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綃淚萬傾(1)
【鮫人淚】第六章綃淚萬傾(1)
【我含著笑,一邊咀嚼著她的話,一邊問:「相傳,鮫人一生眼中有一萬九千九百九十九斛珍珠淚,淚盡了,命也就沒了?」】
傳說,湘君為了娶一個來歷不明的女子鬧的眾叛親離。這段故事當年在天界傳的是沸沸揚揚,鬨動良久。
仙娥們私底下都竊竊道,這女子長的是何等的花容月貌,脾氣、秉性又極是難得,最重要的是,她與湘君又是青梅竹馬自小相識的,本就是一段好姻緣。雖說是好事多磨,沒想到磨到中間卻被南海長公主突兀多踹了一腳橫插了進來,構成了三足鼎立的局面。後來,南海長公主又硬求著權威的西王母保媒,鼓足了勁要將這對天作之合的鴛鴦生生拆開。
鑒於幼時在青丘聽過數千個版本的狐貓論,耳濡目染間,我深知那些以訛傳訛的編排,除了圖一時新鮮好奇,可以助我多多消化幾碗粗茶淡飯外,並不能當較真兒去考究。但我還是按捺不住內心澎湃激昂的新鮮好奇,從玉林姐姐那兒斷斷續續探來了部分非獨家小道真相。
我數著一絡絡紅線,揉著比兔子還紅的眼,沉浸在自己的天地間,心有旁騖。玉林姐姐咂著嘴,無病呻吟著:「小九,這日子可怎麼過啊……西王母被湘君氣的不輕,我們也跟著遭殃……」玉林姐姐道,湘君三番五次的到崑崙上奏,說自己心有所屬,恐辜負南海長公主大好年華,力求西王母撤旨,將洞庭與南海的親事作罷。
是月,二十七日,也就是湘君那個月第九個三番飛過重霄上奏陳情時,惹得西王母雷霆大怒,以言行惡劣之罪被力士拖到南天門打了個皮開肉綻,還被喝令百年不得隨意踏入崑崙,囚於湘水之濱的萬丈深的噬水黃泉……
我無精打採的聽著玉林姐姐的話,眨巴著麻木的眼,抬了抬僵硬的脖子,酸痛傳來,心幽幽總結道,問世間情為何物,直教人上窮碧落下黃泉!唉,手中的紅線又數錯了……
事後,南陵對西王母的這番大義壯舉很是作了一番透徹的詳解。
南陵說,這件事情首當其衝關乎西王母的尊嚴問題,一個霸道的掌權人會把自己吐出去的唾沫舔回來嗎?這多沒面子!你在看看這裡子,就更加扭曲詭異了,洞庭不好惹,南海就更不好惹了,再兩兩脈脈相視一眼,無需任何的觀望躑躅,傻子都曉得人家南海是家大勢大地盤大,更何況西王母呢?厚此薄彼,也是自然。其實,私底下南海老龍王心念念的親家本是門當戶對的東海,但南海長公主一門心思執拗著要下嫁到洞庭,暗地裡極大的合了西王母的胃口。見自家姑娘一把鼻涕一把淚的要嫁給湘君,南海老龍王看了心疼,只好乖乖舉手繳械投降,讓長公主漂漂亮亮贏了一場兵不血刃的父女戰。
南陵呷了一口茶,提了神,翹起蓮花指,口吐蓮花道,再說西王母顧忌的無非就是四海龍王的勢力又比以前擴大了很多,若是其中任意兩家的中流砥柱的大人物聯了姻,遙遠而又寬廣不起浪的海平面上就等於是多了一條合二為一的無敵霸王龍,反正是天高海闊王母遠,那是要風得風要雨得雨。橫行霸市,欺壓魚民……這些個事兒就不叫事兒,完全是小兒科等級上不得檯面,怕就怕,他隻手遮天慣了,有朝一日睜眼開罪了崑崙重量級人物的裙帶,還腆著肚子,囂張炫耀著「啊……我爺爺是海龍王,我姥爺是海龍王,就算西王母知道了能奈我何!」一道劣跡斑斑的御狀告到西王母這邊,不管吧,沒了章法,還隔著眾仙無數道賊亮的眼睛;管吧,權利有點吃不消,動搖根基呀,兩難吶……所以為了讓諸如此類尷尬在源頭上掐斷,西王母也就只能鐵了心的以犧牲小家來維護大家了。好比前些年北海龍女與西海龍子聯姻,明明是郎有情、妾有意,好一對羨煞旁人的神仙伴侶,等上報到崑崙,被防患於未然的西王母雪亮的眼一掃,便痛下殺手,批駁成了命數不合,硬生生將王子與公主的夢寐組合給拆散成了一對天南地北的苦命鴛鴦,唉……這就是生在龍王家的無奈呀!
南陵舔了舔嘴,繼續說道,南海龍王愛女成痴毛病在整個仙界可謂是獨佔鰲頭,明眼人都知道,長公主手裡捏的那好幾百萬水兵作為陪嫁是板上釘釘的事了。而南海與洞庭兩家的親事若是一拍即合,就能水到渠成分削了南海的一些權,均衡給洞庭,往後還能從長公主這裡牽制南海這邊;若親事不成,洞庭這邊倒是無傷大雅,可將來南海就有的讓西王母頭疼棘手嘍……不過,話又說回來了,這湘君也是腦子進水了,多麼划算的一樁親事啊,娶了個夫人,如花似玉的,還白搭百萬雄兵,這樣便宜的事情,上哪兒去尋呀,換了別人早就是樂得合不攏嘴,立馬前簇后擁的把長公主娶了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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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這事情不知怎麼得就被悄悄擱置了,沒了終結的下文。我只知道,洞庭湘君不娶,南海長公主未嫁。一個在湘水守著心上人,一個在南海苦盼著良人,兩人就這麼東北與西南相距千萬里的固執耗上百年,最終將戰線的和解權通過月老,輾轉交到我的手中。在此期間湘水每過一段時間就會傳出一些湘君與那女子的新鮮緋聞:湘水區域都以「湘夫人」稱呼那女子;湘夫人口不能言,但湘君寵愛萬分;不日,湘君攜夫人拜訪灕江………………
二月的夜,還是徹骨的寒。
桌上的圓瓷缽中盛滿了清水,我雙手緊握,將石頭暖在手中央,心裡默默禱告:「元氏九歌,奉月老之命化緣於此……」持誦三遍,便鬆開手,石頭撲通一聲落入了雪白的圓瓷缽中。紅石漸沉,清水漫漫,散開一圈圈紅色漣漪,將我與卜運算元融入其中。
石中,天籠著層淡淡的紅霞,血一樣的凄美,傷艷。
我們順布滿牽牛的籬笆柵欄,踩著凸裸在水中的長條方階,穿過湖中小榭,登了岸,繞過火紅的石榴木,剛進入瀟湘竹林,便聽見「吱嘎——吱嘎——」起起落落的聲響。
竹林深深,一抹紅裳坐在紡車前,正悠悠轉著紡車捻線織布。女子云鬢略松,香腮似雪,身體面貌弱不盛衣,一股風流病態從骨子裡天然流露。女子聽到我們拖沓的腳步聲,住手尋望,顫顫起身,迎上前,對我淡淡笑道:「九歌仙子好!」我聽的一驚,那聲音裊裊,沁的人**蝕骨,神智蕩漾,如三月的暖日,淌在人身上,溫溫蜜蜜,舒服極了。
我迷離著眼,暈乎乎點頭,傻傻看著她,移不開步,卜運算元見狀,狠掐著我的小胳膊,搖著我拖開一段,離了那紅裳幾步之遙。卜運算元湊到我耳邊,低聲囑咐:「斷了地縛線的鮫人聲音能蠱惑人心,你小心些,千萬別陷進去了!」聽他話如此,我自我鬥爭了一時,才掙扎的回了些神兒,拍了拍臉,腦中暈乎漸漸散去。感激的對卜運算元一笑,微微頷首,示意他放心。
腳不自覺的上前一大步,一面細瞅著那紅衣女子,一面衷心讚歎道:「百聞不如一見,長得果然不同凡響,聲音更是一絕,怪不得湘君會對姑娘如此痴情!」等打量夠了,復又笑道:「紅綃姑娘費這麼大的代價來見我,值得么?」卜運算元聽的不是很明白,詫異道:「你們認識?」我擺擺頭,回道:「原是不認識的。我剛到殷城那會兒,月老見我終日無所事事,就讓鴻雁給我送下來了一幅美人畫兒來,吩咐我無論用什麼法子,務必要把他們三人這段百年的糾葛,作個徹底了斷!」卜運算元點點頭,靜靜退在一邊,孤芳自賞的探究著瀟湘竹上的斑點是何形狀。
我沖紅綃笑道:「姑娘可是花了三百斛珍珠淚付了月老那支紅線?」紅綃點頭,眼中稍有飛華,輕啟薄唇:「月老說,天下間也就只有九歌仙子一人敢接這樁事。」我哭笑不得,長嘆一聲,也不知被醉鬼月老說成這般是幸,還是不幸。耳邊,她又緩緩柔柔道:「所以我用了三百斛珍珠淚同月老做了個交易,換了仙子的行蹤。」
我撥弄著紡車,坦然相問:「若是我幫姑娘續上了緣,你又該如何謝我?」紅綃臉上一僵,沉吟半晌,黯然苦笑道:「說實話,除了眼淚,我身上並無它物可以收買仙子。我自知時日不多,仙子想要的,紅綃恐怕是給不了多少。」我含著笑,一邊咀嚼著她的話,一邊問:「相傳,鮫人一生眼中有一萬九千九百九十九斛珍珠淚,淚盡了,命也就沒了?」紅綃凝視著遠方隨風粼粼而動的瀟湘斑竹,笑道:「是。如今我還剩九十九斛,仙子若是用的上,盡數拿去便是,我、只求他的緣滿。」
側首,打量著她的眼睛,鎖眉左右思量一番,笑道:「無論你想要什麼樣的緣分,我會替你續上,但事成之後,我要的,是你最後一滴淚!你可要好好想清楚了。」她挑著彎眉,不暇思索答道:「好。」見她應的如此爽快,我搖搖頭,沉沉道:「我勸你多考慮一下,不用怎麼急著回我。」紅綃一臉釋然,明快歡笑著:「不用了,來的路上我已經想的很清楚了,如果再這樣耽擱下去,我怕我的時間不夠了。」我道:「既然你已經想好了,那我就如你所願,進入你的命書,取你的紅線,為你續緣。」紅綃見我答應了下來,鬆了一口氣,滿面盈笑,感激道:「多謝!」我笑道:「你我不過是各取所需而已!沒什麼謝不謝的!」又吩咐道:「閉上眼睛!」
紅綃安然閉上眼睛,我以食指點住她的額心,指尖微提,稍離一寸,有縷縷輕煙繚繞指間,往來穿梭飛速,不時便繪成一隻五月胭脂石榴,含苞待放。食指凌空畫圓,瞬時剎那,紅滋重重密密綻放,霞焰凝燃殷殷,稍稍,一瓣嬌蕊纖纖翦落,華光流動,命書開啟,我扯過卜運算元的閑逛的衣角,一同步入浮光掠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