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炮灰小兵日記(9)
大家都只知道從認識狂犬起他的懷裡就抱著一把九二機槍不離身,停下來不打仗的時候他就擦著他的槍,嚼著草根欺負人,他像個霸主、混混、山大王、野蠻人,可是現在他丟了他的槍抱著一個男孩子殘破的身體,激動的連話都說不清楚。
「醫生!醫生!」
醫生趕來的時候,他不讓任何人碰豆子,自己把他緊緊的摟在懷裡,還是楚笑提醒他這樣下去只會把人勒死,他才稍微鬆鬆手,一臉無措地望著醫生。
醫生看了一會兒,嘆了口氣,狂犬揪著他的衣領一拳打了過去,「你嘆什麼氣!趕緊救人啊!」
「……」醫生目光沉沉地看著他,卻不說「不行了,救不活了」這樣的話。
豆子虛弱的伸出手,側身往狂犬的懷裡靠了靠,「算了狂犬哥……我不想治了。」
「別亂說,早點治早點就好了,哥答應以後還送你上學去呢。」
「我不想上學了,狂犬哥,我就想和你待一會兒,你讓他們走吧,我想和你說說話……」
「這怎麼行,咱別鬧了好不好?現在不是耍脾氣的時候。」狂犬的聲音溫柔地都能滴出水來,起碼在楚笑認識他的這段時間裡,從沒見他用這種語氣對誰說過話。而他現在聲音低低的,好像只要一大聲就會嚇到豆子一樣,和那個張狂的狂犬簡直判若兩人。
豆子搖搖頭,他一張嘴又開始不停地咳血,狂犬怎麼擦都擦不完,「聽我一次好不好……狂犬哥……」
「好,好,聽你的。」
狂犬回頭望了他們一眼,大家都默默地退散了,這個孩子到死都給狂犬留著尊嚴,不想讓別人看到他狼狽的樣子。
「人都走了,你想說什麼,你慢慢說,不急。」
「狂犬哥,你以後別這樣了,楚笑哥和秦團長都是好人,你要聽他們的話,打仗不要總像跟誰拚命似的。」
「我聽,我聽。」
「你一定要好好活著,活著回去,活的長長久久的,長命百歲,子孫滿堂。」
狂犬點點頭,「好,哥都答應你。」
「狂犬哥……我還記得第一次見你的時候,你在山頭跟敵軍對抗,你在我心裡一直是個英雄,我想著要是我也能像你一樣就好了,可惜我不行……」
「你還能我一樣,你是學生,你的手是拿筆的,不是拿槍的,哥是大老粗,除了會開槍啥都不會,我才不是什麼大英雄……我只能護得住自己,連身邊的人都死光了我也一個都救不了……我算個屁英雄!」
「你可厲害了,狂犬哥,你可厲害了……」豆子黑亮的眼睛里漸漸失去了往日的神彩,「狂犬哥你給我講講你們以前打仗的事情唄,我想聽……」
「好,哥給你講……」
楚笑蹲在樹后聽著狂犬絮絮叨叨自己所經歷過的大大小小的戰事,講自己的上峰多無能,隊伍還沒打人就先逃了,講自己曾經在戰壕里第一次見坦克,怎麼打都打不破,灰頭土臉的逃命,他把自己一生中種種不堪的劣跡都細細地說給懷裡的人聽,他第一次這麼掏心掏肺,對方卻聽不見了。
豆子的屍體都涼了,狂犬還一直摟著他,直到最後絮絮叨叨的話變成了壓抑的極低的抽泣,他叫「豆子,豆子……」
豆子還是閉著眼睛像個小孩一樣安穩的睡著了。
狂犬這次真的變成了喪家犬,沒有豆子他就失去了歸宿,沒人敢上前告訴他該出發了,楚笑立在一旁看著,胸口越發堵得發慌。
然後狂犬站了起來原地開始打轉,他好像在找什麼,但是誰都不敢問。
於是沒一會兒他就暴躁的喊,「我槍呢?我槍呢?!」
楚笑趕緊把他的九二機槍遞給了他,「狂犬,你想做什麼?」
狂犬只是接過槍又維持著環抱豆子的姿勢直挺挺地坐著。
「狂犬,我們該走了。」
狂犬低聲嗯了一下,但他仍舊不動。
「狂犬,豆子已經死了。」
狂犬眼睛閃了閃,又嗯了一聲,「我想和他待一會兒,你們先走吧。」
「不行,我們不能把你一個人留在這裡,太危險了。」
狂犬想起豆子臨終前不停地告訴他要活下去,活下去曾經他無數的想辦法讓自己活下去,可是現在他卻想到了死,死比活著輕鬆太多了,死了就不用想那些亂七八糟的事情,死了就不用再去看著身邊的人一個個離開自己。
狂犬的手摩挲過豆子已經冰冷的臉,他抽出他背包里的日記本,裡面還夾著兩個人的合照,不過幾天的時間,那時候豆子還笑得那樣開心,他只要一低頭就能看見豆子毛茸茸的後腦勺,連脖子都是乾乾淨淨的。
「我不能走,我走了豆子怎麼辦,我走了他就一個人了,他一個人躺在這裡連家都回不了,我答應帶他回家的,我答應他的。」狂犬突然夢囈一般地說道。
楚笑張張口,卻被秦穆摁住了肩膀,「我去說吧。」
「你別刺激他。」
「我知道。」
秦穆走過去就坐在狂犬的旁邊,兩個人並排坐著跟嘮家常一樣,「你別忘了,豆子跟你說過的話,他就剩你了,你再沒了,他死了都不安生。」
「豆子他太可憐了。」狂犬緩緩地說道,「你說他怎麼就跟著我了呢,他要跟著你也不會死。」
秦穆力道十足地給了狂犬一巴掌,「廢話說完了?走吧。」
「那豆子怎麼辦?我不能留他一個人在這裡,我辦不到,我他媽就不是個男人!」
「葬了吧,入土為安,你抱著他折騰也不是辦法。」
狂犬沉默了半天似乎認可了這樣的做法,顛了兩把斧頭去砍樹,他說要給豆子做個漂漂亮亮的棺材,他說豆子是學生,跟他這種土匪不一樣,不能隨隨便便就葬了。可是楚笑要幫忙他卻不讓,自己一個人在大山裡發瘋一樣的。
他從豆子的日記本里找到了「樂年」這個名字的寫法,歪歪扭扭地刻在木樁上,下面又寫了自己的名字,「豆子,下輩子,下輩子哥一輩子都守著你一個,好不好。」
狂犬嘿嘿一笑,摟著豆子的腦袋親了一下,「你不說話哥就當你答應了,下輩子就和我過,哪都別想跑了,哥一定好好做人當大官,只對你好,送你上學,就去學飛機,哥還給你買飛機,哥下輩子什麼都給你,這都是哥欠你的。」
最後狂犬對著豆子的墳磕了幾個頭,扛著自己的九二機槍跟著隊伍上路了。
這個隊伍越來越沉默了,四五十個人在這次戰鬥中死了一半,如今也就二十多個了,楚笑突然覺得累,他倒在秦穆的肩頭,將自己埋進對方的肩窩了,「我們還能走到嗎?」
「能。」
「秦穆,我怕再死人,我快受不了了。」
秦穆拉著楚笑的手輕輕地握住,「不會再死人了。」
「真的嗎……」
「嗯。」
「我真想好好睡個覺。」這應該是他參加過的最難的一個救助計劃,或許這根本算不上救助,死掉的人比活著的多多了。楚笑閉著眼睛還能想起豆子眼睛亮亮地看著自己,他叫楚笑哥,楚笑一下就驚醒了。
「怎麼了?」
「有燈火」
「敵人?」
「不,好像是自己人。」
楚笑拿過望遠鏡看過去,對方的人數似乎也不多,這種情況下點著火,不是膽子大,就是不怕死。
「要過去看看嗎?」
「等天亮了再說,你先休息吧。」
「我睡不著,」一睡下就是最近發生過的亂七八糟的事情,「我們應該離主力軍不遠了吧?」
「按照正常的時間算下來,從這裡翻過去,到對面的路上應該就能和他們匯合。」
「已經兩個月了……」楚笑嘆了口氣,這兩個月讓他覺得太漫長了。
「再需要不到半個月的時間應該就差不多了。」
「秦穆,我們只剩下二十多個人了。」從順子的死開始楚笑就萌生出一個荒唐的念頭,他想放棄任務,為什麼一定要和主力軍匯合,匯合了還是要無休無止的打仗,不如放棄任務,讓他們安安穩穩的活下去豈不好,只要不再死人他可以去做懲罰任務。
「別灰心,我們能走到的。」
「匯合之後做什麼?」
「重新進編製,我們中也有人需要醫療和救助,楚笑,現實不像你想的那麼簡單,老百姓一樣過得不安穩,這些參軍的人大多都是流離失所,沒錢吃飯沒地方住,你現在把他們放了也只是讓他們等死。這些人中還有人身上有傷,他們需要正規的治療,可是現在外面連葯都買不到了。」
「……」
秦穆一句句話砸下來楚笑連反駁都不能,仗都打成這樣了怎麼可能還天下太平呢。
「我知道你精神不好,不如多休息一會兒。」
「謝謝。」
楚笑的確精神不濟,靠在樹上迷迷糊糊很快又睡了過去,夢裡有個男人在自己身旁蹲下,他伸手溫柔地撫摸自己的臉,眼睛裡帶著溫柔的笑意,楚笑覺得對方的氣息熟悉而安穩,越發留戀對方手掌的溫度,輕輕地靠了過去。
男人似乎對於他這樣的靠近很高興,輕笑了一下,抓抓他的頭髮,「小南還是這麼乖。」
小南?!
小南是誰?
為什麼聽到這個名字自己心跳的格外厲害?
男人有戀戀不捨地抓了抓楚笑的頭髮,俯身在他的唇上親了一下,「小南這麼乖,我們很快就會再見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