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失蹤
一個月後,關北。
余歡還在研究那根名為「時辰」的棍子。她每天把那些機巧零件摸了一遍又一遍,在地上畫了一回又一回。
余潭對她這種每天在家消極怠工的生活很是不滿,一邊吸溜著米湯一邊說她:「有這功夫出去賺點錢多好!你爹我這兩天手氣不好,讓隔壁賣餅的老小子連殺了兩回了。」
余潭目前主業賭棋,副業騙酒,不過這片兒住的都是窮鬼,營生並不怎麼好,況且余潭本身的棋藝也不太高,就是以前捧著他的人太多,他就覺得自己是天下第一人,在這遇到個能和他殺上幾盤的賣餅大爺,還以為碰上什麼世外高人了。
余歡就笑著答應,然後該幹嘛幹嘛,幾天下來把畫畫的柳條枝都磨短了好幾根。
這天余潭回家時帶了一卷宣紙,往余歡身上一扔,「從酸秀才那贏的,那臭小子,敢和老子叫板,不看老子以前是幹嘛的!」
余歡抱著宣紙問:「幹嘛的?您以前不是天下第一貪嗎?」
余潭鬍子一吹,眼睛一瞪,「那也不是個好乾的活,你以為誰都能幹呢?」
余歡想了想,也是,天下貪官多如牛毛,可像余潭這樣一貪就貪掉了好幾十年國庫庫銀的也著實鳳毛麟角,用余潭的話說,新皇上登基那兩年不是朝庭在養他,是他在養朝庭。
余歡就說:怪不得皇上容不下你,你少養幾年,他就不知道你有這麼多銀子了。
余潭一拍大腿,悔得頭髮一把一把地掉,說他因為這從龍之功一時忘了形,還以為自己是個一心為國的忠臣良相呢!
余歡不由感嘆,錯誤的自我認知真是一件危險的事情。
有了宣紙的余歡不在地上畫零件了,她捉了幾隻老鼠剪了它們的鬍子做筆,老鼠鬍子很硬,畫美人兒山水肯定是不行的,但畫這些機巧零件好用得很。後來也不知道是不是那些老鼠把消息傳了出去,反正之後很長一段時間內余歡家都看不見老鼠的蹤跡,那些不好保存的宣紙也就安安穩穩地堆在余歡的床頭,從來沒有老鼠光顧啃咬。
有一天余歡正在畫圖,余潭伸頭過來看了一眼,皺著眉頭說:「畫這麼小幹嘛?看都看不清,畫大點么!紙用完了我再去贏么!」
余歡眯著眼睛笑,「爹你歲數大了,看什麼都看不清了。」
余潭就要打她,最後罵罵咧咧地出去了。
那天余潭回來帶了全套的文房四寶,抽出一張宣紙朝余歡顯擺,「看看,涇縣出的,正經的青檀皮做的,比酸秀才的紙好多了。」
轉身余歡把這一卷上好的宣紙拿到酸秀才家,換了三大卷普通的紙,被余潭狠罵了一通,說她不識貨。
余歡對著那些零件琢磨了一個月,終於把棍子拼成了形,可有一點,她拼的棍子是死的,不轉。
余歡就把棍子又拆了,一遍遍地裝,越裝越快,後來那幾百個小部件在余歡手裡就像活了一樣,她閉著眼睛摸一下就知道這東西應該放哪。可它就是不轉。
最後還是余潭出面把墨離揪了過來,指著他鼻子罵,「你給她拿這破玩藝幹嘛?你看她現在也不去賺錢,我都多長時間沒吃肉了!」
墨離走到余歡面前看著她裝好的棍子,然後從懷裡抽出一本書丟給她,破破爛爛的封皮上寫三個大字:機關術。
余歡接過來一翻,裡面沒幾個字,全是機巧圖解,她一頁一頁地翻著找棍子,找著后仔細地看了一遍,把手裡的棍子又拆了,再裝上就聽到卡簧「啪」地響了一聲,棍子轉了。
余歡這才笑了。
墨離又抽空把那箱子機巧送了過來,仍舊沒說什麼,但意思很明顯,這些都給余歡了。
余潭捧著那本機關術看了一下午,一邊看一邊點頭,直到吃晚飯的時候余歡也沒忍心提醒他把書拿倒了。
吃完飯余潭拎著那書對余歡說:「東西你留下,這書給他送回去。」
余歡隨口答應著,可到底還是把那書留下了,余潭以後也再沒提過這事。
快入秋的時候,余潭又病了,這回是真病,臉白得跟刷了白漆似的,就這也不安分,每天天剛亮就往外跑,天不黑絕不回來。
余歡瞧著不對,偷偷向毛家酒館的老闆娘打聽了一下,知道余潭這些日子每天都往關北城跑,關北城離元宵鎮有三十里地,以往除了去衙門報備余潭是絕不往那邊去的。
余歡第一個想到的就是余潭的被子,連忙回家把被子翻出來,一摸,東西還在。就在她鬆了口氣的時候,她發現被裡子上少了一塊瑞蚨祥,上個月她看的時候那裡還是好好的,現在則縫了一塊粗布,缺失的那塊瑞蚨祥無論從形狀還是大小上看,都十分的眼熟。
余歡二話不說扯了那塊粗布,把手伸進被子里,沒一會就掏出一塊絹料。
被子里藏的哪裡還是那金光閃閃的聖旨?變成磨得都沒了光澤的瑞蚨祥。瑞蚨祥上還按聖旨的制式寫了開頭落款,連御印都畫了,要不是料子不對,打眼一瞅還真容易被蒙過去。
余歡捏著那張假聖旨半天沒動彈,她想著余潭這段時間的舉動,尋思著余潭到底拿那聖旨做了什麼。
傍晚的時候余潭精疲力盡地回來了,看著桌上撂著的那塊瑞蚨祥,也就明白髮生了什麼事。
余歡也不問他,該做飯做飯,吃完飯就去洗碗,余潭趴在桌子上尋思事,最後還是和余歡說了。
「我把聖旨送到京城去了。」
「本想打著你和成王婚事的名義讓皇上召我們回京。」
「結果皇上下了明旨,送成王來了關北與你成親。」
「這可壞菜了,咱們本身就吃不上肉,日後還得養個傻子。」
「也不知道他有沒有帶聘禮。」
「要是實在生活艱難,你就把爹推到山上丟掉吧。」余潭老淚縱橫。
余歡冷眼旁觀,「說重點。」
自發現聖旨沒了余歡心裡便有了些猜測,對余潭的做法倒並不意外,什麼想回京不過是個說辭罷了,說到底還是余潭心疼她,為了她肯把自己的退路斷了。只是皇上既送了成王來關北,余潭的目的便達成了大半,即使回不了京,也不至於整天這麼愁眉苦臉,甚至還病了一場。
余潭立時收了眼淚,耷拉著腦袋,「皇上派景王護送成王出關,景王前幾日傳來消息,護送隊伍被逃跑的北狄奴隸和大量流民衝散,成王至今下落未明。」
余歡「騰」地站了起來!
大慶與北狄交惡數十年,邊境衝突從未停止,戰爭過後雙方都會留下不少戰俘,北狄人生性嗜血喜怒無常,自己的將士被抓了也不想著交換戰俘,反而要把大慶兵將殺了泄憤,大慶自然也不會善待北狄戰俘,在他們臉上烙了奴印或與人為奴,或發配到苦寒之地去開荒種田。
北狄奴隸由來已久,也有逃脫不見的,可這些人要麼是逃回北狄,要麼是逃到深山老林去,從未聽說過有主動攻擊朝庭衛隊的,又不是腦子進水了,襲擊朝庭的人,他們圖計什麼呢!
余潭是在官場頂峰處滾過的,想的自然比余歡還要透徹,否則也不會愁成這樣。他最擔心的就是楚淮從此消失在所謂的「奴隸」和「流民」之中,那余歡恐怕要傷心死了。
失策!真真的失策!簡直是賠了夫人又折兵的示例典範!那楚安也真是好樣的,擺明了不給楚淮一點活路,想當初楚淮對其他的兄弟下得了狠手,但對自己這個同胞弟弟可疼愛得很,余潭還記得楚淮說過他曾問過楚安,想不想要這個天下,如果楚安想要,那他就去幫著楚安打天下,左右這天下也沒落到外人手裡,如果楚安不要,那他就自己做皇帝,給楚安一個安穩的環境,讓他可以無拘無束地度過一生。楚安答他:我不要。
楚安不要——放他娘的狗臭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