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不該有心
簫湛趕到風華殿之時,正遇雲涼端端跪在長門外。瞧她容色倦怠,便知大抵已跪了一宿了。他沒有停留,三步並作兩步的往殿里去。
「稟王爺。此刻殿下不在殿中。」雲涼抿了抿髮乾的唇,提醒道。
簫湛回過頭來,瞧了瞧雲涼:「夫人身邊少不了人伺候,回去吧。待會兒見到殿下,本王順便捎句話便是。」
雲涼沒有動容,依舊筆直的跪著。沉默半晌,突然自嘲般笑了笑,問道:「王爺可知奴婢此番受罰是何緣故?」
簫湛瞥了她一眼,避重就輕道:「一定是你性子太拗了,不懂得投人所好。」
雲涼抬頭望了望天,竟無言以對。她伸手朝椒房殿的方向指了指,語氣淡然:「現在離早朝還有半個時辰,殿下應該會在一刻鐘後用完早膳,從這裡走過去正好一刻鐘。奴婢恭送王爺!」
「呵呵...」簫湛苦笑,經過雲涼身邊時不禁用指推了推她發間有些松垮的釵。壓低了語氣說道:「本王不和你玩笑,可知你耗在這裡這許久,夫人身上的毒可能已經惡化。」
「毒......」一語驚醒夢中人,雲涼萬分詫異地看著簫湛離去的背影。難怪夫人前段時日總是刻意疏離,怎麼會中毒呢?她越想心越亂,沒有半秒滯留,快速起身朝紫虛殿疾奔而去。
半刻鐘之後,簫湛徑直闖入椒房殿。果然遠遠的瞧見天井裡正與慕容雨岸共坐於鞦韆上看書的簫鈺。只是雲涼那丫頭向來熟知簫鈺的作息習慣,這回竟也料錯。
「皇兄真是好雅興啊!」簫湛說著,站在原地不緊不慢的梳弄自己的髮絲。
此刻守在門前,離簫湛僅有五步距離的弱雪抬頭看了看他:「奴婢參見湛王爺。」語氣淡漠,無絲毫恭敬可言。
簫湛居高臨下的瞥了弱雪一眼,收回目光后這才對遠處正看著自己的慕容雨岸勾了勾唇。他看著慕容雨岸的眼神分明如暖陽般通明無害,可是與此同時他右掌悄然運力,瞬息間將弱雪禁錮在身側。
弱雪對這一切始料未及,被牢牢摁住雙手,她始終無法掙脫。自然,當著簫鈺的面她也不敢與簫湛動手。
「你怎麼不說話?」簫湛溫熱的氣息悠悠的呵吐著,修長的手指眼看就要觸上她的臉頰。
「咳......」簫鈺悶悶咳了一聲,將竹簡交給慕容雨岸,適才從鞦韆上站了起來。
場面安靜而尷尬,弱雪旋即偏過頭去。簫湛卻不理會那邊郎情妾意的一對,瞅著弱雪腮幫子處的飛紅笑了笑,語氣戲謔而低微:「真沒想到你這種女人也知羞愧。」
弱雪聞此言臉頰兩側越發燒的厲害,捏緊了雙拳卻不得發作,只能憋著一腔怒火。
雖隔著百步遠聽不清那邊的動靜,慕容雨岸還是輕易能感知到此刻弱雪身上的異樣情緒。她容色平靜,起身跟了簫鈺朝他們走來。
簫鈺上下打量簫湛一眼,撲面而來的酒氣讓本就心煩意亂的他有些不適,淡然道:「王兄若無要事可先回雨華殿,朕早朝後再與你細談。」
「殿下誤會了。本王之前確實去風華殿找過殿下,但現下進了椒房殿的門,便是專程來求見皇后的。」簫湛一邊說著,一邊輕撫弱雪的髮絲。
簫鈺將信將疑的深看簫湛一眼,他這樣放浪形骸是為了柳纖塵。他不禁有些好奇,簫湛對柳纖塵究竟知道多少?他溫柔的拉過慕容的手,輕輕的在上面拍了三下:「不要多心。朕晚上再過來陪你用膳。」
說完,他擦著簫湛的肩離開椒房殿,再無第二句話。
簫湛心裡窒悶,抽出弱雪髮髻中的一支小簪花嗅了嗅,笑得邪魅而輕狂:「本王看這丫頭有幾分姿色,眼下恰巧殿下做主賜婚,不知道皇后可否將這丫頭一併賞了本王?」
「什麼?」弱雪大驚失色,扭著頭看了看慕容又無法掙脫簫湛的禁錮,一時間竟急出滿額冷汗。而慕容則神態自若,一對清美的眸子看向簫湛,嘴邊擒著淡淡的笑意:「王爺可是一時興起?」
簫湛一把鬆開弱雪,將她扶到一邊兒站的端端正正了,便眯著狹長的丹鳳目細細鑒賞起來。半晌回道:「不然呢?」
「嘖嘖...瞧這小臉多標緻。」說著,簫湛指了指地面某一處,又補了一句:「有勞姑娘幫我把髮絲撿起來,剛剛可是被你扯斷的。」
弱雪心裡萬分不安,這簫湛再不務正業,也是王爺。他如今問主子要自己,主子定是為難。
「怎麼,難不成伺候在這椒房殿里,你便只認得這一宮的主子?」簫湛語氣突然變得凌厲,著實令弱雪有些慌亂。
「本宮管教無方,讓王爺見笑。只是這丫頭常年服侍在我左右,尋常少與人親近。怕是將來到了王爺府上,不懂得通達濟事,會壞了王府的規矩。」慕容說著,腳步在簫湛身前兩步遠處停下,屈身從地上撿起一物。起身後將白皙如凈瓷般的手徐徐展開來,細看之下見上面果然安安靜靜的卧著一根極細的髮絲。
簫湛面上掩不住驚訝之色,她如今可是貴為一國之後。
「素聞王爺惜發如珍,但......本宮亦視弱雪為家珍。」慕容拉過弱雪的手,「故還望王爺思慮周全。過府去,倘使她日後犯了錯,王爺會如何對她?」
弱雪抓住慕容絲絲冰涼的手,如同飲下一口深山幽泉,既清爽又甘甜。在慕容身後,她看著她,暗暗篤定只要主子還需要自己一天,她就一天也不會離開她。
「呵呵...皇后未免有些嚴重了。人非聖賢,孰能無過?只要不牽扯大是大非,小懲小戒也無傷大雅。再者說,宮中婢女到了年紀都有出宮婚配的權利,皇后總不願眼睜睜看著這樣一個小美人兒在這個紅瓦高牆的寂寥後宮里,慢慢的變得人老珠黃吧?」簫湛盯著慕容的眼睛,裡面沒有抗議,沒有不屑,更沒有陰謀,太過平靜。
然而慕容早在簫湛入門后刁難弱雪那一刻起,便知他來者不善。只是他不會平白無故打弱雪的主意,除非...
「三個月。」慕容莞爾,「王爺容本宮再**她三個月,三個月後本宮給王爺的需得是通情達理,擔得起王府側妃之名,也不丟我椒房殿臉的人,如何?」
三個月,足以讓你碧落山河淪陷。呵......弱雪心下恨道,不經意間眸中殺意掠過,臉上也自然浮現出一絲得意猖狂。雖然中間隔著慕容雨岸,憑藉身長優勢,站在對面的簫湛還是看得清清楚楚。
直覺告訴他這名叫弱雪的女子必有文章,一個唯唯諾諾的深宮婢女眼中怎會有這樣的殺氣?然而他也知道,討要這樣一個女人確實不可一蹴而就。
「好,就三個月。本王先謝過皇后證媒。」他單手抱拳,無意瞥了慕容袖口的綉樣,是淡黃色的銀杏,栩栩如生,光澤細膩。依行綉手法來看,像極了吟萱所仿的芠瀾綉法。
慕容示意性福了福身子,回道:「當言謝的是本宮。王爺能瞧上這丫頭,是她的福分。」
簫湛心不在焉的回之一笑,目光繞過慕容落到弱雪身上,果不其然,一雙麻布靴上也是相近綉法所繡的鳶尾花圖案。再看這天井中果然擺著數個大水缸,裡面種植大朵的藍色睡蓮。就連殿中那道西窗,也不出預料的懸挂著禪紗帘子……
「告辭!」帶著滿腔疑惑,簫湛引身而退。
慕容笑容清淺:「弱雪,送王爺。」
「是……」弱雪回著跟了上去。出椒房殿的一路上旁邊經過的人不多,加上簫湛正沉心思索一些事情,她恨不得取出懷裡的匕首親手了結了這位風流王爺。只是終究還是受大局所限,不敢妄動。
簫湛走後,慕容回到內殿。遣退左右,一個人靜靜的坐在茶几旁許久,她終是將一隻白瓷杯捏得破碎。看著被劃破的掌心流出猩紅的血水,她突然拾起一塊碎片送到自己的小腹前。她的手在顫抖,一番掙扎之後終究還是將沾血的瓷片丟下。
「簫鈺,該喝落子湯的人是我。你給了她,你把你的心也都給了她……既如此何必再違心的來遷就我?你可知道你這樣是在埦我的心?」
她為自己斟滿一杯茶,將手浸入杯子想要洗去血跡。可是杯子傾倒了,她索性一掌將擊得粉碎。「是我錯了。我這樣的人不該有心,即便有,即便給一個乞丐車夫,也絕不能給他。我知道,一直都知道。可你為什麼要來呢?偏偏在這個時候……」她輕輕撫摸著自己的腹部,溫熱的淚水盈滿了眼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