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1 **套路
那邊查志清被手下拉開了,在這短短片刻,勢若瘋虎的他已經揍挺了阿雄,現在阿雄仰面朝天動也不動,在躺在地上曲著手臂的周利仔眼裡看過去:月光下,不遠處雄哥的臉被揍得肉皮閃閃發亮,好像上面凸起了圓潤蘑菇的傘衣,立刻就要突出臉皮在月夜下綻放了。
然後周利仔身體劇烈顫抖起來,只見查志清的兩條腿朝自己這邊走了過來。
「查哥!不關小弟的事啊!我上午都在挖臭河溝呢,我不知道他要去......」拿手臂擋住頭臉的周利仔大吼叫道,知道現在自己就像躺在老虎嘴裡那樣。
「站起來說話!」查志清接過手下遞來的汗巾,擦著拳頭上的血叫道。
周利仔立刻乖乖的「站」起來了,是挺直上身跪在查志清面前。
「我問你,燒我們魚市場,老船幫有攙和嗎?」查志清再次蹲下身子,和周利仔齊平,瞪著對方眼睛問道。
看著那眼裡噬人的凶光,周利仔一個哆嗦,趕緊辯解道:「查哥,我真不知道,我就是一個臨時工,那個齊博衍也是今天才認識的,以前他都是坐在七里河分局裡的辦公室里看地圖,哪想到,今天就帶隊來了十里溝......」
「真不知道?」查志清有些失望,皺眉凝視周利仔。
「查哥!查哥,您知道我的!我在那邊衛生局一直就是臨時工,都是幹些掃大街、清淤泥、掏下水道、掏大糞、趕小販的臟活,給領導端茶遞水這種好活都輪不到我啊!我不知道老船幫他們干過啥......」周利仔努力睜開腫脹的眼皮,用被揍得高高腫起的腮幫子吐出一串含混不清的文字,慌不迭的洗清關係:「今天魚市場出了事我特別傷心,我不想幹了,真不想幹了。我明天...不,我再也不去衛生局了,我立刻辭職.......」
「唉!」見問不出什麼來。查志清煩躁的嘆了口氣,抓住周利仔身邊的布袋子站起身來。
「這是什麼?」查志清掂了掂手裡的東西。試了試重量。
「查哥,您饒了我吧,我冤枉......」跪在地上的周利仔苦苦哀求。
「去你老牟!」查志清突然瞋目大吼一聲,掄圓了手裡的布袋子,居高臨下的狠狠抽在周利仔腦殼上。
「哇!」在布袋裡玻璃酒瓶破碎的聲音中,周利仔慘叫一聲,往前一仆。變成了四肢著地跪在查志清腳前。
「燒我魚市!衛生畜生!」查志清仍不解氣,兩手一起握住布袋口,高高甩起來,在一片酒水香味中。再次狠狠的把包著玻璃渣、滷肉的袋子流星錘一般砸在周利仔後腦勺上。
「咚!」的一聲,周利仔撐著地的四肢好像水火街木樓遇到地震那般垮掉了,整個人結結實實的印在了土裡。
「打死你這反骨仔!」扔了手裡血、酒染紅的布袋子,查志清喘了兩口粗氣,一皮鞋踢在周利仔臉上。就是沒再把腳下那東西當人看了,完全是在大力抽射一個足球。
手下再次蜂擁而上把周利仔往死里打。
好一會,周利仔才再次被揪著頭髮拽起來,不同的是:這次他連跪起來的力氣都沒有了,就是奄奄一息的死魚那樣被揪得前胸脯離地而已。
看著面前查志清鬼一樣的那張臉。周利仔有氣無力的繼續討饒:「查哥.....我錯了......饒我一命......」一說話,滿口的血、口水以及被打掉的牙齒就流了出來,順著嘴角下淌,和臉上的土混成了紅色的黏糊湯,牙齒就粘在上面。
「你老牟!」查志清咬牙切齒的看著這個被揍成爛泥的衛生工,胳膊一擺,手裡就多了一把寒光四射的匕首。
「查哥啊......」看著在眼前比劃的匕首,周利仔嚇得魂不附體,但是連求饒的力氣也不多了,只能是兩行眼淚就落了下來。
「這次先割了你耳朵,讓你長長記性!再次再特么的找事,就挑了你的腳手筋!」查志清說著,一隻手猛地拽著了周利仔的耳朵,手裡的匕首直接就切了過去,就像市場里的滷肉販子那般熟練和無所謂。
「不要啊!查哥!」周利仔大叫起來。
就在這時,只聽路上傳來一聲大喝:「幹什麼的?治安局!」
這猛喝讓弄住周利仔的安南幫幾個人都渾身一震,周利仔趁這個機會使出吃奶的勁頭猛地一掙扎,掙開了左右兩邊拉住他胳膊的手,撲在地上,查志清的刀子就沒割中他的耳根,而是順著太陽穴給割開一道大口子。
背後的人沖了過來,查志清蹲在地上朝後一看:只見路上兩盞洋油玻璃燈鬼火一樣的對著他們飄過來了,一群黑影帶著皮鞋跑動聲急速接近,還有左輪槍擊錘后扳到位的聲音,還間雜著大吼:「不許動!治安局!」
「老牟!派出所什麼時候開始夜間巡邏了?」來不及也不想再管地上還在求饒的周利仔,他已經達到目的了,查志清一個轉身,帶著手下就貓著腰竄下了土路,朝著密麻麻的窩棚沖了過去。
在土路邊緣,手操左輪槍的席勝魔停止了追擊,因為遠處黑咕隆咚的散發著惡臭,如同一條凶龍的嘴巴,那也是一片棚戶區,人高的窩棚群密密麻麻的簡直像北方的高粱地一樣,你衝進去立刻就會迷路,也別想逮住那幾隻逃跑的老鼠,尤其是夜裡,那是找死。
半小時后,奄奄一息的周利仔坐在了臨時治安局的靠牆椅子上,席勝魔還讓局裡的護士給他包紮傷口,這小流氓差點被玩死,臉上被揍得鼻青臉腫、後腦上是玻璃渣開得的大口子、太陽穴那塊還給刀子劃了口子,整個臉上全是泥和血,襯衣領子上都被血沃成黑褐色鑲邊了。
今天是席勝魔帶領手下第一次巡夜,以前派出所那是根本不管的,也沒人力管;席勝魔作為一位皇家警校的出身的高才警官。對於十里溝這個治安一無所有等於空白的荒地,席勝魔選擇先從基本「骨幹」治安做起,也即是在水火街等幾條還算路的主幹路上巡邏先。保證「骨幹」上的安全,給犯罪一個堤壩、給受害者一個逃跑的避難所。
沒想到第一次巡夜救的受害者恰恰是周邊有名的散養流氓——周利仔。
大家對他很熟悉。這個人自居為京城混過的,以此沾沾自喜,自認為比其他流氓時髦、見識多,但實際上他也就是個流氓圈子裡繡花枕頭般的混混,打架砍人是不如那些外地來的人狠的,人家因為一口飯、一個眼神就敢捅人,周利仔肯定不行。
以前他時常因為一頓酒一頓飯就跟著老船幫去欺負人。後來安南幫勢力大漲,他又巴結安南幫阿雄,干過狐假虎威的跑腿端茶小弟;再後來,託了關係去了七里河衛生局做臨時工。更是不可一世,天天披著那身制服在街面上遊盪炫耀,蹭吃蹭喝更加理直氣壯,當然大家都懂這小子其實是個什麼貨色。
今天白天衛生局掃蕩魚市場,晚上他就被人埋伏著揍成這樣。大家都心知肚明誰在搞他。
坐在辦公桌后的席勝魔看周利仔被包紮的差不多了,扔了手裡的報紙在桌子上,撥亮桌上的洋油燈,拿起紙筆,看了看隔著桌子靠牆坐著的周利仔。開始親自做筆錄,他問道:
「怎麼回事啊?那群人為什麼毆打你,拿刀子割你?說說吧。」
周利仔臉皮哆嗦了好幾下,那其實是他在苦笑陪笑,但是因為臉被揍成豬頭了、腫得嘴都成斜的了,笑的時候看著也就是臉皮哆嗦哆嗦了:「席大人,沒人打我,您看錯了。」
「沒人打你?你臉上傷怎麼來的啊?」看對方沒打算合作,席勝魔扔了手裡的鋼筆,朝後倚在了椅背上。
「我晚上雇了輛車回家,路上出了車禍,那車夫自己跑了。唉。」周利仔嘆了口氣,很無奈的提了口氣,以便把自己這眾所周知的假話廢話說完了:「我都是自己摔的。」
「哼。」知道周利仔這種流氓根本不會和警官合作的,席勝魔冷哼了一聲,說道:「那你填個車禍受傷的口供單子吧,畢竟是我們出警巡邏時候遇到你的。」
「好....好.....好的,大人。我不會寫字。」周利仔趕緊點頭,接著又趕緊補充。
席勝魔當即叫來一個警官給他錄車禍口供,自己做見證人和責任人等著一會也簽字,確保這筆錄是對方真實口供;這是規定,防止治安局欺負文盲。
既然是大家都知道的假話廢話,幾分鐘就錄完了口供,席勝魔俯在桌面上在口供上簽名的時候,周利仔站起來走到桌子前慘兮兮的哀求道:「席大人,我疼的要死,給根煙抽行嗎?」
「我不抽煙。」席勝魔抬頭瞄著周利仔,兩人對視了三秒鐘,正在周利仔尷尬的臉皮哆嗦一下想轉身退開的時候,席勝魔突然扭頭朝下屬喝道:「老劉,給他根煙。」
他初來乍到這地方,十分需要熟悉局勢,突然想到面前這個骨頭不硬的倒霉混子也許是個情報的來源,想聊聊。於是給了面子,讓下屬給煙。
點上治安官的煙,周利仔急不可耐的深深抽了一口,煙草的舒爽和皮肉的痛苦一起湧來,他渾身都哆嗦了幾下。
「利仔,你打算怎麼辦?要我幫你開個證明嗎?證明你受傷了,衛生局可以給假。」席勝魔看著吞雲吐霧的那倒霉蛋想拉關係。
「去他老牟的衛生局!」周利仔惡狠狠的罵了一句,開始拿手心擦臉上混著血的泥巴。
「怎麼著?不想幹了?」席勝魔嘻嘻一笑。
「大人,您看,上帝我的主都把我整成這樣了,還幹什麼衛生局?」周利仔指了指頭上的紗布,很苦逼的笑了。
「那你打算幹什麼啊?聽說你以前做過廚師學徒、擺過魚攤,還繼續乾魚販子?」席勝魔拉家常。
周利仔仰天吹出一股長長的煙龍,嘆了口氣,靜默了很久,說道:「我們周家還能求誰呢?求老爺吧,看看老爺那邊能給介紹個什麼活做做。」
「老爺是誰?」席勝魔剛來,雖然治安情報工作提前做了大量努力,連周利仔這個名字都出現在他的暗訪筆記中,但除開幫派的情報和大概脈絡,對於十里溝細微的關係肯定還是不知道的。
「還能是誰?就是大名鼎鼎、十里溝卧龍的方秉生老爺啊!」周利仔叫道,然後很榮耀的補充道:「我爹以前就是他的貼身車夫,我們家以前都是服侍方老爺的,我去衛生局還是老爺幫找的關係呢。」
「沒想到啊,你家和方秉生還有這關係。」席勝魔笑了起來。
「哈,我們家老爺厲害著呢,以前在宋右鐵......」周利仔聽對方好像不熟悉方秉生,神情一振,就想給對方吹他老爺多厲害,就如同他在這幾年裡反覆做得那樣。
但他還沒炫耀出口,就看席勝魔唰的一下站了起來,眼睛盯住了門口,周利仔疑惑的也扭頭去看,就見著有兩個人進了派出所,一個人半抱半架的拖著另一個垂著頭、血流滿臉的人進了門,順著下巴滴下的血沃得那傷者西裝前襟上斑斑駁駁。
「怎麼了?」席勝魔高聲問道。
「強盜傷人了!」扶著的人回道。
「穿那麼好走夜路?活該啊!」周利仔青腫的臉皮哆嗦著怪笑,流氓兮兮的跑到那兩人面前,想看看倒霉蛋給自己找找樂子,但他蹲下身子從下往上一看那受傷人的臉,瞬間僵住了,然後他驚恐的叫了起來:
「老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