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5第一四五章 無情
徐善然:「……」
邵勁和徐善然認識了這麼久,就沒幾次見過徐善然說不出話來的,這簡直就是從側面證明了他的猜測,他停了停,再次問道:「你的臉怎麼了?」
徐善然:「……沒什麼。」
邵勁:「讓我看看。」
「說了沒什麼。」徐善然說。
「既然沒什麼為什麼不讓我看看?」邵勁簡直執拗起來了。
倒是徐善然,在話說出口后就有些哭笑不得:『說了沒什麼』嗎?這種口氣可真不像是平常的自己……
也許這是一個很能改變人的男人?她看著邵勁,忍不住這樣想道。
而她在自己還沒有清楚認識到的時候,已經確實被對方所改變了……
這邊的徐善然微有走神,左邊床邊,抓到了重點的邵勁這回就沒有那麼好糊弄了。
他一見徐善然分神,就乾脆利落地直接伸手去撩對方的頭髮——反正他的對手是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女孩子,他真要動手,對方甚至來不及反應呢。
徐善然也確實沒來得及反應,她只覺得自己面頰一涼,側邊的頭髮就被撩開了,那半邊剛剛上好了葯、卻還隱隱作疼的臉頰這就暴露在空氣之中。
邵勁的臉色幾乎在看見徐善然那半邊臉頰的時候就真正落了下來。
他的怒氣不再只壓抑在眼底,真正浮現在了臉上。
而當這樣的怒氣和冰冷一旦沒有保留的釋放出來,哪怕是徐善然,都感覺到了一絲從心底升起的驚悸。
簡直沒有辦法想象當初自己碰見對方時的情景。
徐善然忍不住回想,那時候自己看到的人是什麼樣子的?庶子、被磋磨得厲害、胳膊瘦的跟竹竿一樣……然後誰能想到今天呢?
掌管京營一營兵馬,成為京營三營實際上的話事者,就是不言不動,也已經站在了漩渦的中心,若真的行動,那頃刻間就是狂風暴雨。
只是一轉眼的時間。
甚至連她都還沒有真正意識清楚。
但旋即徐善然又有點失笑。
她發現自己今天也不知怎麼的,全回想過去了。
她動了一下,讓開邵勁的手,讓自己的頭髮再次落下來,半是不滿說:「丑得要命,叫你不要看了,這有什麼好看的?」
邵勁沉默半晌,臉上翻湧的怒氣漸漸收回去了,接著他乾巴巴說:「不管怎麼樣的你,都好看。」
徐善然不由笑起來,卻抬杠道:「我覺得丑就夠了。」
邵勁跟妹子說了兩句話,心疼早蹭蹭壓過憤怒,此刻就忍不住抬起手來,想要用手指碰碰又不敢伸手:「疼不疼?……哎,你要真愛惜自己,進宮幹什麼?」他說著覺得這話顯得太過抱怨,又忙說,「還有這點傷真不算什麼——」等等好像又有哪裡不對勁了?「總之它一點也不損你的美貌!」
徐善然發現只要和邵勁在一起,自己總能樂上好一會。她挑了自己想回復的說:「我這還不算什麼?那李夫人因病不願見武帝,豈不是庸人自擾?」
邵勁不以為然極了:「那傢伙啊——李夫人怎麼能和你比?他愛色,可我愛你啊!」
這話一出,饒是徐善然平日千伶百俐能舌綻蓮花,也被邵勁特別直接還不以為奇的告白給說傻了。
倒是邵勁真的一點兒也不覺得自己的話有什麼。他說完之後看見徐善然的長發垂下來,便又說:「還是紮起來吧,頭髮長長的蓋在臉頰上,不利於傷口癒合。要是到時候留了疤,我還沒什麼,你日日對鏡看見,豈不是恨得要死?」
「……」徐善然心道這點我還不知道?要不是因為估量著你會回來,我又何苦如此?
說話間,邵勁左右找了找,在旁邊的小香几上看見了卸下來的髮釵與發繩。
那些髮釵是不用想了,邵勁真不知道怎麼用,發繩可就簡單多了,他挑起一根紅色的繩子,將徐善然的頭髮用手束成一束,然後用紅繩子一圈一圈地把頭髮纏著綁起來,最後打了個大大的蝴蝶結。
ok,搞定!
邵勁說:「這樣就好了!」他又道,「我剛才進來看你在休息,還困不困,要不要再睡一下?」
徐善然在邵勁幫自己綁頭髮的時候就回過了神來,她也不說什麼,就輕輕點了下頭,側身躺下。
邵勁自長榻邊站了起來,他看著徐善然睡下去,又幫對方掖了下被子,然後左右看看,見沒什麼事了,妹子也已經閉上眼睛,這才才靜悄悄往外走去。
而等到一出房門,他的臉色就再次落了下來。
這時院外還立著高嬋與王一棍。
王一棍看見邵勁的臉色,不由上前說:「東主……」
「出去再說。」邵勁簡單說了一句,就大步向外院走去。
兩人一路緊趕慢趕,路上任是誰看見了邵勁的臉色都並不敢上前,一直到外書房裡,邵勁猛地停下腳步,轉身問:「我若想處理貴妃,該怎麼做?」
王一棍:「……」
邵勁又問:「先生可有教我?」
王一棍說:「東主現下大可不必為了一介女人心煩……」
邵勁:「哦?」
王一棍說:「陛下剛脫樊籠便病體難支,正是最意識消沉心下難安之際,貴妃在此時刻不守在陛□邊照料陛下,相反汲汲營營,陛下看見了,心裡如何會沒有想法?而貴妃出身微賤,內無子嗣相伴,外無親族支撐,一旦失去帝心,今日金尊玉貴,明日便命如草芥。哪怕我等什麼也不做,貴妃只怕也沒有什麼好下場。」他清了清喉嚨,「東主此時真正應當考量的,還是接下去馬上就要到來的新舊交替。」
邵勁認真聽著王一棍說完了。
然後他冷冷說了一句:「你知道的可真和善善一樣清楚。」
王一棍乍聽此言,冷汗刷地就落了下來,一時半會竟還不知道如何接話。
而邵勁也並不等王一棍接話,他在冷不丁說了方才那句話之後,又恢復了平靜的神色,續道:「繼續說,接下去的新舊交替怎麼樣?」
「……」王一棍平緩了一下過於劇烈的心跳,他接著說,「陛下現在盛寵東主,既是東主今日的幸,也是東主來日的不幸。今日陛下將這京中防禦全交給東主,一來是因為東主在陛下避居西苑的時候就著力幫助陛下,二來也是因為東主並不攬權的性格。現在陛下正值草木皆兵之際,東主記住,不管如何,切切不可讓陛下覺得東主戀權。任是陛下想給東主加上什麼職位,東主越是推脫,官銜反而越是十拿九穩。但東主也許注意,不可推脫得像是逃避。」
「可若太子確立,新帝登基。東主之於太子並未有救其於危難的情分,而又手掌著太多的兵權……所謂卧榻之側,豈容他人鼾睡?新帝既不信任於東主,東主就萬萬不可再拿著京營的兵權了。或退或調,總要堅辭官職,放開這一手。」
一朝天子一朝臣。
王一棍所說的這些話都是老成之語,邵勁並無什麼不解之處。兩人就細節再談論了一番之後,王一棍離開,邵勁則坐在書房中想自己的事情。
天色逐漸黯淡下來,剛才他和王一棍說話,外書房就沒有讓人進來服侍。
現在房內的光線比外頭暗得更快,外頭尚還是淺藍色的,屋子裡頭已經是一片墨藍。
白日的餘暉在敞開的窗戶下照出最後一片亮光。
邵勁的身體隱沒在黑暗之中,只有一雙手,因為最接近窗戶,而能被照亮。
他此刻正看著自己的雙手。
他從還很小的時候,就一直努力著,最初是努力著逃離懷恩伯府,接著是努力殺了邵文忠,然後是努力和善善一起處理掉謝惠梅——而現在,這些所有的,都一一實現了。
好像再沒有什麼問題了。
他成為了大官,手下有好一批依附著他的士兵,出入都騎著高頭大馬,威風凜凜的,錢就更不用說了,這個雖然一直不好曝光,但從小到大有那麼多發明,他還真的一點都不缺,而最關鍵的是,他甚至娶到了善善,娶到了自己一直想娶的女孩子,而對方也確實如他每晚做夢時候所想的那樣,最好的形容詞也不足以形容她的萬一。
人生到此,真的再沒有了什麼問題吧?
他不需要再追逐什麼了,只需要把現在的日子過好,把他已經得到的東西守好就夠了——這些很難嗎?這些要求很高嗎?
在今天之前,邵勁以為這些一點都不難。
哪怕知曉了貴妃對自己不懷好意,他還是並不緊張,他都曾親自帶兵沖在戰場最前頭廝殺了,血里來火里去地拼出現在這個局面,怎麼會因為一個深宮婦人的敵意就憂心忡忡,惶惶不可終日?
然而今天扇在徐善然臉上的一巴掌就像同時扇在他臉上一樣,將他整個人都扇得有點懵了。
這不是他之前所在的那個社會啊。
這裡也有法律,可是這裡的法律只是為最高統治更好統治國家的典籍而已。
他現在所有的,他所有珍視的、不能失去的,他都並不能真正好好地將它們握在手裡。
一旦那坐在龍椅上的男人,或者那個男人的無數女人無數親戚看他不順眼,或者看他的妻子不順眼,那麼他的所以努力及努力得來的東西,都將化為泡影。
如果只是這樣,邵勁並非不能忍。
人這一輩子,赤條條來赤條條去,有太多東西生不帶來死不帶走了。
可是在這個世界里,在這個社會裡,失去了這些就意味著失去了做人的尊嚴——連尊嚴都沒有了,他能夠接受嗎?
而當那些人不止要這些身外之外,還威脅到他的妻子,他在這個世界上,最最重視的人的時候——他能夠容忍嗎?
「我怎麼可能容忍?」邵勁自言自語。
漢武帝愛色,李夫人說病容難看不見人,所以他就不見了。
而他愛的是人,他連對方掉了一根頭髮,被筷子碰了一下,他都覺得心疼。
他怎麼能夠去想象,有朝一日徐善然會在他所無法挽回的地方,受到欺辱,受到傷害,甚至失去了性命?
這是我最低的要求。
他看著自己的雙手。
如果這個世界連我的這個要求都無法保證的話——
他緩緩將手握拳。
那就由我——我自己——來保護我最重要的人!
徐善然與貴妃一事發生在大庭廣眾之下,十分牽動人心。
國公府的徐佩東和何氏是在一日之後才得到這個消息的,何氏聽到事情之時差點暈倒,緩過了神后就立刻叫人套車,要與徐佩東一起到邵勁府中看自己的女兒。但他們前腳才到地頭與邵勁見面,後腳這邊就得到了宮中傳出的兩個消息。
一個是昭譽帝立太子的消息,一個是昭譽帝因玉福公主參與謀逆一世,奪貴妃頭銜,將貴妃貶入冷宮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