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新章
阿緋猛地坐起身,把床前侍候的宮女們嚇了一跳,有人甚至低低驚呼出聲,旋即跪倒在地:「殿下恕罪!」
這聲音戰戰兢兢地低聲響起,阿緋聞聲轉頭看去,目光在宮女身上停了停便又移開,極快地打量屋子的布置。
跟雀山行宮的空曠殿閣布局不同,此處的陳設布置要華麗精緻一些,阿緋轉動目光看了會兒,驀地認出這是哪裡。
「我怎麼會在這裡?」來不及追究那跪地的宮女,阿緋脫口叫道。
床前一名宮女垂著頭行禮下去:「殿下,您前日才從雀山行宮回來的,是王爺帶您回來的。」
「王爺……」阿緋竟覺得腦中昏昏地,很有些反應不過來,「啊,皇叔!」
喚出「皇叔」兩個字的時候,腦子似是清醒了許多,阿緋像是抓到一根救命稻草:「皇叔在哪裡?」
「王爺清早便上朝去了,先前派人傳話回來,說有點兒事耽擱了,中午會回來的,若是殿下問起來,就讓殿下耐心等候些時候。」
阿緋的心安穩了一下,忽然又提起來,眼珠轉了會兒,便從床上下地,她在床上昏睡,只穿著極薄的絹絲裡衣,匆忙下地,赤腳踩在地面,只覺得一股透心涼從腳心滲上來,莫名地竟打了個寒戰。
兩旁宮女忙圍過來幫她更衣,片刻整理好了,阿緋往外就走,還沒走到門口,就聽得外頭有人道:「爹怎麼會不回來……直接就走了?連我也不見一面。」
這聲音是稚嫩的童音,阿緋自然知道這是南鄉。
但卻沒有人回答他,隔了會兒,南鄉才又嘀咕:「不行,我也要去虢北,去找爹去。」
阿緋聽到這裡,便邁步出去,一轉頭便看到門邊兒上站著兩個小傢伙,一個是南鄉,另一個正在以手比劃著什麼,自然正是連昇。
兩人一看阿緋醒了出來,便齊齊過來,阿緋垂頭抓著南鄉:「你剛才說什麼?」
南鄉見阿緋出來,本正高興,猛地被她抓住肩頭忍不住嚇了一跳:「啊……我、我說……咦,難道你不知道嗎?」
連昇見狀,便在旁邊極快地比了一比,阿緋轉頭看去:「你說的是真的?傅清明去虢北了?」
連昇點點頭,南鄉卻瞪大眼睛看著阿緋,叫道:「你怎麼會不知道?難道爹臨去前沒有跟你說過?」
阿緋的心搖搖晃晃,有點踏實,又有些無法相信,眼睜睜地看著兩個小的,終於說道:「那這件事你們是怎麼知道的?」
連昇跟南鄉對視一眼,還沒有回答,阿緋身後的一個宮女道:「殿下,大將軍確是去了虢北,聽說是虢北忽然兵變,事情很是緊急,故而大將軍連京城都沒回,直接從雀山取道而去。」
這宮女口齒伶俐,言語清晰,但阿緋聽著這些話,卻只覺如夢似幻,有些無法置信似的。
先前聽聞南鄉說,心裡稍微安穩些,此刻心卻又噗通噗通地劇烈跳了起來,木訥重複道:「從雀山走了……去了虢北?」
南鄉見她獃獃地似乎全不知情,便不依地叫道:「你怎麼一點兒也不知道……爹不是去了雀山找你嗎?」
阿緋還沒有回答,她身後那個宮女說道:「聽王爺說,將軍離開的時候殿下正在休息,將軍疼愛殿下,又因軍情緊急,所以並沒有打擾她就匆匆離開了。」
方才她鎮定地說傅清明的事,阿緋還沒有留意,這會兒才留心了。
南鄉有些不高興,白了阿緋一眼:「哼……真沒用!如果是我在,還能跟爹告別……」
連昇看看南鄉,又看阿緋,眼神中卻透出幾分不安來。
南鄉卻轉頭看他,眨巴著眼問:「六哥,你說爹什麼時候能回來?不然的話,你幫我求王爺,讓我去找爹好不好?」
連昇猶豫了一下,雙手在空中很慢的比劃了一下,配合臉上那種表情,顯然是拒絕之意。
南鄉嘟起嘴來:「好吧,我也是隨口說說。」
阿緋沒心思跟連昇和南鄉閑聊,回頭看著回話的宮女,便喚出她的名字:「芳語,去叫人……請王爺回來。」
那個宮女正是最初阿緋回到公主府的時候伺候她的貼身之人,紫珊夫人的事件發生之後,她消失過一陣兒。
芳語垂著頭:「殿下,王爺說處理完事情就會回來……」
阿緋不等她說完,就厲聲說道:「住口,或者你立即叫人去,或者我自己去!」
芳語怔了怔,抬眸看向阿緋,卻見阿緋正冷冷地望著自己。芳語急忙垂頭:「是,殿下,奴婢這就去跟人說……讓、讓他們去通知王爺。」
日影高高,天越發熱起來,院子里傳來蟬噪的聲響,一陣高過一陣似的。
阿緋本欲回房,然而心裡頭卻極憋悶,便往外走去,芳語跟一干宮女太監便跟在後面,阿緋一路走到湖畔的亭子里,湖水碧綠,岸邊的綠樹成蔭,涼風徐徐從湖上來,倒有幾分愜意。
阿緋坐在亭子邊兒,靠在木欄杆上,伏身望著湖面,怔怔地出神。
太陽光照在湖面上,湖水波光粼粼,阿緋眯起眼睛看,波光蕩漾,迷離閃爍,竟有幾分神思昏昏,慵懶欲睡。
半夢半醒中,也不知過了多長時間,耳畔聽到一個聲音低低說道:「都退下吧。」
阿緋緩緩睜開眼睛,目光所至,在湖水蕩漾里,竟看到一張熟悉的臉,他望著她展顏一笑:「殿下……」
阿緋出神地看著那個人的臉,看得入了迷似的,竟未曾動彈。
寂靜里,一隻手輕輕地搭在她的肩頭,手指溫熱,在肩頭上輕輕摩挲過,又緩緩離開。
那極好看的手停在半空,光影中姿勢像是一朵很美的花,然後又依依不捨地落在阿緋的臉頰上,手指略微彎曲,溫柔地滑過她的臉側。
這手勢起落間,隱約似有些曖昧流動。
正在阿緋呆住的一瞬,那手指復離開了,有一聲輕笑響起:「還在裝睡嗎?」
阿緋便睜開眼,卻依舊是趴在欄杆上的姿勢,歪頭看身畔的人:「皇叔,你回來了……」
禎雪順勢坐在阿緋旁邊,金色的暖光之中整個人越發俊美如玉,貴不可言,眉眼裡都帶著笑意:「這麼急著叫皇叔回來,是為了什麼?」
阿緋定神看了他一會兒,轉頭看左右無人,宮人們都遠遠地退出了亭子。
阿緋遲疑地問道:「皇叔,我想問你,傅清明……傅清明……」
禎雪面上的笑容緩緩收斂,他轉頭看了一眼湖面,才說道:「你不是聽說了嗎,他去了虢北。」
「我不信!」阿緋衝口說道。
禎雪雙眉一蹙:「不信?為什麼……不信?」
阿緋雙手握緊,咬了咬唇:「皇叔,你跟我說實話,傅清明……怎麼樣了?」
禎雪嘆了一聲,才又道:「傻阿緋,現在問這個做什麼?當初你怎麼跟皇叔說的,難道都忘記了嗎?」
阿緋腦中轟地響了一聲,她伸手在額頭上一抵:「我,我……」當初說了什麼她自然記得,但是為何現在心裡會這麼不安。
禎雪看著她皺眉苦惱的模樣,起身走到阿緋身邊,將她極慢地擁入懷中:「事到如今,你只需要知道……他去了虢北,總之他不會再回京城,不會再出現在你的身邊,那就行了……你明白嗎?」
懷中的人沉默了片刻,然後禎雪聽到她的聲音很輕地響起:「皇叔,我沒做錯嗎?」
「嗯?」
阿緋又問:「我做的是對的是不是?」
禎雪無奈,在她發上輕輕一摸:「是,你所做的很對。」
阿緋凝眸想了會兒,便問:「我既然沒有做錯,為什麼你不告訴我他到底怎麼樣了,他真的已經……死了?」最後兩個字,顫的幾乎聽不清,但她到底是說出來了。
禎雪垂眸沉思片刻,終於下了決心似的,沉聲說道:「阿緋,我之所以不肯跟你說的原因,莫非你自己不知道嗎?皇叔……是擔心你對他動了情,擔心你後悔而已。」
阿緋張口,卻無聲,在這一刻她似乎預感到什麼,整個人彷彿都空了。
阿緋張手在禎雪的身上抓了幾把,忽然間不想再追問下去了,或許不問,就還仍舊有一線希望。
「既然你問了,」禎雪卻顯然不打算讓她退縮,此刻他臉上的笑意已經完全收斂,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淡淡地冷肅,「那麼索性皇叔就告訴你,正如你所料,也如你之前所願,傅清明……已經死了,這個世上不會再有此人。」
禎雪的聲音極冷,也很清楚,絕對不會讓人聽錯,也絕對不會令人懷疑他的真實性。
但就在聽到他說這句話的時候,阿緋依稀聽到一聲凄厲的慘呼,不知從何而起,只是充滿了無限絕望悔痛之意,但無論如何,已是萬劫不復。
傅清明,已經死了?
傅清明,已經死了。
阿緋睜大眼睛,忽然不覺眼前景物已然模糊,也渾然不知淚潮水般地湧出雙眸,紛紛跌落。
「不許哭!」耳畔是禎雪略帶嚴厲的聲音,「我們並未做錯什麼,而他也是咎由自取而已。」
禎雪抬手,將阿緋臉上的淚擦去,不似昔日溫柔,動作竟有幾分粗暴。他俯身面對面地看著她,沉聲喝道:「記住,你心中對他只有恨,並無其他,他強佔你在先,弒君在後,皇叔跟你所做不過是順應天命,而他也是自取其咎,阿緋,你若是還有些骨氣,就不許再為他流一滴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