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會三友
章節名:第二十二章會三友
眼看著進了八月,算算,離三月節那晚的橋上相會已經過去了半年,這小半年裡,生活還是那樣,看起來什麼都沒變,又似乎變了很多,起碼,我從一位「公子」變成了一名「女子」。
聽徐伯說,我的琴藝在外面傳得很響,中原和大理自不必提,連大遼(也稱契丹)的一些愛樂之士都知道我的名字:江陵沈越的女兒「天音公子」。綜上所述,我已經在當代樂界名人中混出一席之地,其實自己本身哪有什麼本事,不過是接替了父親在樂界的知名度罷了。
有那麼一天,我彈了沒多久,徐伯神密兮兮地掀簾探頭進來:「靈曦,有位客人想見你,我向他打聽名諱,他說只需對你報『高山流水』這四個字,約你晚上在城北聚仙樓見面,去不去你自己拿主意啊,徐伯只答應了人家要把話傳到。」
一下午我都在想,那人是誰呢?我哪有什麼故人?要是翠雲她們來找我,還用打什麼「高山流水」「小泉叮咚」的暗號嗎,不直接奔我家得了?段素意?他不是我的故人,是我的情人才對,這半年,明裡我對自己說躲他,暗裡,或許我其實天天在等他,只不過自己也不想把事情理得太明白,何必徒增傷心呢?
晚上等弟妹們回來,我把徐伯的原話跟他們講了一遍,瑞新主張我去看看,默言連連打手勢說女孩晚上出門不安全,旭峰隨我的意,我思來想去,再看時,月如銀鉤已經悄悄掛上柳稍頭了,突然間記起那位道骨仙風的中年文士,便連忙將自己簡單梳洗了番,正準備換上旭峰的藍儒衫,卻被瑞新一把奪過:「我說姐啊,這麼熱的天,衣服穿得又薄,一個女子的身材,穿個儒衫不倫不類的像什麼話,你還以為自個兒跟以前那麼瘦啊,男不男女不女的。」
我將他一雙耳朵撕得通紅后才帶著旭峰離家揚長而去。
城北主街不同於城南,酒樓茶館四處林立,翠柳花紅的風月場所也多,平常我們都已經上床休息的時間,這裡卻是燈火通明,忐忑間,腳步已經踏進了聚仙樓,這棟酒樓在大理也算小有名氣,聽說東家是大宋東都洛陽人士,很多從中原過來的客人都住在這裡。
一位店小二走過來熱情地招呼我們:「兩位客官,裡面兒請嘞。」
我對小二哥說,自己是應人之邀,再談到應誰之邀時,我傻了眼,糟糕,自己並不知道那位文士怎麼稱呼,偌大個酒樓,總不能一道道挨個兒去問吧。
小二哥見我犯難,便問我那位客人的外貌特徵,末了我不得不佩服起這位小二哥,真真的叫「機靈」,我只簡單形容了一下他就能猜到我找誰。隨後,我和旭峰跟著小二哥上了樓,他領著我們走到一個雅緻的包間門口,推開門伸手請道:「兩位看看,是不是這三位客官相約?」
我徑自走了進去,目光掠過,頓時心下直跳:可不就是半年前坐在茶館聽琴的那位中年文士和坐在他身邊的兩個年輕人么?他們三個原本正在談笑風生,此刻正三雙眼睛齊刷刷朝我打量過來,從前我穿著內兩層外一層的儒衫,多少還有點風流才子的自信,現下,我悄悄背著手絞了絞自己這套桃紅的薄裙,臉上不禁開始發燒。
幸好,只熬了半分鐘,那位中年文士朝我走過來,舉手合扇對我淡施一禮:「想必,這位就是天音公子了,半年不見,差點讓范某認不出來。」
我忙抬起頭微笑著還上一禮:「原來先生姓范,久仰久仰!」
他須一笑,那位個子不高的年青人立馬湊了過來,抱拳朗聲道:「原來大名鼎鼎的天音公子真的是位女子啊,人說我還不信呢,我叫狄青,也叫狄漢臣,大宋汾州人,幸會幸會!」
那位狄青聲音爽朗,臉上有道很明顯的黑疤,目光十分誠懇坦然,舉止間不拘小節,不禁令我頓生好感,我連忙同樣抱拳回禮道:「天音見過狄大哥!」
氣氛一下輕鬆了不少,大家都爽朗地笑了起來,就在我胸中湧出了些許豪邁之情時,另一位白衣綉竹的公子舉步優雅地走到我面前,四目相接下,我的臉又開始不受控制地燒得更透,見他盯著我凝神細細打量,自己的頭便不自覺地淺淺垂下,只聽范先生輕咳了兩聲,對面那人才開口道:「小可姓韓,單名一個『琦』字,字『稚圭』,祖籍安陽,之前與天音公子,與姑娘見過,不知姑娘還曾記得否?」
我心想,怎會記不得呢,長得比我帥太多的人我一般都記得,吸了口氣,抬起頭來大方一笑,他比我高出大半個頭,估摸有一米八的樣子,怪不得坐著都鶴立雞群,我對著他淡然施禮:「天音見過韓公子。」
我拉過旭峰,也給他們介紹了一番,他們三個面面相覷,狄青道:「喔?聽聞沈先生只有一個女兒,原來傳言不實?」
我忙接過話頭解釋道,旭峰是我的義弟,另外還各有一個義弟和一個義妹。
席間,見他們都管范先生叫范大哥,我也跟著喊起了范大哥,他是個談吐幽默,委婉含蓄的人,幾番聊過,我發現這位范大哥不僅胸藏經緯且見聞十分廣博,不禁對他大為崇敬起來,從聽他侃談一些各地的風土人情,到議論廟堂之上的治國方略,我又從佩服到震驚再到深深佩服。
簡單互道了些家常,我才了解到,原來這位玉樹臨風的韓琦公子,今年才剛滿二十,年紀輕輕便高中進士,他本人真正的是才華橫溢學富五車,名副其實的天之驕子,最可貴的是,他身上並無半點驕橫傲慢之氣,為人謙虛有禮,他和范大哥狄青大哥一樣,胸懷滿腔治國安民之心,和他一比,自己立馬感到無比的慚愧,深談過後,對他,我不禁由衷地欣賞起來。
沒想到向來不愛言語的旭峰竟能和狄青一見如故,狄大哥說他出生微寒,幸好少年時遇到一位貴人,教他練就一身武藝,還說改日定要和旭峰切磋一番,旭峰忙對他抱拳鄭重行禮,看得我差點兒沒掉落眼珠子,但聽旭峰細聲道:「不敢,狄大哥有空可否去我家一坐,旭峰也好求教一番。」
我揉了揉眼皮子,狄青哈哈一笑:「有何不可?」
我忙約上范大哥和韓琦一起去我家,略盡地主之誼。最後,大家暢所欲言,賓主盡歡,我無比慶幸今晚前來應邀,認識了三個在未來影響我一生的好朋友。
我們約定後天下午,屆時旭峰專程來聚仙樓接過他們三位去我家做客,之後便起身謝宴告辭。回家的路上,和旭峰兩人都激動得要死,穿過幾條街道后,不經意間我又不自覺地走向相思橋,明明是想抵住自己的腿停下的,一路不停暗暗央求自己:「靈曦,別去,」可心還是不受指揮,彷彿橋那裡才是它的快樂老家,接著竟越走越快,有如那裡藏著個巨大的磁場,正把自已往跟前吸。
旭峰跟在我身後,我最後幾乎是跑過去的,奔到橋頭時滿頭大汗,我彎下身子,一手插腰,一手捂住吃飽后因急跑差點腸子打結的肚子,左右一看,四周空空如也,再抬頭,橋心卻站著抹側對我的身影,那身影依舊是一襲熟悉的月白,只是襯著暗沉的月色備顯孤寂。
我的心忽然開始難過,天或許知道,自己恨不能像一顆子彈朝他發射過去。經過這半年來的修行,我的腦子尚余著清醒,狂熱的心跳和意圖寧靜的頭腦,就像兩位決賽的辯手,佔在我體內做著激烈的辯爭。為了管住自己不爭氣的腿,我索性雙手捂住有些絞痛的肚子蹲在地上,心說:腿啊腿,這回,你跑不成了吧?
旭峰以為我哪裡不舒服,忙過來扶我:「姐,你怎麼啦?」
我抬頭看去時,白影正好也應聲朝我看過來,兩相一對視,心底的情愫更加激涌,我怕再堅持個幾秒鐘,自己就得往他那兒撲過去了,趁著自己還留了最後絲清醒,咬著牙對旭峰小聲道:「旭峰,我肚子痛,快背姐姐回家。」
我躬著身子蜷在那裡,也不知旭峰怎麼想的,直接打橫將我抱起來連跑帶「飛」地趕回去了。
自是一夜難眠,原本好不容易平靜下來的心緒,在見到他之後再次潰不成軍。原來,自己是那麼想他,就像那劇烈搖晃過的啤酒瓶,只要撬開小蓋子,酒會自己噴涌個乾乾淨淨。
幸好,怎樣去隆重接待三位中原的良友,轉移了我許多注意力,否則,自己極有可能做夢都去找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