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0以往情深
天上不知道什麼時候飄起了細密的雪花,喬希仰起頭看著有些晦暗的天空,幾粒冰涼細小的雪花落在她的頰上,她無意識地瑟縮了下,回頭又望了望她剛剛走出來的那個地方。
遠處有爆竹的聲音稀稀拉拉地在響,似乎在提醒著人們這個天氣陰沉的下午,該是個喜氣洋洋的大年初一。喬希深深地吸了口氣,彷彿想把壓在肺葉里那股陳腐的氣味徹底趕出去,然後,她邁開步子,有些迷茫地在眼前凌亂的樓群里,胡亂地走著。
不時有舉著煙花的小朋友在她身邊跑來跑去,口裡興奮地叫喊著,天色還沒有那麼暗,煙花便也現不出最燦爛的那一面,這卻不影響孩子們的興緻,大年初一、雪、新衣服和煙花,這些加在一起足以讓孩子們無論如何都會興高采烈。
不遠處一個看上去很大的煙花剛剛被點燃,舉著香頭的小孩兒,有些緊張又興奮地往回跑著,幾乎有些慌不擇路,一下跟喬希撞了個滿懷,喬希下意識地扶住他,看了眼攔在眼前的煙花,便站在他身邊一起看著那並不炫目的光芒在眼前綻放。
她閉了閉眼,有些恍惚地想起自己小的時候,過年,紅艷艷的吊錢和福字貼了滿屋,父親一手一個牽著她和牟陽到門外放花,煙花點燃,她只顧怔怔地看,倏地一聲爆響,唬了她一跳,她下意識地往後退了半步,牟陽便趕緊護住她,伸手幫她掩上了耳朵……放了花炮回去,桌上時常已經擺好了滿滿的飯菜,牟伯伯開好了酒瓶等著父親,牟陽會把她愛吃的菜堆滿她的碗,四個人吃飯,喝酒、說話、看電視……那樣熱熱鬧鬧的年啊。
那是她的童年,她總以為有所缺憾的童年,此時想來,卻又似乎是那麼的溫馨幸福。
雪並不算大,可喬希走到地鐵站的時候,肩頭落的雪花還是暈的衣裳有些潮濕,她打開包包拿紙巾,這才看見手機正在一閃一閃的發光,她拿出手機眯起眼看了看電話上顯示的名字,稍一遲疑便按下了接聽。
電話另一端傳來紀晚澤氣急敗壞的聲音,「小希,你在哪?出什麼事了?」
喬希一怔,有些不知所措,「晚澤,你怎麼了?我沒事啊,正要回家。」
紀晚澤難得對喬希如此疾言厲色,「小希,你到底在哪,這麼長時間幹什麼去了?怎麼電話之前打不通,打通又沒人接?是遇到什麼人了嗎?你現在還好么?」
喬希困惑地抿了抿唇,抬眼看了站台屏幕上顯示的時間,這才回了神,歉意道:「晚澤,我沒事,就是……去串了個門,大概他那邊沒信號,我什麼事也沒有,正要搭地鐵回家,哦,地鐵已經來了,我掛了,回家說……」
喬希要掛電話,電話那邊卻傳來紀晚澤的喊聲,「喬希,你在哪個地鐵站?別上地鐵,原地等我,我馬上到。」
「不用……」喬希拒絕的話還沒說完,紀晚澤似乎已經失了耐心般吼了起來,「你到底在哪?」
掛了電話,喬希眼看著面前的地鐵呼嘯著疾馳而過,她呆愣了會兒,轉了身往出口走去。雪下的比之前大了些,路面上漸漸覆了一層薄薄的白,雪中的人們卻似乎並沒有因此加快步伐,反而更慢地走著,彷彿很享受這樣落雪的天氣,天那麼冷,行人們的臉頰都凍得紅彤彤的,可是每個人卻都洋溢著一種屬於過年的喜慶笑容。
紀晚澤的車從遠處飛快地開了過來,到了跟前,急急地一腳剎車發出刺耳的聲音,引的路人紛紛轉頭去看,喬希看到車來了,從地鐵站口走出去,剛邁下兩級台階,紀晚澤已經從車裡衝到了她眼前。
喬希被眼前的紀晚澤嚇了一跳,他臉上一股讓人萬分陌生的兇狠痕迹,身上的衣裳似乎經歷過什麼廝打,看著狼狽而凌亂,「你……」喬希瞠目結舌地開口,卻被紀晚澤一把拉住,萬分緊張地上下檢查著她,嘴裡焦急道:「小希,你沒事吧?沒遇到什麼跟蹤的人吧?」
「跟蹤?」喬希有些僵硬地被紀晚澤緊緊攬緊懷裡,帶著往車停著方向走去,「晚澤,發生了什麼事么?什麼跟蹤?你遇到壞人了?」
紀晚澤擰著眉頭搖了搖頭,把喬希塞進車裡,自己從另外一側上了車,再又轉頭看了眼喬希,忽地長出了一口氣,他伸手越過排擋,摩挲著握住喬希的手,臉上那抹兇狠的表情終於褪了下去,有些艱難地笑了笑,執起喬希的手,放在唇邊蹭了蹭,嘆氣道:「小希,你要嚇死我么?去了哪裡怎麼不跟我說?小李在醫院等你,說你失蹤了,我還以為你出了什麼意外。」
「意外?怎麼會……我這不是好好的……發生什麼事了么?」
「小李說你不在醫院了,我去找你,然後……」紀晚澤說,忽地又嘆了口氣笑了起來,「沒事,小希,你沒事就好,回去慢慢說吧,你怎麼從醫院悄無聲息地就走了,也不坐小李的車呢?你到底去哪了?」
喬希怔了下,隨即一臉歉意,「哎呀,我忘了小李在樓下等我……真是對不起他,那……他沒生氣吧?」
「生氣?」紀晚澤笑笑,「他還顧得上生氣,把他也嚇的夠嗆,他在停車場這邊的出口,開始說你大概是沒從這邊出來,所以沒看見你,後來一直聯繫不上你,他又模模糊糊回憶起起來,好像看見個進到醫院的人很像鄧驍祺,我們倆起初嚇得還以為你被他綁架了呢,後來……對了,小希你這麼著急去了哪串門,你這麼細心的人,居然把小李忘在了醫院門口?」
喬希遲疑了下,說道:「嗯……今天去看凌老,他恢復的不錯,很有說話的興緻,我就跟他聊起來些以前的事,又提起以前大二大三的時候,教過我的一個老師,說她老伴兒去年去世了,她自己又得了風濕,眼下兒女不在跟前,晚景有些凄涼……」
「哦……」紀晚澤恍然地點了點頭,「你去看老師了啊,就是怎麼不打電話給我說一聲呢,讓我白擔心了這一場。」
「聽凌老說起這些,我當時心情有些不好,一時就忘了,晚澤,對不起。」喬希說,有些不安地看了看紀晚澤。
紀晚澤的表情這時卻已經是全然的鬆弛,不太在意地笑笑道:「沒事,不過,這些日子你還是盡量少出門得好,一定要出去的話,我陪你一起。」
喬希點點頭,微微偏過頭注視著紀晚澤的側臉,他穿著件皮夾克,右邊的袖子上有一道很明顯的刮痕,皮子翻起來,露出粗糙的毛邊,握著方向盤的手背上,能看出指節出有些微微泛紅,而他的鬢邊到臉頰上,似乎也有條不算太明顯的傷痕。喬希心口緊了下,有些不太確定地問道:「晚澤,你是……怎麼了?和人打架了么?」
紀晚澤的濃眉一挑,一下子卻是自得地笑了,「算不上和人打架,只是揍了兩個人。」
「揍人?」喬希驚呼了聲,「揍誰?怎麼會去揍人?是那個……那個你剛說小李在醫院看見的鄧什麼的那人?」
紀晚澤愣了下才說:「哦,你不說我倒忘了,也不知道小李在醫院看見的是不是鄧驍祺呢,我要是看見他,沒準兒還真要揍他一頓解解氣,不過,這次倒不是他,是兩個記者。」
「記者?」喬希疑惑道。
「對啊,記者,狗仔,也不知道怎麼就這麼敬業,大年初一也不歇著,我從家裡出來,就覺得有人跟著我,著急去醫院找你,也沒注意,後來從醫院到你們家的他還在後邊跟著,讓我發現了,我在你家小區門口,把他們從車裡揪出來教訓了一頓,我當時還想著,你也許也是碰上了記者,讓他們嚇得躲起來了呢,更是氣不打一出來。」
喬希驚得不輕,再開口幾乎有些結巴,「可……你怎麼能打人家?不會有什麼事么?打傷人了么?」
紀晚澤無所謂地撇撇唇角,「當時你不知道去哪了,我氣急啦,總覺得這事跟這幫狗仔脫不了干係,也沒顧上那麼多,傷是肯定傷了,不過也不嚴重,不過就是給他們點兒教訓罷了,怕什麼,就是他們報警了,我也不怕,他們跟蹤我,侵犯我個人**,我這屬於正當防衛啊。」
喬希腦子裡有點兒發懵,也想不懂紀晚澤說的正當防衛到底對不對,只又問道:「那你打了他們,報紙會怎麼說,他們能放過你嗎?」
車子正好開到了家門口,紀晚澤停下車,轉過頭,對著喬希聳了聳肩膀笑道:「隨他們說去吧,我還怕名聲更壞么?說到底又能把我怎麼樣了?」
喬希看著紀晚澤下車,坐在有些呆愣,直到紀晚澤繞到她這一側,把她從車裡拉了出來,有些擔心地問道:「小希,你怎麼了?想什麼呢?」
喬希看了看紀晚澤,默默搖了搖頭。
地上的雪已經積得有了些厚度,踩在腳下咯吱吱作響,從車子到大門前,留下一對兒并行的腳印,喬希走到門口,忍不住回頭看了看來路,看著那緊緊靠在一起的腳印,她覺得心裡忽地疼了一下。
關上門的時候,紀晚澤已經把喬希的拖鞋放在了她面前,她站在門口怔了會兒,紀晚澤換完鞋之後,回過頭來有些奇怪地看著傻站著不動的她,她回視著他,忽然很突兀地開口道:「晚澤……咱們離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