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0章 大結局之長相思(上)
章節名:090章大結局之長相思(上)
結髮為夫妻,恩愛兩不疑。歡娛在今夕,嫣婉及良時。征夫懷遠路,起視夜何其。參晨皆已沒,去去從此辭。行役在戰場,相間未有期。握手一長歡,淚別為此生。努力愛春華,莫忘歡樂時。生當復來歸,死當長相思。
觀音婢,十年了,整整十年,你從未入我夢中。
知道這十年我是怎麼過的嗎?知道這十年發生了多少事嗎?
貞觀十二年,柴紹、秦瓊薨。
貞觀十四年,紅拂薨。
貞觀十六年,段志玄、豫章薨。
貞觀十七年,魏徵、麗質薨。
同年,齊王李佑聯合其舅陰弘智在山東齊州起叛軍謀逆,我當然是該抓的抓、該殺的殺、該貶的貶……但偏在這場曠世之審中,李佑謀臣供出承乾密謀發動逼宮一事,我貶承乾為庶人流放黔州。
同年,青雀更是不顧兄弟情鬩牆謀嫡,恐嚇雉奴不得與他爭權太子之尊位,我貶青雀為郡王流放均州。
同年,深知「泰立,承乾、晉王皆不存;晉王立,泰共承乾可無恙也」,於是我果斷立了性格溫和的雉奴為太子。
貞觀十八年,兕子夭折。
還有、還有更多的人,更多的事……
沒有你這朵牡丹魂,沒有你這縷貞觀魂,我發覺我的一切都是一團糟。糟得我覺得我活著就是為了將我身邊的人一個個的送走,然後最終只剩我一個人孤苦伶仃的活在這個世上。
當那些我最忠心的臣子,隨著我一路闖天下、統一天下、治理天下的臣子、兄弟一個個離我遠去的時候,我傷心、難過,感覺到生命的無常。
當承乾、青雀二人因皇權之爭而被我一個個流放的時候,我傷心、難過,只感覺到人生的無奈。
而豫章、麗質、兕子……這些我最衷愛的女兒啊,當她們三個一個接著一個被我送走的時候,你知道我活得有多麼的悲哀嗎?
豫章的去世雖然令我難過,但我的麗質、我的長樂,我所有青少時期的夢幻和期待,我心愛的女兒在我面前闔上雙眼的那一刻,我覺得我的肝腸都斷了。
麗質得了和她的皇爺爺一模一樣的『風疾』之症,終究沒有和沖兒做到少年夫妻老來伴的一天,我幾乎一個月不吃不喝的守著她。那個時候,在我將要崩潰的時候,我想打開《女則》,因為你說過在我支撐不下去的時候看……然而,我終究沒有,沒有翻開。因為我突地覺得麗質去了也未尚不是好事。至少她不再受沒有子嗣之苦,至少她不再受病痛的折磨,而且你在那裡,你肯定在那裡好生的迎接著她、安慰著她!
所以,我親自為她送葬,親自為她豎碑,親自為喜愛書畫的她在她的墓冢壁畫設計了佛經里摩竭護送朝佛者渡河西去的故事,我希望我們的長樂坐著車子,在神靈的護送下和你得以團圓,從此你們母女二人長樂未央。
緊接著,就是我的麗珍,我的兕子,我的晉陽,在你離開我們的第九年,她也去陪你了。
兕子,一個在愛巢中新生的希望,一個我用盡平生所學親自教導的女兒。歷朝歷代以來,沒有哪個皇帝會親自教養自己的女兒,我是第一個,而我也相信我們的兕子也將是唯一的一個。你離開我們的時候,她還好小。我每天讓她看你的畫像,每天指著你的畫像告訴她,這是『母后』。
觀音婢,你知道她有多可愛、多美麗、多善良、多聰慧嗎?
她不但長得像你,性格方面更是像你,在沒得你的言傳身教下,她居然便遺傳下了你所有的優點。在我震怒要懲罰臣子、宮人的時候她會迂迴勸諫,搞得我的一幫臣子和宮人們看著她時偶爾會時不時的流淚,我知道他們是想起你了。在我黯然神傷遙望孤月的時候,她會靜靜的靠在我懷中,然後手指著月亮『嘻嘻』的笑,說『敢下來割我的耳朵嗎,我有英明神武的父皇』的話來逗我笑。更令人驚奇的是,她寫得一手上好的飛白體,可以和我的字做到以假亂真,有時候她甚至冒充我批閱奏摺,我的那幫臣子們居然沒有一個可以分辨得出來,在她的指令下我居然可以放手數月不管朝政。
觀音婢,我們的兕子可愛不?
很大程度上,她是支撐我活下來的支柱。
可如今,她……她也不在我身邊了。
她遺傳了你的『氣疾』之症,小小的年紀便受盡『氣疾』之苦。可惜的是雖然我有應付氣疾這方面的經驗,但終究不能做到防患於未然。更可惜的是由於你的去世,孫思邈悲痛欲絕,從此遠離了皇宮,聽說去了一座山隱居,從此專心寫書。因了種種原因,這李唐上下沒人能夠治好我們兕子的病。也因了此,小小的人兒受盡折磨……只到她去世的那一日,我抱著她,感覺自己也走到了人世的盡頭。
那個時候,一襲袈衣的人走到了我的面前。
站在我面前的是從天竺取經歸來的元霸。他護送江流兒前往天竺求取《三藏》真經,花了十九年的時間回到長安,如今江流兒在寺院編撰《大唐西域記》,說是要將十九年來前往天竺一路的所見、所聞、所學都寫下來。而元霸呢,因了一路的風霜艱辛,臉上全無戾氣,有的是慈眉善目的笑,有的是洞悉天下的神。
「二哥,記不記得我前往天竺取經時說過的話?」
「你不是佛家中人么?不是說自取經之日起不再是父皇的兒子、我的三弟了么?怎麼又願意稱我二哥了?」
「佛說:命由已造,相由心生,世間萬物皆是化相,心不動萬物皆不動,心不變萬物皆不變。」
佛家人,說話就是不一般,神神叨叨的。
「二哥,還記不記得小弟陪江流兒前往天竺取經之初,你曾經和小弟有過一個交易?」
交易,懷抱著兕子那弱小的身子,我茫然的盯著元霸。
「二哥,你可不要忘了我允你將泰兒重新收歸你名下的前提,那是待小弟從天竺歸來的時候,要親點二哥、二嫂的一個女兒至小弟名下。」
女兒,女兒……忍住將要流出眼的淚,因為我答應過你,不在任何人面前流淚。「你認為,我和你二嫂還有女兒嗎?」
「有。」
隨著他的眼線,我看向自己的懷中,「兕子?」
「不錯。」
「可她……」
「她與佛有緣,小弟只要她。」
「不。」說話間,我緊緊的抱著我們的小兕子,真擔心元霸戾氣重犯的要來奪。
「她是明達,我佛的明達。」
明達,是我替我們的兕子取的字,本來是要佛祖護她、佑她長壽安康,奈何、奈何……觀音婢啊觀音婢,你不信佛是對的,如果佛當初知道我的心愿,又如何讓我們的兕子經受這般多的苦難和折磨。
「二哥,明達和你的父女緣此生已盡,將她予小弟罷。」
「不。」
「二哥,相信小弟,明達予小弟,對所有人都好。」
看著元霸柔和的眼神,我便那般深陷其中。不知不覺,恁了他從我懷中抱走了我們的兕子,接著我霍地清醒,急步追上元霸,「不,元霸,不要。將兕子還給我,我要讓她和她的母后、姐姐在一起,這樣,她不會怕,再也不會怕。」
回頭,元霸笑道:「二哥,你傻了嗎?你的兕子本來就和二嫂、長樂在一起了啊,而小弟抱走的只是小弟的明達。」
觀音婢,就這樣,元霸抱走了我們的小兕子,但我又不能說李唐最受寵的小公主被佛門的人抱走了,更不能說是被元霸抱走了。我總想著,當初長捷法師能令元霸起死回生,那元霸是不是有令我們的小兕子起死回生的本事呢?也許向世人宣稱我們的小兕子去世了對她是好事一樁,就像當初宣布元霸去世而元霸可以重新出現在我眼前般,我們的小兕子她一樣也許可以重新出現在我的面前。所以,心懷一絲我們的小兕子也許被江流兒、元霸救活了的僥倖,我再度站了起來,又親自為兕子立了碑。
一切的一切,恍若夢中。
直至今天,直至你離開我們的第十年,貞觀十九年的今天,當我收到承乾病逝黔州的消息的時候,我再也忍受不了這巨大的悲哀,我的天塌了,徹底塌了。
我的觀音婢,我們的蠶兒沒有了,我們予了最多的愛、最多的願、最多美好寄託的蠶兒沒有了。
現在,我眼前全是那個意氣飛揚的小人兒抱著我的腿討好的笑看著我的情形。還有他騎在我的肩膀上要我當馬快跑的情形。還有……還有……
「明明是少年喪母、中年喪妻、晚年喪子的命格。但為何又是貴不可言的命格?」
我腦中不時的回蕩著武功別館碰到的那個瞎子算命先生的話,如果當初我信了他的話,那麼十年前,十年前……
緩緩的坐下,緩緩的將《女則》取出,我靜靜的盯著它。「觀音婢,觀音婢,你知不知道,若非這卷《女則》,我想也許連這十年我都堅持不下來。每每在我最軟弱的時候,它便給了我許多的勇氣,讓我知道我的人生還有一件事沒有做,那就是打開它、看它。觀音婢,今天我真的撐不下去了,再也撐不下去了。觀音婢,原諒我,再一次……我又要失言了,我想去找你了,想去奈何橋牽你的手,你不要怪我,好嗎?」
輕輕的解開系著《女則》的絲帶,首先映入我眼瞼的是『女則』二字,我熟悉的簪花小楷。然後這兩個字的右下角有兩個奇怪的符號,有些像『女則』二字,但又不盡然是『女則』二字,從字形上看仍舊是我熟悉的簪花小楷。
輕輕的撫著熟悉的字,我低頭在那兩個字上親吻了一口,「觀音婢。」
知不知道,雖然我答應你不再在任何人面前流淚,但並不代表著我不在你的面前流淚。淚便那般落在了字上,字很快便氤氳起來。
不舍的擦了又擦,試了又試,終究,字都糊成了一處,再也看不清了。
反正,這世間,只我一人能夠讀它,也只有我一人有資格讀它,今夜看完此卷,從此它將隨我長伴你的身邊。
不再糾結於它們的消失,我緩緩的展開《女則》,很快,一副畫像映入我的眼中━━是我。
消瘦修長的身子上一襲黃袍加身,那雙眼睛犀利若鷹隼,令人不敢逼視。只是那眉宇間似乎有團邪火似的注視著一切,其內仍舊透著我少時的倨傲、狂放之神。
畫得真是傳神啊,融合了少時的我和成年後的我所有的點滴。心中若無我,如何描繪得出來。心中若無愛,哪能如此點睛。
也不知多少個日夜你曾經輕撫著這畫像,然後輕輕的念叨著這畫像右側所寫的『李世民、貞觀天子、我的二郎、天可汗……』之語。
顫抖的摸著這畫像、這字,能夠感覺到我正握著你的手,和我一起細細的、輕輕的摩挲。
「觀音婢,觀音婢……你未醒來,我不敢老。」
可如今,在得知我們的乾兒病逝的那一瞬間,我一頭烏髮瞬間雪白……奈何橋畔,你可還認得這個滿頭雪發的我?
「觀音婢。我不堅強,一點也不堅強。別怨我、別恨我,如今,我再也支撐不下去了,只想做完我人生的最後一件事。」
隨著長長的捲軸在我手下緩緩的展開,我熟悉的字一列列出現在我眼前。
寫在《女則》卷首的信:
二郎,當你展開此卷的時候,想必是你再也支撐不下去的時候。要知道我有多麼的心疼你,又有多麼的恨自己此時不能夠陪在你的身邊替你分擔痛苦。唯願你讀了它后,能夠繼續活著替我看日出、看日落。
我知道,自從發現它以來,你一直好奇於這卷書,也一直想看這卷書。但你可知道,之於我而言最值得慶幸的事便是你從來沒有因了好奇而打開它,你遵守了我們的諾言━━除非我給你看,你才看。
如今,你既然已經打開了它,那便要相信,我所言的一切都是真的。
你曾經問過我,那『女則』二字右下角的兩個奇怪符號是什麼,我現在可以告訴你,它們就是『女則』二字。
當你翻開此卷的時候,肯定又會奇怪,奇怪為何我寫的每一個字的右下角都有奇怪的符號?我仍舊可以告訴你,這些符號是字,是來自於千年以後的文字,它們被千年以後的人們親切的稱為『簡體漢字』,同時千年後的人們將隋唐時期的字稱為『繁體字』。
如今,在《女則》中我同時寫下繁體和簡體,便是為了不知哪一日,當我將我在隋唐的所有都遺忘的時候,至少簡體能夠讓我清晰的知道隋唐重築了我的魂、我的魄、我的身體。我自打出生便活在了隋唐,然後有了家人、愛人、兒女、朋友……
二郎,也許你會疑惑:我的皇後為何懂得千年以後的文字?
我回答你:我來自於千年之後一個名喚『21世紀』的地方!
呵呵,二郎,現在你腦中定是一片茫然、驚愕,再或者你肯定會覺得我在『妖言惑眾』。
但請你重新翻到卷首,你會猛地發覺,但凡你看過的內容它們將消失不見。
「什麼意思……」震驚中,一逕不可思議的懷疑著,我一逕將《女則》重新翻到卷首,果然,那前期我讀過的字都正在一列列的消失不見。
「怎麼回事?怎麼回事?」似捧著一燃燒的火球,我將《女則》丟在了書桌上,然後擦了擦自己的眼睛,那些我讀過的字、看過的畫像,還有那些被你稱為『繁體』也好『簡體』也罷的字正在逐列消失,最後停止在我讀過的地方,再也不動。
震驚之下,我再度撲到《女則》面前,重新捧起它,繼續往下看:
二郎,現在你相信了吧,我並不是『妖言惑眾』,那是因為這些東西本就不屬於這個時代,當不屬於這個時代的東西被提前告之,當不屬於這個時代的東西被這個時代的人提前知曉,老天對它們處置的方式便是煙消雲散。這個煙消雲散或來自於天意或者來自於人為。一如此卷書天意讓它散了,一如我們二人曾經摧毀了所羅門那所有的不應該屬於這個時代的毒龍……這就來自於人為。
我要感謝你一直沒有偷看《女則》,感謝你讓我在這十年中活得相當的有尊嚴,否則每日早起看到一片空白《女則》的我定然會懵然失措,然後每天生活在茫然中,生活在對前途的不可預知的可怕中。
因為,自玄武門之變以來,我在隋唐的記憶逐漸消褪,最後終導致今日不記昨日事,明日不記今日事的結局。而這本《女則》就是另外的一個我,幫助我走過這十年漫長、迷茫、艱辛、但卻幸福的路。
我要感謝你,我的愛人,這十年是又一個我浴火重生,讓我更明白了生活的意義━━痛並快樂著。
其實,雖然我來自於千年以後,雖然相對於隋唐的人而言我擁有『先知先覺、未卜先知』的本事,但我卻是一個地地道道的歷史盲。只簡單的知道唐將代隋,中國歷史上唐朝歷史中有一位非常有名的皇帝,他被後世譽為『千古一帝』,被後世稱為『貞觀天子』,他所治下的皇朝被後世人尊稱為『貞觀之治』,他就是李世民,而他的皇后是長孫。
因為千年以後的人們講究的是男女平等、一夫一妻,一生一世一雙人。所以,當知道在隋唐這個『男人是天、可妻可妾』的時代我有可能就是那個長孫的時候,從此我開始了躲避你的路。
看到這裡,你應該終於明白,為什麼我總是像老鼠見了貓般的躲著你的原因了罷。
雖然我莫明其妙的來到千年之前,雖然我出生在隋唐,雖然我成長在隋唐,雖然隋唐再築了我的魂、我的魄,但我的骨子中仍舊有千年之後的思想,就算我必須得在隋唐生根,但我必不能嫁一個以後會有『三宮六院』的皇帝。
奈何,時也、命也、運也……
一如當初我莫名其妙的來到這裡般,有一雙手總在無形的推著我,仍舊按步就班的往歷史的洪流中走去。命運的車輪已然啟動,恁誰也阻止不了。
「……心不動、情不濃,就傷不到自己,就能全身而退……」
這是父親痛了一生的領悟,也是我時刻警告自己對待你的原則。
奈何,四明山的縱身一躍,當看著你不離不棄的向我撲來,我的心震撼了。你就似一張無形的巨網想要將我網入其中。那個時候,我心中百感交集,不知是悲是喜。
若說人歷兩世,於閨閣中懵懵然未諳情事,可那時的我似有些模糊而又有些清晰,滿腦子都是你我初相逢的一幕幕,再相逢的一樁樁,你的霸道、倨傲就這般一點點的剝蝕了我的心。
也許不是撲下四明山的你震撼了我的心,也許是很小很小的時候,小到我那個時候還躺在搖籃中,對於『惡霸』似的你憤怒一咬,卻惹得你『咯咯』只笑,「觀音婢……別,別……癢、癢……」,第一次,看到你明若朝陽、清若朝露的笑,我愣了神。
再或者幼時我們再見面的時候小小的你身上卻有一隻大極的鷂子,然後你拉弓射箭似彈著豎琴般的驚天一射,素來不羈、清貴、驕傲的你就有一種道不盡的清貴風采,「長孫伯伯。留著。訂親用的……二郎、觀音婢,訂親用的……」後來,『私訂終身,不忠不孝』的你跪在院中的那個小身影令我的心『咯噔』跳動了一下。
更也許是少時西域一別後再見,你誤會我,句句傷人,「不過一年多沒見,再見之時不想卻是要鳳冠霞帔加身了……大隋未來的太子妃……未來的太子妃居然關心李府一個小小的李家二郎怎麼了?我李世民能出什麼事,不過是不知道未來的太子妃居然能和我們玩得這般親厚……」我清楚的記得我心慌亂想解釋,卻怎麼也解釋不清楚。
再也許是你問我最多的話,「為什麼不見我?為什麼不和我說話?是不是心虛了?」
我心虛了,是啊,我心虛了。
那縱身一躍中,我終於明白了你出手救楊絲蕊時我為什麼要任性的任自己沉在海底。我也終於明白了你在我身邊長期給我窒息的原由。在眼見著你隨著我跳下那萬丈深淵的時候,我的心在震憾的同時,滋生的已不僅僅是情。
我看到的不是你向我撲來,而是這麼些年匯就的愛若潮水般向我撲來。
父親的痛、父親的苦、父親的悟猶在耳邊。
可心動了的我能夠全身而退么?
二郎,看到這裡,你是不是很是懊惱?
是啊,那個時候我也懊惱過,怎麼能夠還沒開始我就要因了自己的『先知先覺』將這段情結束?
情?!
那一瞬間,我似乎又有些明白了:你有情,而歷史無情。
原來我一直要躲的、避的不是你而是未來━━那不可估算的未來。
既然我要躲的不是你,那我是不是可以放縱一下自己?
在21世紀,我是孤兒。沒有親情的我素來將愛情擺在至高無上的地位━━寧缺勿濫。
萬不想在千年以前的隋唐,我心動了。
那個時候我堅信,便算情濃,便算愛深,但憑著我兩世的理性,我一定能夠左右自己的感情,一定能夠做到在你擁有『三宮六院』之前全身而退。那麼在某一段時間,至少我可以擁有你那份完整的、只屬於我的愛情。於是,似飛蛾撲般,我想試試,試試這被人世間稱為的最美好的東西━━愛情!
懷揣著僥倖心理,懷揣著『大不了權當我們離婚,我偏安一隅便是』的信念,我嫁給了你。
二郎,看到這裡,你可能不懂『離婚』是什麼,在21世紀,男女是平等的,離婚是為了保障雙方共同的權益。所以離婚不同於隋唐時『男人是天』的休妻之舉。
因了懷著『離婚』的目的嫁予你,所以便算你予我萬千寵、萬千愛,但我仍舊做著我認為『對』的事,我偷偷的避孕,目的是為了以後離婚的時候不為孩子所累。
二郎,那個時候,我之所以那般殘忍,不是因為不信你,而是不信『三妻四妾、三宮六院、男人是天、夫不祭妻』的時代。
在那個『世人皆醉我獨醒』的時代我只不過在努力的維護著僅屬於我的那一份來自於21世紀的尊嚴。
若我們有了孩子,有可能我不會偏安一隅,而是為了孩子不得不奪情、奪愛、奪權,在奪情、奪愛、奪權的道路上,我肯定會不擇手段的去演戲。
我清楚的知道憑著我兩世的思想,憑著你愛我之深,無論是后宅、後院、還是後宮,要想奪得你的獨寵是多麼的輕而易舉,使得你的三宮六院灰飛煙滅是多麼的容易。
但……你可以容我,而李家卻容不得我,這個時代容不得我,天下臣民更容不得我,包括長孫家族、高氏家族有可能也會容不得我━━因為在這個時代,后宅、後院、後宮是權衡各大家族、平衡各方勢力的戰場。
就像父皇為了拉攏突厥的支持親自為你納了蘭諾伊,就像父皇為了正大光明的得到楊隋的禪位詔書又親自為你納了楊絲蕊……
一如我不能撼動長孫一族、高氏家族的權力地位般,你一樣也不能撼動李氏家族的權力地位,我們將承受著各方的壓力,而最終這份壓力將來自於皇權。
演戲啊演戲,我最擅長,但……真演下去,隨著奪情、奪愛、奪權的愈演愈烈,我們再多的感情也會灰飛煙滅。
與其因演戲導致真情變假意、變恨、變得兩廂生怨,還不如不要孩子,這樣的話,若真有別離的那一天,就讓我們彼此帶著愛相忘於江湖,多好!
所以,每次,我在是否生孩子的問題上要動搖的時候,我就用這句話安慰自己、寬慰自己━━就這樣吧,就這樣,我的心很小,很小,小得不能再裝下其餘的任何人,即便是孩子,也不能!
然21世紀有句話很是經典━━計劃沒有變化快。
一開始,我認定自己把握得住,認定自己能夠及時抽身。
一開始,我認定自己會非常滿足和你相親、相愛、獨處的這段時日。
一開始,我認定自己以後可以非常瀟洒的將你轉手於別的女人,然後自己『揮揮手不帶走一片雲彩』的轉身離去。
可是,隨著你的柔情以待,隨著你的萬千寵愛,鷙伏在我人性中的『貪婪』破殼而出。
不知從什麼時候起,我放棄了自己最後的底線,想和你生個孩子,而且這個念頭越來越瘋狂、越來越強烈。
除卻『貪婪』外,我想更重要的原因是這個孩子可以還你柔情以待、可以如你所願,還可以證明我確確實實存活過,可以證明我和你曾經有過一段多麼美好的愛情。
就這般,乾兒來了。他帶著證明一切的來到人世間。
我知道乾兒對你的重要性,但你卻不知他對我的重要性━━來過、活過、愛過。
隨著乾兒的到來,隨著李唐果然一如歷史格局奪取了天下,蘭諾伊、楊絲蕊一個個一如歷史格局般的出現在了你的左右……
二郎啊,原諒我。
曾經我認定那些美麗的誓言,即便它是虛無縹緲的,但若選擇相信,它就是真的。
曾經我承認我的人生要抱最大的希望,盡最大的努力,做最壞的打算,持最好的心態。否則一輩子最終不是後悔做了那些令你後悔的事兒,而是後悔有些事兒我為什麼沒有去做。
曾經我以為愛就是不要緊閉心門,即便因了『未卜先知』對未來顧慮重重,但人生苦短,何不及時行樂。
曾經我感嘆愛似在薄冰上跳舞,即便是落入水中冰至麻木亦不後悔。
但……隨著她們的到來,我又退縮了呢。更因了佟兒的事,終令我們走向絕裂。
一如你後來所言:你是不是特希望我發生這樣的事,這樣一來,你就終於有借口、有理由的離開我。從此過著你平靜、自在的生活。
是啊,我即怕這一天的到來,我又似乎特別期待這一天的到來。
由愛故生憂,由愛故生怖。若離與愛者,無憂亦無怖。
這兩世的思想,這份矛盾的心、無悔的情,差點令我痛不欲生。
「觀音婢……我把你說的每一句誓言當作真的。可你呢……把我說的每一句誓言當作敷衍……我真傻。以為用心投入、真摯的付出,就一定能夠得到真愛、幸福、希望、未來。但在今時今日,我才恍然大悟,一切不過都是烏有……你可知道,自從將你放在心中,我不介意負天下、負世人。可你呢……如今看來……就算我們夫妻一體又如何?原來人和人終究是不同的,你終究不是我……愛,還有愛么?若愛就是受累,觀音婢,你不覺得,這麼些年,你累……我也累么……我要感謝你,感謝你讓我知道了什麼是痛,什麼是傷,什麼是奢求,什麼是遙不可及……觀音婢……這是我最後一次喚你的小字……我們……各自保重!」
知道嗎,當你為我們的感情作著最後的註腳的時候,當看著你從我眼前決絕離開的時候,我後悔了,曾經堅定的認為『你有你的國、我有我的家』的理念再度灰飛煙滅。我甚至於恨,恨老天為何要如此捉弄我,讓我擁有兩世的思想。我很想衝上前,抱著你,說『不要走,不要離開我』的話。
然『哀莫大於心死』啊,縱我是神醫轉世也救不活你那顆已經死掉的心。更何況將這顆心救回來又有何益?
因為,我們中間隔著千年的鴻溝啊。
你若是夸父,我便是太陽,無論你怎麼跑,都跑不過那千年的時光追上我這個太陽。
你若是精衛,我便是大海,無論你怎麼嘔心瀝血,都填不平我這方擁有千年後思想的大海……
我曾經讓一個少年意氣風發、志得意滿,如今又是我讓這個少年萎靡不振、否定一切。
那一瞬間,我明白我摧毀了你少時所有的人生信念━━愛情、陽光、藍天、白雲。
那一瞬間,我知道你心中的痛並不下我心中的痛,從此怨恨、空虛、絕望、無所事事將充溢著你的心。
直到那個時候,我方明白我犯了一個錯誤,一個明明知道卻從來沒有當回事的錯誤━━原來思想雖有不同,但人心都是肉長的。
若不能做到設身處地、將心比心、換位思考,我追出去的結果只有一個━━再傷你、再傷我。
一如你追不上千年後的我般,我一樣也追不上千年前的你。所以,我硬生生停下了自己的腳步,以『既然離婚了,就偏安一隅罷』為借口將自己從此塵封於三思園。
就在我為自己的及早抽身、及早過上了平靜的日子自我感覺慶幸的時候,很快,老天為我的私心開始懲罰我了。
其實,黃金堂堂主之位本應該是你的。但在明知道歷史的格局下,我曾經期待著你接下堂主之職,從此可以和我比翼雙飛,遨遊於江湖,這樣一來,什麼後院、後宮,都將成為煙雲。
可是,在你的後院和後宮都還沒有成為事實的時候,我卻私心的接下了堂主之位。我還為這個私心找了個好笑的、充足的借口:你註定要當皇帝,而我這個擁有兩世記憶的人註定一如天煞孤星般必須獨自過完我的餘生。
後來事實殘酷證明,確實是我,是我毀了曾經屬於這個少年的明媚的、開朗的、倨傲的、不羈的、熱情的、若夢幻般的所有純粹。
原來一如這個少年所言:我們夫妻並非一體。
原來從來不是你拋棄了我,而是我不信任你拋棄了你。
只是事已至此,後悔無濟於事。
我只能說:你若要天下,我便幫你奪得天下。你若想解甲,我必護你周全、頤養天年。
━━這是我欠你的。
從此,化身為無極的我追隨在了你的身邊。陪你痴、陪你狂、陪你歌賦、陪你舞劍,陪你重豎信心,陪你重新相信人生……
從初始的成全小家到顧及大家,從初始的為了國家到為了天下。
我們共歷的事越來越多、見解越來越深刻,我們的感情再度升華。不再是純粹的少時風花和雪月,而是有著更多的共同擔當和責任。
戰柏壁、收河東、戰洛陽、據虎牢、平內亂、定乾坤、一統突厥、平定吐谷渾、四海歸心……
我們攜手並肩,闖過了一道又一道難關,邁過了一道又一道考驗,當我們終於可以將愛情、感情、親情都融合且踩於腳下的時候,我卻只留了一個『中年喪妻』的命格予你。
知道不,我是多麼不想將這個命格留予你。
所以,我懷著我們最小的孩子從九成宮消失,那個時候我抱定了不再回到你身邊的信念。我寧肯讓你永遠相信我只是『失蹤』了而不是『去世』了。至少,失蹤的我可以令你心生無限希望的等下去,而去世的我極有可能令你沒有活下去的勇氣。
可是,你啊,我該拿你怎麼辦呢?
你作踐自己、糟蹋著自己的身子……
原來,即便我私下做了那許多的事,自認為也許躲過了命運的安排,但萬不想我仍舊沒有躲過,該我走的我必須走。
所以,我再次選擇了歸來,再次回到了你的身邊。
二郎,也許你會奇怪我為何說『再次』這樣的話。
那是因為,我的人生不只這一次可以離你而去的機會。
但,無論是哪一次,命運不可逆,我不得不選擇回來。
還記不記得李濟安和無極一起去闖所羅門的事?
那一年,是我『詐死』離開你后的第五年,也是那一年,一如我在21世紀莫明其妙的被捲入時空被老天送到了隋唐一樣,我再次被捲入時空走在了時間長廊中。
那一次,應該是我回到21世紀的好機會。
但偏偏的,在那時間長廊中,我這個歷史盲居然看懂了歷史,當然也便窺曉我和你們一部分人的命運。
少年喪母、中年喪妻、晚年喪子是我的二郎的命。
逼宮謀逆、深宮奪嫡、兄弟鬩牆是乾兒和泰兒的命。
無兒無女、紅顏命薄是我的麗質的命……
在明知道我最親的人━━你們,你們的命運是何其的讓我放心不下之後,我痛心不已:不,我不要這些命格屬於你們,我要改,改了它們。
帶著這個信念,我回到了你們身邊。
這麼些年的努力,我沒有白白的回來。雖然不盡人意,但也是我盡了最大的努力的結果。結局能夠如此,我已相當的心安。能夠在不改變歷史格局的前提下在歷史的夾縫中求得生存,真的是一件難之又難的事。
但再怎麼難,我只想讓我的二郎能夠知道━━活著是最好的抉擇。
二郎,請繼續往下看,你就會有活下去的勇氣。
「我的觀音婢……我的觀音婢……」一逕讀著《女則》,我的淚一逕不停的滑落,我讀過的內容還來不及煙消雲散,它們便被我的淚浸染不見。
我的觀音婢,我的觀音婢,我清楚的記得你曾經問『如果以後你有當皇帝的可能,可偏偏的要你在皇位和我中間做個選擇,你會如何選』的話,我還清楚的記得你曾經問過『如果以後你的心還得裝下整座江山呢』的話……
那個時候,我不是回答『選你……不過,如果只能用皇位保住我的觀音婢的話,我不介意奪了天下』就是回答『江山……我的江山只有你,之於我而言,你就是我的整座江山。』
那個時候我只將你的問話當成女孩子的撒嬌,但萬不想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原來你真的擁有一份屬於千年之後的思想,否則你不可能寫下乾兒和青雀逼宮謀逆、深宮奪嫡、兄弟鬩牆的事。不可能寫下麗質無兒無女、紅顏命薄的事……但我的觀音婢啊,明知事實如此殘忍,你卻仍舊回到了我的身邊,每天笑對著生活,笑對著我們,你的心裡究竟咽下了多少不為人知的苦……讓我如何心疼,再如何心疼?」
一逕哽咽的說著話的同時,我一逕顫抖的將《女則》繼續緩緩展開。
隨著『《女則》卷一』四字映入我眼中,接著便出現兩副畫像,均是秦媽媽。
一副是秦媽媽的本尊,艷麗冠絕。一副是秦媽媽易容后老嫗的畫像,和藹可親。
畫像旁邊用繁體、簡體均寫著『秦媽媽、秦水瑤、天魁星、媽媽、有她有我、無她無我』的字樣。
這是對秦媽媽絕對的信任。
這《女則》卷一除了畫像和簡單介紹外並沒有其它內容,隨之而來的《女則》卷二、卷三也沒多少內容,分別是如雲、如月的畫像和寥寥數字的簡單介紹,但簡單的述事中,證明你是有多麼的相信她們。
隨著我的一一翻閱,眼見著秦媽媽、如雲、如月的畫像、介紹在我眼前消失,我揉了揉眼睛:是了是了,你後期時有失憶,而我、秦媽媽、如雲、如月是和你最親近的人,是你每天睜開眼睛便會見到的人,是以你將我們都排在了最前面,目的便是在第一時間認出我們。
我非常的好奇,排在卷四的又會是誰?
思緒間,我緩緩的將《女則》再翻開一卷。
又是一張畫像━━乾兒。
頎長的身軀著一襲金線巨蟒戲海圖的鐵線紫的綾羅大襖,外罩白狐茸大氅,意氣風發的笑容━━我的笑容。
我伸手摸上畫像的眉、鼻,這是我的,我的眉鼻。我又伸手摸向畫像的眼睛、小嘴,這是你的,你的眼睛、你的嘴。
淚便這般濕了我的眼,一邊輕輕的摸著畫像上小人兒的臉蛋,我一邊哽咽說道:「蠶兒,父皇的蠶兒。瞧瞧,你一切習父皇,無論衣食住行、神態、語氣、笑顏,都將父皇我學了個十足。明明眼睛、小嘴是你母后的,可隨著你刻意的習我,卻怎麼也看不到你母后的點滴了。乾兒、我的乾兒,你真狠心,真狠心……是恨父皇廢你為庶人,將你流放黔州,從此不再搭理你,所以你寧死也不願再見父皇一面,是不?」
乾兒的畫像在我的輕撫下逐漸的消失,我心中大慟下急忙不停的想抓住,可抓在手中的都是那怎麼也抓不住的、飄散的煙雲,「不,乾兒,乾兒,不要離開父皇,不要。父皇流放你至黔州是為了保你一命啊。只要過幾年,事情平息下去,父皇一定會接你回來,接你回來的啊。」
可是,承乾的笑容依舊消散在了燭光中。不和我說一句話,一句話。
我訇然的倒在椅中,雙手捂著額頭,「乾兒,乾兒,父皇從來不信你會覬覦皇位、蓄意逼宮謀逆……從來不信……」
半晌,我顫抖的伸出手,取筆,親自在字跡消失的地方寫下《秋日即目》:爽氣浮丹闕,秋光澹紫宮。衣碎荷疏影,花明菊點叢。袍輕低草露,蓋側舞松風。散岫飄雲葉,迷路飛煙鴻。砌冷蘭凋佩,閨寒樹隕桐。別鶴棲琴里,離猿啼峽中。落野飛星箭,弦虛半月弓。芳菲夕霧起,暮色滿房櫳。
乾兒,我的乾兒。
皇子謀反按律當誅,我斬了侯爺、斬了杜荷,斬了……獨獨沒有斬我的乾兒。那是因為我不舍,不甘。
因為我的乾兒是我最心愛的兒子,我如同天底下千千萬萬個最普通的父親一般細心栽培耐心教導,希望我的乾兒將來能夠繼承帝業。雖然身在帝王家,但我花費了大量的心血與精力,投入了太多人世間最平凡不過的父子之情……
當我收到乾兒病逝的消息的時候,我的世界再也不存,再也不存了。
我只知道,我要做我人生的最後一件事。
也不知過了多久,緩緩的回過神,我重新將《女則》拿到我面前,再度緩緩展開。
一一展現現在我眼前是六個小人兒的畫像,有青雀(李泰)、長樂(麗質)、豫章、城陽(麗雅)、雉奴(李治)、兕子(麗珍)。
這幾個小人兒的畫像很是靈動,除卻小時候的畫像外還有他們長大后的畫像,很明顯,這幾個孩子長大后的畫像是你添加上去的。
我的手一一撫著麗質、豫章、兕子的畫像,久久的捨不得移開,然後一一讀著你在她們畫像旁邊為她們做的簡單介紹。不同於秦媽媽、如雲、如月的介紹,你非常清晰的寫明豫章卒於貞觀16年,麗質卒於貞觀17年,兕子卒於貞觀18年……
我的觀音婢,你果然……一個都沒有寫錯。
一一摸著她們的畫像,再一次感覺到了她們三人離我而去的痛。久久捨不得鬆手,直至她們的畫像亦煙消雲散后,我才將眼光看向餘下的青雀、雉奴、城陽的畫像。令我非常放心的是,你在他們三人的畫像旁只做了簡單的介紹,並沒有寫下他們將會卒於何年,也就是說,我不會再發生白髮人送黑髮人的事了。
隨著青雀、城陽、雉奴三人的畫像、介紹消失,我看向你在《女則》卷四下做的註釋:
貞觀19年,乾兒病逝。
我的二郎,我知道,就算你能挺過我們的麗質離你而去的事實,就算你能夠挺過我們的兕子離你而去的悲傷,但無論如何也挺不過乾兒離你而去的噩耗。我想,當你接到乾兒病逝的消息的時候,你定然會翻看此卷《女則》,完成你人生的最後一件事,然後好來奈何橋牽我的手,是不?
可是,我的二郎,你一定要相信,病逝的是李唐曾經的太子爺李承乾,但活著的是我黃金堂的第42代黃金堂主高明。
呵呵,還記不記得乾兒為自己取字『高明』是為了什麼?
是和泰兒爭風吃醋啊。
他擔心泰兒這隻青雀將他這隻蠶寶寶給吃了。所以他要做高高在上的、明朗的天空,然後將青雀好牢牢的掌控在天空之下。
萬不想他們兄弟小時爭你的寵也就罷了,大了卻要『爭』天下!
唉,說起來,泰兒這隻青雀是被你寵壞的,知道千年後的人們是如何評價你寵泰兒的么?
━━太子介弟,聰敏絕倫,太宗特所寵異。
━━其寵異如此。
━━魏王泰寵冠諸王。
當然還有『太宗所愛』的字樣是層出不窮,你為了他可以大赦雍州及長安死罪以下的罪犯,免去他所屬的延康坊百姓的租賦。你為了他可以大修被後世稱為『魏王池、魏王堤』的風景名盛。你為了他專門在長安修『落雁殿』,目的便是你這個寶貝兒子去了洛陽的時候,白鶻從京城到東都好給你的寶貝兒子送信,一天要往返好幾次的白鶻在落雁殿好有個落腳點。你為了他甚至於聽不得任何人對他的丁點不滿,搞得所有的臣子都不敢再規諫你這個寶貝兒子……
當他從你那裡要得多了,認為要什麼你會給什麼的時候,他便開始想要太子之位了。
奪嫡、鬩牆……理所當然的便會發生。
看到這裡,你也許會奇怪,奇怪我為何不事先告訴你這一切,為何不讓你做到防患於未然?
可是,二郎,未卜先知真的不是什麼好事,那是一種明知道未來卻無力改變的痛苦。這種痛,有我一人承受便夠了,無需再拉上你。
一如楊曼青,我堅信她亦洞悉千年後的一切,然而她將她的『未卜先知』強加到了元吉的身上,終導致元吉的痴、瘋、癲、茫、無助……
我,必不走楊曼青曾經走過的那條路。
我不能讓一國皇帝走上那痴、瘋、癲、狂的路,那會江山大動、社稷大動。
我更不能讓我的一眾親人、朋友為我擔心,為我走上痴、癲的路,因為只有他們保持清醒,我這個醉在隋唐的人才能清楚的知道自己該如何走好自己的每一步。
該來的讓它來,該發生的讓它發生,而我只能在夾縫中搶得一絲生機,利用這生機瞞過老天的殘忍。
也許你會問我,既然要改變、利用,那豫章、麗質、兕子為何仍舊是紅顏薄命?
我想說,『朝聞道、夕死足矣』,豫章和唐善識、麗質和沖兒,他們兩對少年夫妻有那麼多年的恩愛,是人世間許多夫妻不能企及的,所以夠了,足夠了。你要相信,豫章、麗質的歸去,未有任何的遺憾。
至於我們的小兕子,唉……我真的很對不起她。本來她可以吃我的奶水長大。但我清楚的知道她出生不久后,我的失憶之症將達到此一時便忘了彼一時的地步,所以我沒有讓她吃我的奶水,目的便是為了方便受孕。
我想,我寫下這些東西,你應該不會覺得震驚。
聰明的你在這些年中定然也發現了我在某些方面的不尋常,想來也清楚的知道我有間斷性失憶的事。只是為了予我尊嚴,你總是裝作不知道罷了。
其實,我的失憶不是間斷性的而是持續性的,不過因了懷孕,不過因了我們精血的交融,我便似一口枯井重新被雨水填滿般,又可以重新拾回記憶。但這個時日並不長,每次隨著孩子的出生,我的記憶又會逐漸消失,直至什麼也記不得。
這個情形直到我們的小兕子出生,情況越來越嚴重……
我不要做一個此一時便忘了彼一時的人。
所以,我不能疼她,必須狠心的不奶她。
我不疼她並不代表著你不疼她,因為我清楚的知道我們的兕子是中華歷史上下五千年以來唯一一個由皇帝親自養大的公主,是真真正正的前無古人、後無來者,你對她的寵,連史官都不得不記下怵目驚心的一筆━━太宗異常殊寵。
二郎,你親自為我們的小兕子在她的墓旁修建佛祠,想必我們的小兕子是與佛有緣的人,所以你要相信她沒有遠去,她只是在某個地方好好的活著。然後,利用佛道,能夠和你再次成就父女之緣,你信嗎?
不論你信不信,我是相信的,因為我知道我們的小兕子聰慧之極啊。
唉,說起我們的這幾個孩子,我還真是傷腦筋啊。
首先說說青雀和麗雅。
我清楚的知道,你現在對青雀、麗雅二人以後的生活更是擔心。但二郎,他們二人能夠從皇室的轟轟烈烈到歸於所有普通人生活中都會經歷的平平淡淡的日子,未嘗不是一件好事。所以之於青雀、麗雅二人,我覺得他們的人生無需改變什麼,若他們二人事先享受了這人世間所有的奢華,那後期嘗嘗人世間的苦對他們而言也說得過去,吃苦終究是人生必歷的修行。別的人能吃,那我們要相信他們二人一樣能吃。
之於青雀,從皇權的路上退下來后,他終於可以安心的寫他的《括地誌》未嘗不是一件好事。
之於麗雅,雖然因了承乾的事你誅了杜荷,雖然麗雅現在很傷心,但你要相信,麗雅的生命中會有屬於她自己的真正的幸福。
所以,二郎,無論以後青雀、麗雅會如何,請不必為他們二人擔心。至少相對於豫章、麗質、兕子而言,青雀、麗雅還活著,能夠活著就是最重要的,你說是不?
再來看看我們的小雉奴。
我們的小雉奴如今都過及冠之齡了吧,已經是李唐的太子爺了,是不。
二郎,還記不記得自玄武門之變我受傷醒來后,很是無理取鬧的希望你直接立雉奴為太子的事?其實,其中原因並不是我不喜歡承乾抑或不再愛承乾,更不是所謂的疼兒疼幺,而是因為我在那時間長廊中清楚的知道承乾和青雀之間會有奪嫡之爭,清楚的知道最終的結局是雉奴將成為我李唐的第三位皇帝。
奈何、奈何……
這世上沒有捷徑可走,該走的路我一步都不能少,我仍舊得按部就班。
其實,這樣也好。
知道不,我們的小雉奴以後會是一位非常偉大的皇帝,在他的治下,我們中國的地域將空前絕後,因為他是史上擁有最大領土的帝王。更值得人稱頌的是,隋唐戰爭時期銳減的人口在他治下亦會番上幾番。
所以,二郎,也請不要擔心我們的小雉奴,好嗎?
正所謂兒孫自有兒孫福,兒孫的事就由著兒孫他們自已鬧去,你說是不?
現在,我想,你最關心的是承乾,關心承乾怎麼就變成了我黃金堂的堂主?
這事仍舊得從我在時間長廊看盡歷史的一切后說起。
那個時候,我抱著改變你們命格的意志回到了隋唐。回到了你的身邊。然後開始著手改變著一切。
首先,我沒有讓我們後來的幾個孩子按照歷史的足跡按部就班的出生。我想通過改變他們的出生年月來改變他們的命運。
奈何,他們一出生仍舊走上了歷史早就為他們設計好的路,老天打了我一個措手不及。
好罷,便算我的幾個孩子他們的路仍舊必須按歷史的腳印走下去。但我一樣要瞞天過海的騙過老天的眼睛,在人類歷史不改變的前提下我稍稍改變我的孩子的命運總可以罷?
老天洞悉了我內心的想法,一如時間長廊中所言,它開始殘忍的將我的記憶一點點的抽離。
但令老天也沒想到的是,因了我們精血的交融,孕育子嗣將成為我撿回記憶的源泉。也就是在這不斷的失去、再記起之間,讓我鑽了老天的空子,寫下了這卷《女則》。而這本《女則》也成全了我按計劃一步步的完成自己該做的事。
『瘋牛案』,是個契機。
自瘋牛案后,承乾病重,傷及琵琶骨,廢了他一身傲氣的武功並且跛了一足。
其實,我早有將承乾培養成我徒弟的計劃。可自玄武門之變我生下雉奴后,外有突厥犯境、內有天災連連,更可怕的是我的記憶果然漸漸全無,茫然無助的我不能面對一眾我根本就『不認識』的人,於是我以在外賑災為借口,一躲便是兩年有餘。
雖然每天醒來我要面對陌生的一切,雖然我每天要說服自己醒來看到的《女則》是真實的,但不可否認在外賑災的兩年也是我最充實的兩年,那是我踏踏實實為國為民的兩年,同時也是為你解除後顧之憂的兩年。
隨著突厥的一統,隨著天災的不再,我這個李唐皇后不可能老將皇帝一個人獨自晾在長安,我總得歸長安。
貞觀四年,我硬著頭皮回了長安。
說句實在話,當我看到你的第一眼,我便震驚了。雖然《女則》上有你的畫像,雖然你之於我而言再熟悉不過,但看到你的一瞬間,我的心跳似乎便停止了呼吸。我清楚的知道這種感覺應該出自於我身體本能的反應,便算早已忘了你,但熟悉的習慣、感覺仍舊沒有變。更何況你本人比畫像還要帥氣十分。
二郎,你不能否認,那個時候你也使出各種美人計,讓我不停的淪陷在你的美色中,呵呵……
終於,我懷上了麗雅。因了麗雅的到來,我記起了一切,也相信了《女則》上我曾經記載要收承乾為徒弟的事情。
我知道你曾經按單雄信助你的法子幫助過承乾,只是非常不幸的是此番行為差點令你走火入魔,乾兒雖然明著體諒你的痛楚,但背地裡他的驕傲仍舊讓他十分在意武功不再的事。
我找到乾兒,問他:喜歡皇位嗎?
乾兒搖頭。
我又問他:想當俠之大者嗎?
他問我:什麼是俠之大者?
我告訴他:救百姓於水火,挽社稷於狂瀾。功成身退,百世濟昌。
乾兒喃喃的重複著我說的話,眼中升起異樣的神采,他問我『你是誰?』的話。
當我將黃金面具揭下,以真容出現在他面前的時候,他震驚了,震驚的看著我,然後一動不動。
我向他說及了黃金堂千年來的所做所為,向他說及他的外公和我是如何在暗中襄助有緣人、救百姓於水火的事。
乾兒太像你,他喜歡隨性的日子,很不喜歡那種廟堂上的拘束。看著乾兒不停變幻的眼神,我知道這個打小便對皇位不感興趣的人對黃金堂的事非常的感興趣。
我知道,我賭贏了。然後,我拋出了殺手鐧:本尊可以令你恢復武功,不但恢復,而且較之原來更勝一籌。
雖然《黃金訣》的功夫講究的就是廢掉原來所學,雖然乾兒原來的功夫確實都廢掉了,但乾兒終究是廢了一側的琵琶骨,若想助他成就《黃金訣》,需得用純正的、具備百年功力的《黃金訣》助其成功。
我的功力本就得秦媽媽、順德叔之助,再加上我後天的練習,百年功力之於我而言算小事一樁。只是我的百年功力傳出后,我將再也習不了武功了……
雖然可惜,但有你、有乾兒在我身邊,有沒有武功之於我而言也沒什麼用了、也沒什麼可惜。再說我要救的是我的兒子,我要救的是我李唐以後也許會走的一條彎曲的路……
於是,我將我所有的功力輸予了承乾。
一下子接受百年功力,承乾當然承受不住,他病了。
還記不記得乾兒生病那個時候你心疼到無以復加,還說要為乾兒選太子妃沖喜,還為乾兒建『西華觀』和『普光寺』以祈福還願……
說句實在話,那個時候我也誠惶誠恐。因為承乾的傷情是我黃金堂成立以來的首次,沒有前車之鑒,一切只能自我摸索。傳功行為理論上可行,但實際上很是冒險。
所以說,乾兒是生、是死,還是未知。
所以,那一個多月來,我守在乾兒身邊,仔細觀察著他的一切。
其實那個時候,我也好不到哪裡去,由於功力的驟失差點導致小產,差點就沒有麗雅了,為了不讓你發現,我也只好待在東宮和乾兒一起養傷。
二郎,看到這裡,你不會怨我們母子二人合起伙來欺騙你吧。對不起啊,黃金堂的規矩━━說不得啊。
好在,麗雅是個堅強的小丫頭,她不但活了下來也為她的大哥帶來好運━━承乾站起來了。
二郎,還記不記得貞觀五年的時候,乾兒以『病雖然大好了,但若想痊癒,最好是出去走走的好』為由在外遊歷了一段時日。其實,那個時候他是去接任我黃金堂的堂主之位去了。
還記不記得我說過我黃金堂天魁星、地魁星已易主的事。
說起地魁星,你熟悉之極,是侯爺的兒子。
至於天魁星,嘿嘿……打死你都不會信,是稱心。
其實,稱心一直便是個女子,是我知道歷史的格局后特意安排在承乾身邊的人。
我曾經向你說過秦媽媽認養過一個兒子的事,她認養的那個兒子便是蘇,你的親家翁。看到這裡,你應該隱隱猜得出來稱心的真身了吧。
不錯,稱心的真身便是蘇如意。
如意出生的時候身體不怎麼好,其父蘇便將她送往黃金堂養病,於是她打小便習得了黃金堂許多的規矩和習性。
自瘋牛案后,承乾跛足,我知道歷史的格局怎麼擋都擋不住的時候,於是我要秦媽媽替我尋一個『性子沉穩有餘,遇事不驚不嘆』的小女孩,自然而然,秦媽媽考慮到了蘇如意。
於是,蘇如意化身為稱心出現在了乾兒的身邊。而她那沉穩、恬淡的性子正好可以以柔克鋼、以穩克燥,讓我們的乾兒逐漸的走出了那戾氣叢生的青少時期。
至於你打聽到的那些關於稱心是男倌的消息都是我散布出去的。呵呵,現在你不必擔心乾兒的龍陽之好了吧,因為他喜歡著的、為之糊塗的、為之癲狂的人本就是一個女人啊。而且這個女人成了他的太子妃,更是他的天魁星。
別說你當初嫌棄人家蘇家身世不夠格,其實人家還不樂意自己的女兒嫁入皇家呢。我在武功別館之所以逗留那長時間,便是去說服蘇家的人將他們的女兒嫁入皇家。當然,最後還是秦媽媽出面,蘇才不得不答應。
如今算來,乾兒應該也升級當父親了,象兒、厥兒應該也出生了吧。
看到這裡,二郎,你是不是有覺得我拐了你一個兒子的想法。
別怨我啊,我這般做也是萬不得已,既能成全乾兒在歷史上的男寵之實,又能讓乾兒巧妙的避開男寵之實。這是乾兒不得不走的一條路,稍有差池、失之千里。
無論乾兒如今是誰,但至少,你的兒子、你最愛的兒子、代表著你所有希望、期待的兒子還活著才是最重要的,是不?
出於各方考慮,我並沒有告訴乾兒我有『未卜先知』的本領,也沒有告訴乾兒我有千年後的思想。我只是要他選擇個人喜好、成全大義、維護李唐的安穩,而這個安穩的擔子是何其的重,重得有時候我都擔心在我不在的日子裡他承不承受得住。
二郎,將乾兒拐成黃金堂主,我是有私心的,除卻兄弟鬩牆的原因外,我還可以告訴你,再過幾十年,李唐將發生翻天覆地的大事,雖然不致我李唐顛覆,但也差點令李唐大廈將傾,而乾兒做為黃金堂主,將引領著他的黃金戰士誓死維護著李唐的一份安穩,終使得我李唐能夠屹立數百年而不倒。
所以,二郎,痛是暫時的、遺憾也是暫時的,相較於李唐的繁華盛世,個人的得失是多麼的渺小。
所以,無論我和乾兒如何合謀欺瞞了你,請不要怨我、不要怨乾兒。它日,當你的面前出現一位面戴黃金面具、手持著骷髏鞭的人,請不要喚他『無極』,而是喚他一聲『蠶兒』。
「蠶兒……」一聲,闔上《女則》,我淚流滿面。原來我的蠶兒還活著。
渾黃的光線下,我不可思議的揉著眼睛、拭著淚水。「我的觀音婢,雖然我還不是非常的能夠明白你說的話,但至少你寫的點滴確實都已發生。只是為何,你為何不寫幾十年後差點令我李唐大廈將傾的事是什麼?是擔心我改變歷史還是擔心別的?你不是說雉奴將是中國歷史上擁有最大領土的帝王嗎?那他的文治武功當也空前。他所統治的皇朝下又怎麼可能發生差點令我李唐天翻地覆的事?」
「之前,你告訴過我,兒孫自有兒孫福,是不是就是要我看開一些。應該放手讓後輩自己去處理一些事情?」
「觀音婢,我信你,信你。更信我們的蠶兒……只是蠶兒、蠶兒,你什麼時候能夠來看一看父皇……」
一陣大風,窗子大開『啪啪』作響,風入殿中,吹得燈燭左右搖曳,我急忙站起來前去關窗,但隨著『噼啪』聲傳來,我驚愕的回頭,便看見桌上的油燈被風吹倒,很快燈油潑在《女則》上,那《女則》借勢燃燒起來。
「不。」
我驚叫一聲,急忙跑上前去,撲著其上的火勢,奈何只能眼睜睜的看著《女則》在我面前似火蝴蝶般的飄飛起來。
那藉助火勢燃燒起的雪紙上,隱約可見舅舅的畫像、無忌的畫像、房玄齡的畫像、柴紹的畫像,還有段志玄、房玄齡、李靖、紅拂、李雪雁、韋澤、韋尼子、劉弘基、秦瓊、程知節、褚遂良、魏徵、蕭、馬周等人的畫像。
看來,你也早知道馬周真的會為我所用,並且真的被我四顧茅廬的請來當了雉奴的老師的事。如今,雉奴在馬周的教導下,日有長進。而馬周,已官拜僕射。
「父皇」一聲,驚醒了我的神思。我愕然回頭看向那個向我奔來的人。
━━雉奴!
雉奴除了眼睛一如我外,其餘的長像均出於你。有時候看著他,恍然中便會看錯。
只見他急急的奔來,順手便將手上的杯子向燃燒的《女則》潑來,只是一潑之下,那《女則》的火勢就更大了。
見狀,雉奴恍然大悟的撫著額頭,「糟糕,忘了杯中裝的是藥酒。」
呵呵,觀音婢,我們這個最小的兒子可愛不。要是你看到如今成人的他,該會多高興啊。一如你所言,他現在已是我李唐的太子了。
我思緒間,雉奴已是急急的奔跑出去,又一會子端了盆水進來,接著他再度奮力一潑,《女則》上的火勢瞬間熄滅。
他緩緩的蹲下,伸手翻看著灰燼,「是什麼東西啊,重不重要?」說話間,他翻至最後。
天可憐見,居然還有一截最內芯處的沒有燃燼,隨著他『咦』了一聲,我急忙蹲下一把搶過。
然後我抓著它來到另外的燈燭處,借著渾黃的燭光細細看去。
約摸有幾個字,是『……好好待她,不是她的錯,其實能夠那般快的懷上她是我吃了易受孕葯的原因,而她之所以遲遲不出生那也是因為我吃了緩生葯的原因。我想能拖一天是一天,我想多些時間陪著你、陪著孩子。如今想來,隋唐的一生,她是我最對不起的一個孩子,懷著她的時候讓她受盡折磨,生了她卻不能養她……』
你所寫的她是……
我清楚的記得成親初始你久未孕,為免大哥笑話我,我急切間問你『有沒有易受孕』的葯,而你回答我那葯有是有,只是對母體會有極大的損傷,嚇得我趕緊放棄了念頭。
我更清楚的記得你懷上她的時候,孫思邈不可思議的說『……照說,依娘娘方方產後兩月的身體,再加上她自身的體質,這般快便懷孕實屬難上又難,除非……』的話。
受孕葯、阻生葯……原來如此。
只是,她……一出生便被我打入冷宮。
我恨她,恨她剋死了你。
我更怕見她,怕見了她會讓我想起你離開我的一幕幕,然後恨得我會掐死她。
為了眼不見為凈,是以十年來,我未見她一眼,根本不知她如今怎麼樣了。
而今,知了一切,看著你所言『生她卻不養她』之話,我突地覺得自己才是這世間最大的渾蛋,你沒有養她是因為你和她天人永隔,而我呢?
因了燒毀的地方太多,看不全。我很想知道有沒有關於她更多的消息,好讓我從今天開始彌補。奈何,沒有,全燒掉了。
只得展開剩下的最後一點內容。只見上寫著『《女則》卷尾語』:
二郎,整整三十卷,百十個人的畫像、性格、命運。我清楚的知道,透露天機也好、更改天機也罷,都得拿自己最尊貴、最寶貝的東西來交換。
一如時間長廊中,我和佛做了一個交易━━忘卻千年情緣、忘卻前世今生,回到自己來的地方。
今日不記昨日事、明日不記今日事,此一時忘卻彼一時是我在這個交易中的付出。
時間長廊中,我曾經以為天道無情我有情,天道無愛我有愛。無論多苦、多累、多痛,我的情和愛將留於世間。也許我會忘,但我的孩子不會忘。也許我會忘,但我愛著的人不會忘。也許我會忘,但愛著我的人不會忘。那我忘了又有什麼值得難過的呢?
時間長廊中,我曾經堅定的以為:我要以一個母親的身份歸家,我要給我所有的孩子一個完整的家,我要我的孩子都活得好好的。哪怕這個代價很慘痛,哪怕這個代價會讓我忘了前世今生從而再也續不起我和你的情緣,但我……是一個母親。我相信你不會怨我、恨我,因為,你也深深的愛著我們的孩子。
時間長廊中,我曾經堅定的認定:即使我腦中所有將變得空空如野,即使最後我連我自己都記不得,但我愛的人已入我骨髓。天道雖無情,但我要它看看人間有大愛,為了這大愛,我無怨亦無悔。
時間長廊中,我曾經那般的絕決:一個再也續不起情緣之地的21世紀我歸之無益。即使化身成灰,我只想留在隋唐。因為這裡有我愛著的一切、一切……
然而,當一切真正降臨在我身上的時候,我仍舊感到了恐慌,感到了害怕。
隨著和你每日的相處,曾經義無反顧的心,曾經堅定不移的心……在你的柔情以待中有了不舍和痛,一種悲傷入骨的痛,就算我能夠捨得自己,但我又如何捨得你?
原來我根本就捨不得。
當你的記憶在我腦中逐漸消失的時候,我茫然不知所措。凌遲般的痛日夜煎熬著我的心。哪怕千年前是你築就我的魂,是你築就我的身,但佛說渡過今世此劫,我將再也記不起你。
二郎啊,看到這裡,你明白了是不,柰何橋上根本不會有我的身影!
你是不是很傷心,又會恨我━━恨我忘了你,恨我騙了你。恨我沒在奈何橋等你。
可是,二郎,請你不要恨我、怨我,不要傷心。
常言道『天機不可泄漏』。如今我冒著灰飛煙滅的危險透露天機,便是為了讓你在最撐不下去的時候又重新有了鬥志。便是為了讓你清楚的知道你活下去的理由。
━━為了我,活下去。
我是那麼的相信你,便算我回到21世紀,便算我忘卻了所有,但我仍舊會等著你,等著你為我重新打開記憶之門,等著你重新喚醒我的隋唐之魂。
我是那麼的相信你,便算如今我透露天機的結果有可能是灰飛煙滅,根本就回不到21世紀,但我相信我愛的人在看過此卷後會想盡一切辦法,然後一如千年前為我築魂、築魄般的為我重新築起魂魄。
二郎啊,這卷《女則》本應在我過世之前毀掉,但我私心將它留予你,私心透露天機,就是不甘心,不甘心我們只剩這一世。
所以,二郎,你準備好了嗎?
尋我!
築我!
而不是意志消沉的去奈何橋牽我的手。
二郎,相信我,無論我身在何方,我都期待著和你重新團圓。
「觀音婢,觀音婢……原來我們有千年的情緣……」
當讀罷《女則》上的最後一字,那些字在消失的同時,手中的殘紙亦化為了碎片,飛舞在我的周圍。
我「哈哈」的傻笑起來,最後轉為嗚咽的哭聲。我終於明白,明白我的觀音婢為何那般的抵觸佛,因為佛不過是高高在上的凡人,佛也有和人講條件的時候,而且開出的條件比人開出的更殘忍十分。
━━忘卻千年情緣、忘卻前世今生、千年情緣不再。
「父皇,父皇……」一直在灰燼處翻找著什麼的雉奴手拿著一片殘稿跪到了我的面前,他緊緊的抱著我的腿,邊哭邊道:「父皇,您從來不哭的,自從母後過世后你再也沒哭過,如今,您是想大哥了嗎?」
眼見著雉奴將手中的殘稿遞到我手中,我緩緩的接過細看,是那首我方方寫下的《秋日即目》。
「爽氣浮丹闕,秋光澹紫宮。衣碎荷疏影,花明菊點叢。袍輕低草露,蓋側舞松風。散岫飄雲葉,迷路飛煙鴻。砌冷蘭凋佩,閨寒樹隕桐。別鶴棲琴里,離猿啼峽中。落野飛星箭,弦虛半月弓。芳菲夕霧起,暮色滿房櫳。」誦畢,雉奴輕輕的搖著我的腿,然後伸手撫著我雪白的發,又痛心說道:「父皇,父皇既然如此的想念大哥,那兒子這便去接了大哥回。」
「不。」
「父皇,怎麼了?」
「雉奴,相信你的大哥,如果哪天他想回,他一定會回來的。」
「父皇。」
失之毫釐、差之千里。
我的觀音婢,你放心,我會走好我的每一步,我不會將今日我所知的告訴任何人,包括雉奴也不會。因為我知道你寫這些是暗示我,不要冒著灰飛煙滅的危險透露不該透露的事。
你需要我,而李唐需要雉奴。
念及此,我堅定說道:「雉奴,父皇有更重要的事要做。這國家大事全看你的了。明日起,你監國罷。」
我的觀音婢,我信你,信你。我不恨你,更不怨你。不怨你沒在奈何橋等我。更不恨你忘卻了我。
你忘卻我是因為要救我們的孩子。
你更不惜自身灰飛煙滅的透露天機是為了讓我有生存的鬥志。
為了我們的孩子、為了我,你全然沒有了自己也全然沒有考慮過自己。
所以:
若你魂飛魄散,那一如你所言,我要像千年前築你的魂魄般重築你的魂魄。
若你忘卻記憶回到了你所謂的21世紀,那我便定去千年以後你所謂的『21世紀』去牽你的手。
你等著我。
我定能和你得以團圓。
這個等待有些長,首先向所有的朋友們道歉。然後感謝6月所有為我投票、投評價票、賞、花、鑽的朋友們。
群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