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4第一四四章 心意
「哦?是嗎?」一道冷冷的聲音自後邊傳來,邵勁循聲看去,就見高嬋已經自後頭的月洞門中走了出來。
這位一直跟在徐善然身旁的女孩子從過去到現在的裝束好像都沒有什麼變化,衣衫總是黑白二色的,臉上也常覆著個面紗,除了徐善然,看誰都冷冰冰地帶著一股審視的味道。
她現在走出來,走到邵勁面前,冷聲說:「那我要去後頭告訴她,你是不是也要先殺了我?」
說著她又上前一步,環視邵勁帶來的那些人,說:「你不是說要殺人嗎?我看看誰敢動手。」她的手臂抬起來,手指已經落到身後的一個模樣整齊,頭插一根金釵的僕婦上頭,只是還沒等她開口,那月洞門后又急匆匆地跑出來了另一個人!
那人還在跑著呢,就心急火燎地喊道:「這是怎麼了?這是怎麼了?發生了什麼?發生了什麼?」
這兩句話好歹拖了點時間,王一棍緊趕慢趕,總算趕到了高嬋身邊,他也不急著去看邵勁,忙拉著高嬋說:「哎呦我的姑娘,你這是在幹什麼?」說著他借著這句話,又飛快壓低了聲音說,「你和他置氣有什麼意義?人家小兩口的事情你急著摻合做什麼?你怎麼知道夫人不是在等著大人進去呢?」
高嬋也不由得猶豫了一下。
她跟在徐善然身旁,當然情知徐善然是在等著邵勁的。只是邵勁回來的聲勢太大,又明說了不讓人先進去通知徐善然,她生怕對方對徐善然不利而徐善然毫無準備,這才先站了出來的……
王一棍一看高嬋的神色就知道她被說動了。
他正要再接再勵,一旁的邵勁就先鬱悶起來了。
他心道我和一個小姑娘較個什麼勁呢,現在的重點又不是這個!
想到這裡,他直接翻身下馬,對背後的人說:「你們留在這裡,來幾個人帶他們去休息。」後半句話是對著前院烏泱泱的小廝說的。
他又對高嬋說:「我自己一個人進去,和善善說點話,你讓他們都不要出聲。」
還在琢磨言辭的王一棍也不由在心裡給邵勁點了個贊。
高嬋並非想要破壞兩人的感情,見邵勁如此行事便默不作聲地退開了,等邵勁往裡頭走了之後,她又跟在後邊,不遠不近地隨著邵勁一起向前。
有了前院的那一出,這後院中的一應人等自然都被吩咐過了。
邵勁一路暢通無阻的到了徐善然的院子前,正在院子里做針線活的棠心見外頭一下子來了這麼多人,偏生還沒有小丫頭事先知會,不由得一愣,跟著就從門廊下的小杌子上站了起來。
邵勁正要阻止對方進去通知徐善然,卻見棠心並不往門內走去,反而來到邵勁身旁,小聲說:「夫人現在正在榻上休息,不管如何,老爺先進去看看吧。」
邵勁一聽這話,也顧不得其他,忙丟下了旁人徑自推門進屋。
在屋外,棠心鬆了一口氣,正要坐回原地繼續做針線,一轉頭卻對上了高嬋若有所思的目光。
她情不自禁地蹙了眉,也不理會高嬋,一扭身徑自坐回原位,繼續之前的針線活計了。
這些眉眼官司都是閑話,卧室裡邊,歪在長榻上休息的徐善然因為聽到聲音、感覺有人近身而略有迷糊地睜開眼睛,第一眼,就看見疾步走到身旁的男人。
她不由驚了一下,剛半撐起身子就被人按住,耳邊同時聽見熟悉的嗓音說:「善善!」
徐善然這才意識到出現在她屋子裡的人是邵勁。
她的眉頭先緊了一下,跟著又慢慢放鬆。
她定睛細看屈膝蹲在身前的人,看見對方眉頭緊擰著,嘴唇抿成一線,一向疏闊開朗的笑容已經從臉上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在眼睛里翻湧的怒氣。
但就算這樣,他按著她肩膀的力道,也並沒有比往常重上那麼一些,他將她按下去,或者扶起來的動作,也一如往常那般小心翼翼。
徐善然在心裡嘆了一口氣。
這口氣嘆得太過隱蔽,並不能叫除了她之外的任何人發現。
可它又是這麼的沉重而鮮明,讓嘆氣的主人自己,不能有一絲一毫的忽視。
這一次的事情重點在貴妃身上嗎?
不,不是的。
一隻秋後的蚱蜢,就算她不著手處理,對方也不一定能蹦躂多久。
貴妃是什麼出身?
一介浣紗女,僥倖得了帝寵,生了女兒兒子,又和朝中勛貴連了宗,這樣盛寵不衰的十來年一過,當年入宮時候的小心謹慎就全忘在了腦後。
而這深宮之中,不拘是誰,一旦忘記了最重要的『謹慎』二字,早晚沒個下場。
先時徐善然在車上對楊氏輕描淡寫,並非如楊氏所想的那般拿大,而是這件事在她而言,確實不如何重要,和之前的謝惠梅一役並不可同日而語。再則雖大家才剛窺個開頭,可對徐善然而言,連結局也已經看了八/九不離十了,這樣一來就更沒有說的必要了——就算將那前後所有的勾連給說了個一清二楚,依楊氏的性格,只怕也是半信半疑,還不如省些力氣,隨意揭過,反正結果不過兩三日間也差不多有了,到時自然一切明晰。
而真正的,在這一次事情上,叫徐善然放進心裡的,還是邵勁。
邵勁的想法,邵勁的態度——乃至是邵勁最後的決定。
對於貴妃這件事,邵勁的意思是叫她抱病在家,不要摻合。
對於一個丈夫一個男人來說,這已經算是十分體貼的行為了。
但……
或許是自己做決定已經做得太久了,也或許她本身就是一個不安於室的女人。
徐善然很難在知道一切、並有能力解決這一切的時候,當做什麼都沒有看見什麼都沒有聽見,就這樣放任自流。
尤其是在這些事是針對邵勁的時候。
也許她也有些喜歡對方了。
徐善然咀嚼著自己的內心,這樣暗自想道。
正因為邵勁待她十分地好,而她終究不是真正鐵石心腸的人,所以也就將對方的一切放進心裡……也就想要用自己的方法,處理兩個人的關係,並且去保護另外一個人。
然後恰屬悖論的是,也許正因為這樣,他們之間便不得不發生矛盾、爭吵、乃至於其他的不理解。
一切恩愛會,無常難得久。生世多危懼,命危於晨露。
由愛故生憂,由愛故生怖。若離於愛者,無憂亦無怖……
徐善然在心中默默念著當年自己時常念的《金剛經》。
因為兩個人都在想自己的事情,所以邵勁匆匆趕進來之後,卧室內一時反陷入了沉默之後。
須臾,還是徐善然先回過神來,見邵勁還蹲在自己面前,就向里挪了□子,讓出長榻的一小半,軟聲說:「先上來坐坐?」
邵勁眼中的怒氣在不知在看見徐善然之後已經消弭了一些,他聽見徐善然這麼說,也就站起來沿著榻邊坐下,問:「你……」
「貴妃這一次只怕不能順利過關了。」徐善然彷彿不經意地打斷了邵勁的話,因為是在室內,她穿得便有些少,身上還搭了一床薄薄的被子,剛才動了一下,被子就從胸前滑到了腰間,現在她說話的同時正將被子往上拉,小半肩膀與一隻雪臂皆在衣衫下隱隱綽綽。
邵勁看見了,心裡就先鬆了一口氣。
他安插在宮中的人只說徐善然和貴妃發生了衝突,徐善然暈了過去,具體是什麼也不知道,他心急火燎的回來就是怕真發生了什麼事情,但現在看起來——徐善然神思清楚,身上也並未有明顯的被毆打的痕迹,至少距離他想的可怕的情景好上了不少。
至於貴妃什麼的,邵勁現在哪裡想聽?
他有點敷衍地「嗯」了一聲,既想要直接問傷到了哪裡,又怕這個問題叫徐善然心裡不舒服,最後還是順著徐善然的話音說下去:「貴妃怎麼了?」
「她太急了。」徐善然整理了一下自己垂放下來的長發,「陛下剛剛才從宮變之中脫出身來,哪怕陛下確實因為身體不好,授意了她召開生辰宴,乃至透露了誰是下一任的皇帝,預備著先立太子,但她如何敢就這樣心急火燎的連太孫妃都著手準備了?」
說著徐善然淡淡一笑。
宮宴之中,一開始側對著她、坐在貴妃身前的女孩子徐善然一時沒有認出來,等和貴妃交過手后,那一聲「姑母」卻叫徐善然醒過神來——貴妃出身浣紗女,父母早亡膝上有隻有她一個女兒,這所謂的姑母可不是什麼真和貴妃有血緣關係的女孩子,在這種敏感時期湊上前來,還有什麼可想的?
無非是貴妃借聯宗的勢,聯宗借貴妃的寵罷了。
而在這個時候,這種私下裡的小動作,只怕是昭譽帝所無法容忍的。
徐善然說的話邵勁都聽進去了,但他還有一半的注意力留在徐善然本人身上。
他注意到徐善然動了一下自己的頭髮,那長長的垂到腰背的頭髮放下來的時候確實不太方便……就是午休所以沒有梳起來吧……午休?
邵勁忽然怔了一下,他意識到都成親月余了,自己也僅僅在晚上休息或者早上梳頭的時候,看見徐善然將梳起的長發解下,並且除了梳頭的時間,連晚上休息時徐善然這一頭長發都沒有全解開了!
那這個時候——
他幾乎衝口問出:「你的臉怎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