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決定
與此同時,京城。
如今是建平五年,經過幾年的休整,大慶京都已然又是繁華如錦,百姓安居樂業,鮮少有人再提起五年前的那個混亂冬夜,數萬鐵蹄踏入京城,喪鐘伴著慘烈的打鬥與嘶吼徹底攪亂了寒夜的平靜。
昔日被血染紅的半條街道變成了黝黑的顏色,街旁出早市的商家就著蒸騰的白霧卯著勁兒地叫賣,新出鍋的大白饅頭蒸肉包,鴨脯肉粥小拌菜,挑擔的貨郎行於路間高聲吆喝,糖棗兒糖核桃涼糕子,竹蜻蜓波浪鼓九連環……有吃飯的叫住路過的小販,買一套小玩意回家哄孩子,旁邊賣糖炒的也站住了,緊著推銷自己的零嘴小食。
一頂四抬青篷小轎極快地經過他們身邊,轎夫幾乎跑了起來,轎子里還在不斷催促,「快點!再快點!」
這頂轎子很不起眼,轎子里的人卻是大名鼎鼎,正是當朝太師燕留堂燕大人。
燕留堂聲聲不停地催促著轎夫,四個轎夫行走如飛大汗淋漓,終於在脫力之前趕到了皇宮的正德門前,燕留堂匆匆下轎的時候,四名轎夫已癱倒在地了。
建平帝楚安昨夜留宿在了夙安宮襄貴妃處,襄貴妃燕清芳是燕留堂的親孫女,極受楚安寵愛,燕氏一門也因此飛黃騰達。
因今日沒有大朝,楚安便在夙安宮多歇了一陣子,正與燕清芳用著早膳,李長喜進來細聲說道:「皇上,燕太師在外頭候召。」
按說前朝官員不應進**範疇,不過燕留堂身份特殊,楚安特賜了他隨時入宮的腰牌,不過燕留堂極少無召入宮,今日如此匆忙,結合前幾日從關北遞送進京的密折,楚安已將緣由猜出一二。
燕留堂入殿後顧不得向楚安行禮,失聲問道:「聽聞皇上欲答應罪臣余潭的要求?此事萬萬不可!」
楚安垂下眼帘,就著燕清芳的手吃塊糕點,才道:「太師稍安忽躁。」
燕留堂意識到自己的失態,連忙下跪請罪。
楚安擺擺手讓他起來,「這件事朕還沒有最終決定,不過摺子和聖旨許多人都見過,瞞是瞞不得了,朕也想聽聽太師的想法。」
三日前,一道由關北而來的密折遞送入京,折上除了言辭懇切地請求皇帝履行當初楚淮應承的口頭婚約外,還附了一張加蓋了御印和先帝私印的空白聖旨!
一般來說,摺子進了京城先進言察司,言察司篩選過後交由司禮監謄抄複選,再遞內閣,最後才把一些緊要的大事呈給皇帝批複,而這道摺子太過緊要,言察司的官員一見到先帝聖旨全都炸了毛,連夜找了司禮監將其遞送到燕留堂手裡,雖然其中省去了傳閱的程序,可畢竟在言察司和司禮監轉了一圈,沒到第二天早上,該知道這事的都已經知道了。
楚安收到這密折先是大發雷霆,而後左右為難,摺子扣在手裡不過一天就有御史督問為何置先帝遺旨而不顧,可若就此答應余潭,他又心有不甘。
燕留堂只有一句話:「絕不能讓余潭回京!」
其實余潭在摺子里只說了讓余歡回京成親,並沒有加上自己,可他信譽不好,人家都不相信他,都覺得他肯定也是要跟回來的,最不濟也是讓女兒回來做卧底,暗中聯繫往日餘黨餘孽,意圖死灰復燃的。
楚安道:「朕也是這麼想。」
燕留堂微有不解,「那皇上……」
「余潭不是以先帝遺旨相脅要履行婚約么?那朕就將成王送往關北,擇日成婚!」
燕留堂錯愕不已,「這、這……」這倒……未必不可。
燕留堂的神情鬆緩下來,認真地考慮著這件事的可行性。
成王在宮裡治病已有五年,初時眾人還贊楚安仁義,可時間久了沒有成王的消息,在有心人的煽動下,楚安便成了謀害兄長困其不出的暴君,可以說楚安的存在已經成了燕留堂的一塊心病,不僅留在宮裡引人非議,還得時刻擔心他的病好了、不傻了,到時候楚安怎麼辦?誰都知道這天下是成王奪回來的,楚安上位只是無奈之舉,到時少不得會有人要求楚安退位讓賢,難道真的讓?
可若給成王一個理由讓他出京永不回來,這事就又是兩說。
「皇上可是想將關北給成王做封地?」燕留堂想了一遭,讓成王名正言順地出京這是最好的辦法。
楚安略一點頭,眼睛里夾雜了許多讓人瞧不清楚的複雜情緒。
燕留堂以為他不忍心,勸道:「關北如今局勢頗緊,成王出關或許會給北狄可趁之機,不如調袁振回去?」
「不!」楚安衝口而出,隨後又沉默不語。
燕留堂點點頭,的確不妥,袁振與成王自小一起長大,感情早已超越君臣親如兄弟,他如今肯為大慶勞碌奔波,看的也是這險些屬於成王的天下,而不是現在的皇帝楚安。
「那這事還需從長計議。」畢竟所有人都知道現在關北不穩,要是還沒有一個穩妥的解決辦法就把成王送過去,簡直是將把柄往有心人的手裡送。
「關北一事朕已有決議,朕決定……」
楚安說到這裡頓了頓,一直在他身邊坐著的燕清芳站起身來,輕聲道:「皇上與太師商議國事,臣妾先行退下。」
楚安任她去了,這才繼續說道:「朕已決定採納魏承安之議,聯合瀛國之兵力對抗北狄,袁振便讓他在西北待著,如有必要,還可就近出兵桂南。」
燕留堂動了動嘴,卻也沒有反對。北狄之戰一觸即發避無可避,可桂南同樣是一大隱患,兩者哪一個也不能輕視。瀛國這兩年安分不少,借其兵力擊退北狄,同時又可趁機削弱瀛國兵力,倒也是個好辦法,只是如何讓瀛王同意是個問題。
楚安揮了揮手示意不想再說這件事,燕留堂便起身告退,與內閣的幾位閣老去商議成王出京一事。
燕留堂走後不久,燕清芳重新進了大殿。
楚安極為疲憊地揉著額角,「朕同意送他出京,你滿意了?」
燕清芳生得極美,只是眉眼間染著揮之不去的淡淡愁緒,讓她又平添幾分情致。她走到楚安身後,抬手替他輕揉額角,「有辦法安置他,皇上不高興?」
楚安的臉上已不見剛剛面對燕留堂時的沉穩,現出幾分負氣之色,「朕高不高興,你也是要為他求情的。」
燕清芳停下動作,將雙手搭在他的肩頭上,聲音冷淡了一些,「皇上若是願意,大可殺了他!」
楚安一滯,抿著唇沒有說話。
他不能殺他,五年前沒有,現在就更加不能!
可是他沒有一刻不在後悔,當初為何要一時心軟,沒給楚淮下那最致命的毒藥!
看他那樣子,燕清芳嘆了一聲,走到他身側蹲下,握著他的手抬眼看他,「既不能殺他,那不如放了他,何必留他在宮裡看著礙眼?你到底在擔心什麼?」
「我就是看不得你對他好!」楚安的話衝口而出,他眼底微紅,哪裡還像一個坐擁天下的帝王?分明是個討不到糖吃的孩子。
燕清芳怔了怔,眼中劃過幾分柔軟,她撫上他的面頰,輕聲說:「你難道忘了,讓他神智錯亂的那杯毒酒是誰端給他的?我肯為你做到這般,你竟到現在還不信我?」
「我也……沒有不信你。」憶起往事,楚安的態度軟化了不少,「我只是不想你還記著他,不想你常去看他。」
「現在去看他他也不明白了。」燕清芳看不出情緒地笑笑,「現在連宮中最低賤的奴才都可以肆意侮辱他,他為了得一口吃的甘願任人踩在腳下,說到底,他是因為我才會變成這樣,我不過是可憐他罷了。」
「別說了。」楚安回握了一下她的手,察覺到她指尖冰涼,連忙握緊了些,「也別想了,以後都不用再可憐他,我不是已經同意送他走了么。」
燕清芳點點頭,又垂下眼帘,看著手中那價值不菲、描繪著精緻「天海寶殿圖」的紋布巾,想著倚寧宮裡那個痴傻如稚子的人,緩緩說道:「不過放他出去成親,也有一個隱患,他是傻了,可若他有了子嗣……難保不會為有心人利用,況且他身邊還有一個余潭……」
楚安眼神一暗,「你有什麼想法?」
燕清芳輕輕地提了口氣,似乎藏了千萬分的小心,「不如派個合心的人跟著,別讓那余歡……有產下子嗣的機會……」
「好。」楚安久久才說了這麼一個字,又過了好一會,才握緊她的手低聲說:「他不會有子嗣的。」
他說完,便見燕清芳輕輕笑了一下,便如朝露探花雲映晚霞,他看了多年還是忍不住心旌蕩漾。
聖旨很快發了下去,前後兩道。
第一道聖旨說在關外找到了一個不願入京的前朝高人能治楚淮的病,皇帝屢求不成只能把楚淮送出京城去醫治,順便再把關北給他做封地,以方便他長駐關北治病。
第二道聖旨說先帝遺旨現世,要將罪臣余潭的女兒余歡許配給楚淮,雖然皇帝頗有憂慮,覺得余歡如今的身份已經配不上楚淮,但稟承著孝道為先,皇帝還是同意了。巧的是楚淮也要去關北治病,正好兩件事一起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