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恐怖惡魔
禁疾那一句話,不過才短短六個字。但是產生的效果,卻無異於一個不合時宜的驚雷,在人群最密集的地方,驟然炸響。
所有人幾乎都愣住了,無論是屠雲攬月,柳破軍,還是狼克,胡云,甚至於通行的華漢百姓。大家一時都沒鬧明白,「老子反了」這四個字的真正含義——禁疾要反?反誰?
短暫的錯愕之後,又是不絕於耳的竊竊私語。上路之前,已經有人知道了禁疾的真實身份,而自打離開難民大營之後,被管制的太久的華漢百姓終於得到了一個暫時放鬆的機會,最起碼,只要不大聲喧嘩,色荏內厲的克是不會像往常一樣隨意施暴了。所以,憑藉著人們的口口相傳,絕大多數人都知道了禁疾乃是華漢朱雀軍的一個部衛的最高長官,官拜都尉。
堂堂的六品都尉啊,而且還這麼年輕,長的還如此俊美,不是瞎子的人都會暗地裡挑挑大拇指,由衷佩服的讚歎:「人中之龍啊!」
可是,今天又是因為什麼,這個「人中之龍」突然一反過往親近隨和的常態,變得如此瘋狂,剛才還說什麼,要造反?造誰的反呢?
是要反叛華漢,轉身投靠北乙?還是要揭竿而起,自立為王?亦或者,是要反抗北乙人的高高在上,反抗外來入侵蠻族的壓迫?那短短的六個字,帶給眾人的,只有短暫的驚愕之後,久久無法抹去的疑惑。
「小鬼!你,剛才,說要反了?」克猛的嘞住馬韁繩,然後給緊跟在身後的傳令兵打了個眼色,只要禁疾稍有異動,那傳令兵手中的令旗,就會在瞬間做出反應,發出求救信號,而那隻一直尾隨在隊伍身後的訓練有素的青隼,看到這個信號,也會折身返回主人的身邊,將這裡的求援信息,告知它的主人……
凶神惡煞一般的克催馬趕來,讓嘈亂的人群暫時安靜了一些,然而這平靜並沒有持續了太長的時間,因為禁疾的第二句話,不但讓狼克有些怒不可遏,還讓整個難民隊伍,炸開了鍋——「哼哼!」禁疾冷笑一聲,沉聲說道:「克,想活命的話,把馬留下!你,滾蛋!」那聲音只讓人聽者覺得,彷彿墜落進了冰封千年的湖底,無邊的陰寒,讓人忍不住戰慄發抖。
禁疾說話的同時,直覺敏銳的屠雲攬月和身經百戰的柳破軍不動神色的擠了過來,雖然二人對禁疾的一反常態有些驚愕,而且對十萬手無寸鐵的百姓很是擔憂,但是既然禁疾已經放出話去,一旦打起來,他們兩個,才是禁疾的最大助力。
也許有人會說,如果真是為了這十萬百姓,就應該老老實實按照和北乙人商量好的辦,一路平平安安,直到華漢朱雀軍駐地,不就萬事大吉了么?
可是禁疾覺得,如果事情真的按照賽特所交代的那樣發展,才是對華漢百姓的拋棄,明知敵人有陰謀,偏偏不作為,這不是把十萬黎民推到火坑裡面么?而且,如果這十萬百姓,真的如那個「甲三」所說,可以在頃刻之間變成十萬疫病傳染之源,那麼禁疾這一次帶回定北大軍的,就不是一件蓋世奇功了,而是一個終身難以償還的大罪!
另外,禁疾不止一次的猜想過賽特突然變得這麼「大度」的原因,思來想去,卻是得不到一點頭緒。無可奈何之下,禁疾只能決定冒一次險,打亂賽特的計劃,只有讓這個造反變的具有突然性,禁疾才能從賽特的第一反應中看出一些端倪。
也許是冥冥之中自由天意,今日不知為何,看著那些表情麻木的難民,一股莫名的悲涼和憤慨湧上了禁疾的心頭,禁疾有把握,此時突然發難,定能找回那日斬殺巨蟒,「戰勝」屠雲逐日,一槍洞穿虎努時的感覺!只有那種奇特的感覺來了,禁疾才能讓接下來的事情,按照自己的計劃走下去,從而擺脫一步一步受制於賽特的被動而難堪的境地。
而此時的狼克,卻像是沒有聽懂禁疾的挑釁一般,一手勒著馬韁繩,一手握著手裡的彎刀,動都不動一下,彷彿被禁疾那兩道如有實質的陰寒目光,凍僵了。
騎馬跟在克身後的傳令兵,仍是獃獃的看著這個百人隊的最高長官,奈何,克愣了半天,竟然一句軍令也沒有發出來。
就在這時,沉默了一路的胡云拍馬趕到,不過,他這一次不是來調節華漢人與北乙人之間的矛盾的,而是操控戰馬,沖著那個仍在發愣的傳令兵,狠狠撞去!
「砰!」一聲巨響,打破了這令人壓抑的陰冷氣氛。
兩馬相撞,似乎掀起了一波氣流,吹起了禁疾那散亂的發梢。
幾乎就在胡云和那傳令兵撞到一起的同時,屠雲攬月大喝一聲,驟然躍起,撲向距離自己僅有六步之遙的狼克,猶如下山猛虎。
倉啷啷,彎刀出鞘;希律律,戰馬揚蹄,一動一靜兩個身影,轉眼間便撞到了一起。
相撞的兩團黑影仍未分出勝負,柳破軍也扯著嘶啞的嗓子,怪叫著沖了上去,然後踏地而其,直接用膝蓋頂住了距離最近的一個北乙士卒騎乘的戰馬腹部,那馬上的士兵還未拔刀,便被柳破軍制住了雙手,借著戰馬吃痛歪斜身子的助理,眼看著,實戰經驗豐富的柳破軍已經快將那戰馬之上的騎士,拉下馬來了。
所有的一切,不過發生在一瞬之間,當那猛然遭受的百人隊反應過來,怪嚎著準備集合過來救援狼克時,禁疾那飛揚的發梢,還未落下……
驟然揚起的塵土,反射著耀眼陽光的彎刀,嘶鳴狂奔的戰馬,還有北乙士卒那一張張殺氣騰騰的面孔,預示著這裡不久就要變成一個瀰漫著血腥氣味的戰場,而這場突如其來的戰鬥的挑起者,就是那個臉上還寫著稚嫩,一副冷笑的半大小子!
從北乙騎兵的反應速度就可以看出,這些傢伙,的確稱得上是合格的戰士:目標明確——他們看得出來,此時仍站在人群中沒有出手的禁疾,便是華漢人的主心骨,殺了他,這些懦弱的華漢羔羊,便不敢再有造次;分工明確——雖然狼克和屠雲攬月戰在了一起,沒有發出一道指令,但是這個百人隊自覺的分成了四個小組……
第一個馳援己方軍官和受襲同袍,第二個直接殺向禁疾,第三個負責拉起警戒線,彎弓搭箭,準備隨時射殺難民隊伍中的出頭之鳥,最後一個小組,人數最少,拔馬便向北方跑去,他們要告訴那隻一直尾隨著難民隊伍的青隼,華漢人,造反殺軍官了!
轉眼間間,第二小組的二十多個北乙士卒,組成了簡單的衝鋒陣型,閃著寒光的刀鋒所指,正是禁疾的脖頸要害!
只見禁疾躲也不躲,反而大步跨出了難民隊伍,一把扯掉了上身的衣服,擺好防禦姿勢,嚴陣以待!斬殺巨蟒那晚那種熟悉的熱血澎湃的感覺,再一次籠罩在禁疾的心頭。
從禁疾那微微眯起的眼睛里,奔襲而來的北乙士卒感受到了無邊的殺氣,但是他們是高貴的勇士,是在北乙國受人尊重的兇悍勇士!而且,眼前這個半大娃娃,竟然想憑藉一己之力,阻擋成陣型的騎兵衝鋒,簡直是自尋死路!!
轉眼之間,衝鋒陣型最前的那個北乙騎士,已經殺至禁疾的兩側,高高舉起的彎刀,借著戰馬的衝力,帶起一震寒風,沖著禁疾的脖子,橫削而去!
一道寒光閃過,濺起了一蓬血色的濃霧。
然而,一向以殺戮者自居的北乙騎士,卻沒有像往常一樣看到彈向高空的頭顱。
相反,他卻感覺到,一股從未有過的涼意,順著自己的右邊肩膀膀,穿過胸膛,直達心底!他側頭望去,只見——自己的右手,早已不知去向!汩汩鮮血,正從那整齊的斷口,不住的噴出!猙獰的殷紅,只讓那馬上騎士,不自主的長大了嘴巴,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白日見鬼了么?電光火石的一個瞬間,這個半大的小鬼,究竟都做了些什麼?!
現實卻沒有留給那倒霉的先鋒騎士太多的時間弄明白這個疑問,對於衝鋒的騎兵而言,斬殺敵人的機會,也只有那照面的一瞬間而已,如果一擊沒有成功,那麼,他們只能選擇,把剛才的敵人,交給身後的兄弟。
然而,他身後的兄弟,在掠過禁疾身邊之後,心裡,卻充滿了和他一樣的疑惑——他那持刀的胳膊,也不見了,似是被人從根部一刀砍掉,又像是被一個猛獸,一口要掉了……
第一小組二十一個人,掠過禁疾身邊的,有十八個,而這十八個人,無一例外的,失去了持刀的右臂!彷彿,無所不能的神,和他們開了一個天大的玩笑,在最關鍵的時刻,用最殘忍的方式,把那掌握兵器的右手,無情的收走了,而那個一臉冷笑的半大小子,就是萬能的神,派到人間,收回他們右手的惡魔使者!
而禁疾此時的形象,則像是在刻意證明這一點:被二十多個北乙騎士衝鋒掠過,禁疾仍然像一尊挺立的神像一般,戳在原地。和衝鋒前的形象不同的是,這個神像,周身都被染成了令人恐怖的鮮紅,熱氣騰騰的鮮血,彷彿是這世上最為醒目,也是最為神奇的顏料,讓那個原本一臉稚氣的小鬼,突然變成了一個地獄里爬出來的殺神!
帶著熱氣的鮮血,仍在不停的從那神像的身上滴下,二十條血色的胳膊,通過那粘糊糊的鮮血,和那神像粘在了一起,遠遠望去,似是長到了那殺神的雙肋之上——就好像,那些胳膊,本來就是屬於那個殺神,那個千手殺神!他只是在最需要的時刻,把那些原本屬於自己的胳膊,重新收回而已。
在北乙人眼裡,這個長著二十條胳膊,手持十八柄彎刀的血色惡魔,成為了他們將終生銘記的夢魘!
給人印象尤為深刻的,就是那惡魔的眼睛,一尊周身鮮紅的血色塑像,偏偏生了一雙白色的眼睛,無比醒目的兩點銀色蒼白,如同燃燒的銀色蒼焰,只接燒穿了那些直視它的北乙士卒的胸膛,將兩個融合了冰雪的寒冷和火焰的熾熱的烙印,打在了他們的心臟之上!
而這兩個特殊烙印所傳播的情緒,便是——恐懼!
百人隊的第二小組,沒有人願意再掉轉馬頭,沒有人覺得自己的胳膊是多餘的,要無償的送給那個惡魔,他們能做的,就是獃獃的站在那裡,等待著這個百人隊的最高軍官,克,下達撤退的命令——第一次,這些平日里將華漢人視為懦弱羔羊的殺戮者,第一次產生了主動撤退的想法!
然而,他們的最高長官,卻再也不能給他們下達撤退命令了,因為他的腦袋,此刻就攥在屠雲攬月的手裡,至死都不肯瞑目的克,此刻已經身首兩端,那個仍在滴血的頭顱,將屠雲攬月那巨大的身軀,襯托的像是個剛剛殺死獵物,正準備進餐的兇猛野獸,彷彿有低沉的咆哮,從那張半紅半白的四方大臉,不斷發出,那是猛獸對於入侵者的警示!
對野獸圖騰崇拜到無以復加的地步的北乙人,突然覺得,眼前這個鐵塔一般,留著普通髮型的巨漢,骨子裡,更像是一頭盛怒下的巨熊!若是有誰再敢踏入他的勢力範圍,那雙銳利的熊爪,完全不在乎再多拎上幾個入侵者的頭顱……
而站在一旁的柳破軍,雖然掛了彩,雖然還在大口的喘著粗氣,但是他手中的彎刀,卻向在場的所有人宣布:「我才是勝利者!因為,我手裡握著的,就是一個戰士的第二生命!」
「哈,哈……哈,哈!」躺在地上身負重傷的胡云,發出一陣斷斷續續的慘笑,這一生中,他說的最後一句北乙語就是:「逃跑吧,北乙的豺狼!睡夢中的華漢巨龍,已經蘇醒了!!」
北乙士卒當然聽得懂胡云在說些什麼。
此刻,一向備受欺凌的胡云,反而成了北乙士卒心中的大救星,既然百夫長身邊的「紅人翻譯」都發話了,那咱們還等什麼,撤退吧!
「等等!」沉默了許久的禁疾終於再度沉著嗓子說話:「你們走?可以!但是,把馬留下!」
……
望著那群跑的飛快,甚至比馬還要快的北乙士卒,禁疾的嘴角,微微揚起,冷笑聲中,一段耐人尋味的話,衝破了北風的阻礙,追上了那些捨棄榮耀,不顧一切逃跑的北乙士卒:「哼哼!說什麼戰場上的北乙勇士,從不後退一步?他們之所以不後退,是因為前方的誘惑,引起的貪婪,掩蓋了內心的恐懼!當那利益的誘惑,都變得虛無縹緲,所謂榮耀,所謂血性,所謂忠誠所築起的堤壩,都將被恐懼這道洪流,徹底衝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