚做了這樣的事,被人抓了,為著保命,供出李家的那個,也是平常,誰叫她倒霉呢,也不見得就跟誰有關係。」
似乎確實不是貴妃娘娘所為?燃墨退下來之後,也在琢磨這件事,但禧妃娘娘的意思,卻似乎篤定了是貴妃娘娘在幕後操縱?來討太子妃的好?
要說燃墨伺候衛貴妃也有三年了,對她的秉性和娘家的助力其實也是清楚的,就算衛貴妃謹慎,不肯對著她說出心底的話來,可是平日里衛貴妃做些什麼,娘家親戚進宮來說些什麼,她卻是打探的清楚的,若是做出這樣的事來,就算瞞著自己,總也得有些蛛絲馬跡叫自己知道,可是確實是一點兒關係也沒有。
也不知道禧妃娘娘到底是怎麼這樣篤定的。
燃墨回了下處,自己細細琢磨了半日,總覺得不妥,便又尋了個借口,去見禧妃。
禧妃這兩日並不太待見她,如今這帝都的八卦傳的如火如荼,李維元實在丟不起這個人,已經出具了休書,把妹子休逐回家。
就是禧妃叫母親帶了自己的親筆信去給李夫人,也沒有任何作用。
李家的意思是:禧妃娘娘尊貴,若是吩咐別的事,自然是遵命的。可是如今那和尚還在順天府審著,府里也已經審過了奴才,作實了這件事,通姦此事,絕無姑息的餘地,李家不能有不貞之婦。
連李家的三少爺,也氣的住到廟裡去了。
禧妃知道這件事已經無可挽回,只在心中記了這個仇,心裡把衛貴妃恨出一溏血來,只想抓著她的小辮子,給她好看,偏偏自己費盡心機安插到衛貴妃身邊的宮女,口口聲聲的說,此事看來與衛貴妃無關。
真是把她氣的雙眼發黑,禧妃還指望燃墨給她找到衛貴妃的漏子,好讓她出手呢!
這丫頭,膽子倒是真不小,就撿著貴妃的高枝兒去了不成?
禧妃冷笑道:「不是她?你怎麼就這麼篤定,她說不是她就不是她?還是……她給了你什麼好處,叫你這般能肯定?」
燃墨聽見這話,哪裡還站得住,頓時就跪下了:「娘娘明鑒,奴婢這心裡向來是只有娘娘一個主子的。奴婢在那邊兒服侍也是時時警醒,可貴妃娘娘那邊是絲毫動靜都不曾有,實在不像是她在後頭做了什麼。奴婢只是想著,在主子跟前,心裡想的是什麼,也就說什麼,更何況這樣的大事呢?」
燃墨偷偷看一看禧妃娘娘的面沉如水,知道她心裡頭不痛快,把心一橫,接著道:「奴婢也不敢說什麼事都能打探到,只是把該回的都回了,娘娘多知道幾處的動靜,有個比對印證的,越發好些。便是奴婢心裡也只是想著,這事兒冤有頭債有主,若另外有背後的禍首,娘娘若是錯信了,貴妃娘娘原不足為道,只是卻錯過了真人,一則隱患未除,叫人擔憂,二則反叫人背後笑娘娘沒手段。奴婢是娘娘的奴婢,一心只想著娘娘,才敢對娘娘說這樣的話,奴婢死不足惜,只怕娘娘吃了虧。還求娘娘明鑒。」
這話聽的禧妃臉色鬆動幾分,想著這丫頭素來忠心,且她也明白,在這宮裡,自己要她的命,是輕而易舉的事兒,諒她也不敢背主,便開口道:「你說不是衛氏,我原也有些疑惑,她這些日子有些什麼動靜,你都一一說來我聽聽。」
「是。」燃墨鬆了一口氣,剛說了個開頭,禧妃的貼身宮女,在門口守著的百靈進來回道:「娘娘,東宮吳側妃打發人來尋燃墨,說是有事兒要與她說話。」
吳側妃?禧妃不由奇了:「她找你做什麼?」
燃墨一臉茫然,她是貴妃宮中女官,與東宮並沒有什麼來往:「奴婢也不知道……或許奴婢如今管著宮中文書檔子,她要找什麼記錄也未可知。」
禧妃點點頭,想了想:「也罷,你去吧,這邊兒的事,回頭再說。」
燃墨便一臉莫名其妙的去了。
禧妃看了百靈一眼,百靈會意,低聲道:「是不是找個伶俐的小丫頭,悄悄跟著去看看?」
禧妃幾乎微不可見的點了點頭。
吳月華正在玉和園自己平日起居的小次間里坐著攪花露呢,跟前擺了幾十個瓶瓶罐罐,也不知道要怎麼合,倒是異香撲鼻。
燃墨走進來福身請安,引她進來的丫鬟就輕手輕腳的退了下去,屋裡只有吳月華和燃墨兩個人,吳月華頭都沒抬,眼神兒都在那些罐子上,只淡淡說了一句:「起來吧。」
然後就沒有動靜了。
燃墨站在原地,等了半晌,沒有半個字吩咐,不由奇怪的了不得,悄悄抬眼去看吳月華的神情,卻只見一片淡漠,就好像根本不知道跟前站了個人一般。
宮裡本來有規矩,主子沒問話,奴才不能自己說話,主子問話了,奴才就必須要答話,燃墨站了半天,都沒等到吩咐,終於大著膽子開口問道:「不知側妃娘娘吩咐奴才前來,有什麼差使?」
吳側妃壓根兒當沒聽見。
燃墨真是莫名其妙到了極點,偏又不敢走,只得在那裡站著。吳側妃在那裡搞鼓了半日,燃墨一動不動的站著,她並不怕站,做宮女的這點兒基本功是要有的,主子身邊伺候,一動不動的站個一兩個時辰也是有的。
可是,架不住心中打鼓啊。
過了約有半個時辰了,吳側妃抬頭瞧了瞧牆上掛的時辰鍾,便轉頭對著燃墨笑道:「好了,你出去罷。」
燃墨只得行禮告退,走出院子去,就見衛貴妃宮中的一個小宮女等在門口,見她出來忙說:「姐姐怎麼說這樣久的話?娘娘打發我尋姐姐,等了這半日了。」
燃墨一震,終於明白了吳側妃的意思了!
她與東宮並無交集,卻在吳側妃院子里說了半個時辰的話,貴妃娘娘自然要想,你們在說什麼?
禧妃娘娘又怎麼會不想?
會有人相信她與吳側妃在屋裡單獨相處半個時辰,一句話也沒說嗎?
什麼是真話,什麼是假話,能有人相信她的真話嗎?燃墨捫心自問,就是易地而處,她也不會信的。
只是,東宮此舉,目的何在呢?
果然,回了正明宮,衛貴妃只是打發她找一個禮單檔子出來,對她在東宮的那半個時辰,一句話也沒有問。
燃墨心中苦澀,可是卻又實在無話可說。
又過了一日,吳側妃故技重施,也不管燃墨在做什麼,直接打發人到正明宮尋燃墨去東宮,燃墨正在衛貴妃跟前伺候,衛貴妃聽了,似笑非笑的說:「既然東宮側妃尋你,你便去吧。」
燃墨徒勞的掙扎了一下:「奴婢職責在身,不能擅離,是不是不拘請那位妹妹過去聽一聽吳側妃的吩咐,也就罷了。」
衛貴妃笑道:「主子點名叫你,你敢推脫?橫豎我這裡也沒事,你只管去就是了。」
燃墨無法,只得再去東宮。
依然是那個房間,依然是丫鬟們都靜悄悄的退了出去,吳側妃這一回沒合花露了,只端端正正的坐在桌子跟前寫字,十分專心,隨口說一句:「起來吧。」
然後就當這屋裡沒這個人了。
依然還是半個時辰,吳側妃就打發她走了。
這一回,燃墨覺得正明宮好像每個人都在偷偷的打量她,偷偷的議論她,每當她看見有人低聲說話,就覺得是在議論她。
而最叫她心驚的,還是主子的態度,衛貴妃似笑非笑的神情,禧妃娘娘卻是一臉客氣,她找了借口去了幾次,禧妃娘娘待她客客氣氣,多一個字也不說。
燃墨心驚膽戰的又過了一日,吳側妃又打發人來請她了。
燃墨腿都軟了,這吳側妃哪裡是請她說話,那是在請她去死呀!
玉和園看在燃墨眼裡,簡直堪比閻王爺的大殿,吳側妃安安靜靜的支著繡花棚子,不知道在綉什麼,容色淡淡的,十分從容。
可燃墨的心中比黃蓮還苦,比起第一日的鎮定、揣測,這一回的她如同掉進了獵人的坑中的獵物似的絕望,她依然站在那裡,後背綳的筆直,冷汗浸出來很快就打濕了貼身的衣物,大約撐了半盞茶時分,燃墨終於撐不住了,噗通一聲跪在地上,磕頭道:「側妃娘娘饒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