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三章 迷霧中的神槍(1)
時節正值春季最好的時候,隨著陽光越來越耀眼,每到中午人們也越發慵懶起來。已經沒有學生走動的海牙學院附近,一對少年少女正無聲地在某條不起眼的小路上行進,連轉幾個彎,最後停在了一堵舊水泥牆的前面。
「走到這裡就足夠偏僻了吧……旌姬,要開門了。」
旌姬點點頭,魅堂才從衣袋裡取出那張精緻的名片,輕輕一劃,對他們來說都不算陌生了的神秘酒吧「克里特」便像幻景般搖曳著徐徐浮現。兩人在風鈴聲中踏入店內,出來迎接的依然是銀髮紅眸的俊美青年,而他的致辭與往日完全不同了。
「歡迎光臨——九界之巔的守望者,以及奧丁英武的女兒。」
天子十分認真地鞠了一躬,「牙之御座」見狀聳聳肩,旌姬則露出了無奈的苦笑。「好了天子,我就怕看到你這種反應啦!」她大方地拍拍青年的胳膊,「騎士團的大家現在也對我莫名客氣起來,別提有多彆扭……如果連你也不能和以前一樣對我,覺醒對我來說就真的一點好處也沒有了啊。」
「……嗯,果然本質還是原來的旌姬。不過既然已經作為『代行者』覺醒,性格和氣場完全不變是不可能的。」
天子恢復了平日的優雅笑容,招呼兩人過來坐下,並斟了三杯冰鎮果汁。「這樣一來,不久前我們共戰鬼卒時那種莫名的默契也就可以解釋了,我的直覺完全沒錯。」雙肘支在吧台上,他感慨地注視起旌姬的側臉來,「穿甲胄、騎戰馬,挑選陣亡戰士的聖少女——實不相瞞,雖然我和魅堂曾試著推測你的身份,但沒想到旌姬居然是這麼偉大的角色啊?」
「聽你的語氣好像頗不服的樣子誒,不過大概是我的錯覺。」
幾秒鐘的沉默后,小小的店內響起了笑聲的合奏,連魅堂也看著戀人和朋友邊笑邊搖頭。「抱歉,天子,這次來得太突然了,但也是因為我們不放心你。」金眼少年身體前傾,鄭重地問道,「碼頭髮生的事你也知道了,今後的形勢恐怕會混亂到將來一步也無法預測的程度,你打算怎麼辦?」
「我會繼續保持中立立場,發生再重大的事態也不會改變。」
天子暫時收斂了笑容,加重語氣強調道。「在之前的塞壬事件和鬼卒事件里,我會援助你和旌姬是出於私人交情的特殊情況。如果將來要我選擇加入哪個陣營,就恕不奉陪了。」他一手拍拍魅堂的肩,「你們不必擔心我,有『柏勒羅豐的金轡』這件護身符在,就算是宙斯也沒法對我做什麼。」
魅堂與旌姬對視一眼,表情不約而同地放鬆了些。「從現在開始,蒼天市的戰鬥就要上升到神話層級了嗎?」瓦爾基麗少女沉聲呢喃著,「真糟啊,要怎麼向大家解釋才合適……」
「即使要解釋,屆時應該也不會由你來執行。」在「牙之御座」想開口說什麼前,銀髮青年往吧台下方掃了一眼,以不符合他平日風格的速度搶走話頭,「對了,我想到庫房拿點新的小食放在這裡,旌姬能不能來當個參謀?我不太了解年輕女孩子都愛吃什麼呢。」
旌姬爽快地答應下來,天子又向被單獨留下的魅堂道了聲歉,兩人一起往酒吧深處走去。「這裡還常有女孩子光臨嗎?從沒聽你說過啊。」少女邊從架上拿下曲奇餅邊打趣。
「不好意思,女性客人其實屈指可數,所以我只是找借口把你帶過來而已。」天子轉過身,把一張薄薄的紙和巧克力一起塞到她手上,「收下這個吧——當然,請不要被魅堂知道。」
那是一張和魅堂持有的完全相同、能夠隨時隨地將「克里特」的大門召喚至面前的精美名片。「天子,這是……」旌姬一時不解其意。「只是以防萬一用,今後若碰到什麼不宜與魅堂同來相商的事情,就單獨來找我好了。」宛如宣告神諭的祭司,天馬的化身以輕柔而神秘的口吻回答,「作為朋友,我隨時都會歡迎旌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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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看午休時間快結束了,兩人便辭別天子踏上歸程。魅堂與旌姬似乎都在深思什麼,起初誰也沒有說話,直到旌姬忽然停步,鄭重地直視著戀人問道:
「魅堂大人,有件事我想和您認真談一下,現在可以嗎?」
金眼少年頓覺心頭一緊,雖然他知道「這個」話題遲早無法避免,但沒料到會在這時被提起。「……關於左銀弦的么?」魅堂低聲試探,少女卻搖搖頭,大步湊近過來,他隨即反射性地後退,卻忘了小路狹窄,沒退幾步後背就貼在了牆上。
「旌姬……?」
「不是銀弦學長……是關於『這個』。」
旌姬的手輕輕貼上魅堂的胸膛,然後像觸診一般一點點往下滑,她專註的神情令魅堂不禁全身一冷——在遙遠神代的戰場上,這隻纖細的手曾無數次這樣碰觸敵人的胸口,但下一個動作便是毫不猶豫地穿透,把對方的性命終結在她的掌心。「那天下午,銀色的強大力量顯現的時候,我就確定了。」旌姬垂下眼睫低語,「當年但凡父王出巡,我必不離左右,『永恆之槍』的波動我不可能認錯……而以您的經驗和智慧,一定發覺得比我早吧。」
「……嗯,但也不比你早太多就是了。」
雖然承認此事也有些難堪,「牙之御座」內心還是鬆了一口氣。「當時情況緊迫,我沒有太多精力可以思考這件事,回去以後才覺得太蹊蹺——『岡格尼爾』應是父王從不離手的神器,為什麼會在您身上?」旌姬疑惑地問,「父王告訴過您緣由么?」
白鷹王的化身斟酌一番,認為說出來不會傷及這對父女的感情,便決定將自己的看法如實相告。「沒有,但我大概可以猜出來。」他牽過旌姬的手,放慢步伐繼續前進,「如果能自己攜帶,陛下絕對不會將神槍交與他人,他又說過它是『歷代御座都背負過的重任』,可見『岡格尼爾』最初恐怕衰弱或損毀到了無法顯現的程度,陛下才打算借用歷任最強騎士的身體和靈力,將其漸漸修復——這只是我的推測。如果屬實,陛下和大團長當然不會將此事公開,換了任何一個統治者都會這麼做的。」
魅堂語氣平靜,旌姬卻越聽越覺得背上滲出了冷汗。銀弦多次給予她的警告得到了應驗,只料錯了一點——魅堂不會說出真相。「……您就不惱怒嗎?不認為自己被利用了嗎?」她顫抖著問,「我也相信父王沒有讓御座們因此受害之意,但神槍帶給您的負擔和痛苦是確實存在的,我已經親眼看到過了啊?!」
似乎是被戀人語調中的怒意驚到了,金眼少年還沒想好怎麼勸慰她,瓦爾基麗少女就露出了有所覺悟的表情。「我要試著和父王談談,勸他儘快把『岡格尼爾』與您分離開來。」她堅定地說,「我不會泄漏您的推理,有我那天的所見就足夠了。」
然而,將女武神利刃般的氣勢無聲消弭的,是像羽翼一樣輕柔合攏在她頸上的手臂。「謝謝你,旌姬,但不要這樣做。」魅堂在她耳邊喃喃道,「既然我承擔了這項使命,就有責任把神槍完好地還給它的主人,這是一個騎士應當履行的義務——至於『岡格尼爾』離開我的時機,我們就交給陛下決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