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0第一五零章 還回

150第一五零章 還回

「學生來遲,不知徐叔可受了驚嚇?」在被湛國公府院牆佔據的那一條長長的小巷外,一位身披輕裘的文士對著一位中年人作揖。

路旁的燈火很快將這兩人的身影照亮。

只見這長街周圍亦是一片片血跡與火燎的痕迹,而那被人作揖的中年文士神色間雖慌卻不亂,下意識地整整衣袖,便道:「原來是世侄,世侄怎麼會在此地?」

那作揖之人目明鼻挺,菱唇含笑,正是林世宣。

林世宣解釋說:「小侄近日在晉王府上當差,今夜事發突然,晉王剛剛將亂黨稍微理順,便派小侄出來行走,也好將事情與眾位大人分說一二,好叫眾位大人不止懸心過度。」

徐佩東眉頭鬆了松:「原來如此。」

林世宣又道:「雖說現在大體已經平靜了,但大家也不知道究竟有多少亂黨還藏在暗處,叔叔若無太重要的事情,不若還是在家中休息幾日?」

徐佩東擺了一下手:「不妨事,我已經帶足了人。」並不說具體的,這是不想將事情說出來的意思。

林世宣生來就有一個七竅玲瓏心,如何會聽不懂徐佩東的話?

但他稍許沉吟,又懇切說:「叔叔,侄兒日前來京中,亦多虧了叔叔照拂,現下不拘什麼事情,叔叔說了,只要有一二分可能,侄兒總要儘力去做的,哪怕叔叔不放心侄兒,又或者事情實在犯難,也可說出來,正好多一份力量不是?」

這再三再四的勸解成功地緩和了徐佩東眉間的焦慮。

徐佩東搖頭說:「只是去孩子那邊看看,也並無什麼。今夜亂得很,那家裡每個主事之人,我過去看看也免得真發生了什麼事情,大家都跟個慌腳雞似的。」

林世宣這才恍然,道:「妹妹是嫁給了邵將軍——這個簡單,我這就叫人拿著令牌通過戒嚴之處,往邵將軍府中去。」他又笑對徐佩東說,「叔叔儘管稍等片刻,現在四下里也還有戒備,還是我那些衛士行走得快,若真有什麼事情,他們一定即刻回來稟報。」

如此好說歹說,一直到徐佩東領著人往外走去,發現街市與街市間確實有一隊隊武器在手,盔甲鮮明的隊伍鎮守時候,才聽了林世宣的話,回了國公府等候消息。

林世宣親自將徐佩東送進了府中,又去往幾步之外的另一條巷子——在這幾步之中,似乎一轉身的功夫里,就好像從陽光下直入了陰影里,林世宣臉上的笑容如冰雪般消融,他的神色淡淡的,外表看上去雖依舊玉樹臨風,目光中卻閃爍冰冷的色澤:「一個少了男人的府邸到這個時候還沒有處理完畢?枉我還為了萬無一失特意撥過幾顆霹靂火過去,簡直一群廢物!」

跟在林世宣身後的並不只是普通的士卒,而是一個正五品的將軍。

他雖有著朝廷的封號,面對一介白身的林世宣卻不敢不恭敬,此刻被當面罵了也只默不作聲的低下腦袋。

林世宣並不是那等無事也愛發泄三分的人。

他在罵了一句話之後便將心中因手下辦事不利而生氣的怒氣壓下去,只在心中忖道:

邵勁此人堪稱用兵的天才,但正是因為他足夠天才,手中又掌握著幾個皇子都不得不忌憚的兵力,所以眾位皇子都視其為登基的心腹大患。

也並非沒人想過要拉攏邵勁。

只是昭譽帝自被寧王囚禁再出來之後,就如同驚弓之鳥一樣,任何風吹草動都能引來他幾乎癲狂的反應。

這樣的情勢下,眾人如何敢與於邵勁接觸?

而不能為我所用——便不惜毀棄!

至於如何才能光明正大幹脆利落地將其剷除?

一是以利。

若邵勁人心不足與輝王搭上了線,那麼安插在輝王那邊的後手自然會再發動,到時候一個妥妥噹噹的謀逆罪名便能將其凌遲處死。

而若邵勁不為所動,亦還有第二個辦法。

二則以情。

邵勁對其妻子的感情的這一月餘眾人有目共睹,以他之分析,此間種種泰半並非做戲,那麼若是邵勁回歸,發現其妻身死,必然在頃刻間被大怒蒙蔽。

人一旦過喜、過怒、過哀、過樂,十分的才智也要去了七分。

這個時候任其武功高強亦或用兵如神,不過略施小計,便能輕易將其裝入瓮中。

林世宣想到這裡,旋即又輕輕搖頭:若非邵勁不過月余就將京營訓得服服帖帖不再認其他人,而晉王又萬分想要將京營好好地留下來,何至於為一個邵勁花上這些功夫,用出如此曲折的手段?

這時他已經走到了另外一個公府前頭。

他拾階而上,正要屈指叩響門扉,急促的腳步聲就自黑暗中傳來,不過片刻,就有一個身上染血的士卒快步走到這裡,朝那之前跟在林世宣身旁的將軍低語一番。

將軍聽完之後,又匆忙趕到林世宣耳旁複述。

林世宣眉頭稍擰,片刻后徐徐展平。

他收回了要去敲前方府邸大門的轉,轉身帶著隊伍向皇宮處快步走去。

他剛才聽到了幾個消息。

其一,邵勁已經入城。

其二,晉王人馬在即將處理掉目標之際,被邵勁帶著人從背後衝擊,殺了個乾乾淨淨。目標完好無損。

其三,現在邵勁正在宮中,在馬上就要登基稱帝的晉王面前!

白日里折射著五彩光暈的琉璃瓦在黑夜間似乎也沉寂下來了,朱紅大漆的柱子上,浮雕的五爪蟠龍上的金粉不知是否是人的錯覺,竟比前幾日黯淡了不少。

漢白玉鋪就這時也被燃燒在銅人手中的燈火耀成硃紅色的,升朝的大殿之上,邵勁一個人站在晉王與其一批人的跟前。

這時邵勁第一次和晉王見面。

這位皇子在昔日寧王時期不顯山不露水,不想寧王一死,他便即刻抓住機會,登上大寶。

——當然,要說登上大寶,現在也還差了最後一道手續。

邵勁並不特別板正地站在大殿之中,當然更沒有一般臣下見尊主的戰戰兢兢。

他的站姿甚至還有點隨意,這樣的隨意竟還站出了一種靜若沉淵的氣度。

他對晉王拱手說:「臣不負陛下所託,已經輝王爺安穩送到其封地。」他或許也不知對著晉王,因為下一刻,邵勁就直起身問晉王,「敢問王爺,不知陛下現在?」

感情對方剛才是對著他身後的寶座拱手!

晉王心頭陰怒,面上卻做哀戚之狀:「今日日間,山陵已崩!」

邵勁略一沉默:「那想必陛下死前曾留有遺詔?」

這是一個很好回答的問題,無非有或者沒有,晉王卻不立刻回答,反說:「邵將軍可知道父皇是如何駕崩的?」

邵勁回答:「勁近日行在外地,實不知京中發生何事。」

晉王便緩緩說:「父皇之所以駕崩,是因為孤之兄長,不顧父皇身體,應是衝撞到了駕前,妄圖以武力逼迫父皇禪位……有前寧王例子在側,安王這一行為如何不叫父皇既急且怒,心痛難當?」

他見邵勁靜靜聽著,復又說:「因此父皇便下旨捉拿安王,又要貶安王為庶人,但安王眼見前程化為泡影,竟喪心病狂以致行刺父皇。父皇身重一刀,未能熬過一時半刻,便……」

他說罷,以袖掩面,不忍卒言。

晉王殺了昭譽帝。

在控制了昭譽帝之後,他連最後的這一點時間也等不了,直接殺了昭譽帝,然後嫁禍——或者直接拉安王當墊背的。

邵勁靜靜地想。

他再問:「那不知陛下是否有旨意遺命?」

這一句問候叫晉王放下了衣袖。

兩人的目光遙遙對視。

只一碰觸,邵勁為示恭敬,便垂眼後退。

這時他聽見晉王緩緩出聲:「當然,父皇曾秉最後餘力,寫了遺詔。」

他說著輕輕一擊掌,便有太監將那明黃詔書恭敬地捧出來。

晉王臉上帶著微微的笑意:「按說這詔書應在幾位閣老的見證下打開的,不過邵將軍畢竟特別,父皇在身前極為信任將軍,連閣臣宰輔都要後退一射之地……」

這時邵勁忽然下跪,拱手說:

「還請王爺恕罪,臣再如自知之明,也不敢作此妄想!遺詔一事,當由諸位閣老及王爺與後宮諸主位一同見證。」

晉王臉上薄薄的笑意總算摻入了一絲真實。

他從皇座前向下走了幾步,做出一個虛扶的姿態,對邵勁說:「將軍請起,既然將軍不遠單獨看遺詔,我們便等諸位老大人過來再一同見證。至於後宮的主位本也應當列席,只是父皇的母后早已逝世,父皇走得急,也還未將後宮的位份梳理一通,本有資格的劉貴妃,此刻尚在冷宮之中……」

他的唇角突然流露出一絲笑意:「這劉貴妃按常理說,既可以留在宮中,也可以放到那皇家寺院中去,不知風節有什麼想法?」

邵勁說:「臣不敢——」

晉王擺了手:「一介罪婦,有什麼敢於不敢?風節要不要隨本王過去看看?」

這話里是詢問,實則並沒有真正給邵勁選擇的餘地。

而至少在這件事上,邵勁也並不想選擇。

——就是沒有機會,他也要找機會去見劉貴妃。

——徐善然受的那一巴掌,早早晚晚,他也要還回去!

一行人暫時往後宮走去。

前行的道路由太監提著燈籠照亮,偌大的皇宮一片寂靜,多少走了幾次的道路在邵勁看來,幾乎和第一次走一樣陌生。

他走在隊伍里,被好幾個侍衛或者太監打扮的人插著,距離晉王遠到只能模糊地看見對方的後腦勺。

他情不自禁的就想起了當初在這宮禁之中和寧王對立的情景——寧王竟敢與他直接把臂。

他暗暗地、不帶任何笑意的笑了一下,繼續走著,大約一刻鐘的功夫,便被晉王帶到了劉貴妃現下所在的冷宮之處。

如果說皇宮大內是天下最富貴的地方,那麼皇宮中的冷宮,就是天下最凄涼的地方。

僅一牆之歌,外頭有若熱鬧多尊貴,裡頭就有多冷寂多凄苦。

劉貴妃在這冷宮中不過呆了一個月的辰光,那昔日的十分顏色便連一分也不剩下了,她坐在一個四面漏風的房間里的破褥子上,神情凄凄惶惶,嘴裡也不知念叨著什麼,似乎已經有些不清醒了。

但不管是這裡有多慘、劉貴妃是不是瘋了,對邵勁而言都沒有太多的意義。

他當然也知道晉王特意帶自己來此的目的,不過是要拿個把柄而已。

他都不太在意。

他只是走到劉貴妃跟前,半蹲□子,注視著對方的眼睛,說:「你打了我妻子一巴掌,我現在也只還你一巴掌。」

他說著提起胳膊甩了一下手腕。

不輕不重,僅僅當日劉貴妃甩徐善然那一巴掌的力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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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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