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9臨盆
第099章
臨盆
柳沉疏喂完了湯,將碗放回了食盒裡,而後不緊不慢地一一收拾起來——幾個小姑娘立時就搶過了她手裡的活,飛快地將食盒一併收拾妥當,硬是不讓她動手。
柳沉疏有些好笑,但心知這些都是她們的關心和好意,倒也並不拒絕,就這麼笑著任由幾個小姑娘積極地搶過自己手裡的碗碟、一一收拾起來,末了伸手取了一旁的蜜餞、在一人嘴裡塞了一顆算是答謝。
「沉疏姐姐,」一個杏黃衣衫的少女眨了眨眼睛,似是略有些不好意思,微微紅了臉,卻仍是忍不住偷偷去看柳沉疏已然隆起來了的肚子,腮幫子因為含了蜜餞而微微鼓起,眼底卻滿是好奇之色,「我、我能摸摸嗎?」
柳沉疏忍不住笑了起來,拉著她的手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小姑娘似是有些緊張,連動作都有些僵硬,幾乎是屏住了呼吸、小心翼翼地將掌心覆了上去。
「沒事的,其實現在月份還小,也覺不到什麼動靜。」柳沉疏有些忍俊不禁,伸手揉了揉小姑娘的頭頂——小姑娘被她說得一下子有些窘迫,「嗖」地一下縮回了手、紅著臉低了頭。
眾人頓時就齊齊輕聲笑了起來。
「沉疏姐姐和大捕頭都生得這麼好看,將來你們的孩子一定也漂亮極了!」善意的鬨笑聲中,卻是有人輕聲開了口,語氣里滿滿的都是欣羨,「我若是也能有這麼可愛的孩子就好了……」
柳沉疏循聲看去,一眼辨認出的說話的紫裙少女——這姑娘今年十七,早已訂了親事,再有幾月便就要出嫁了,也難怪竟會羨慕起她的孩子來。
柳沉疏忍不住笑了一聲,剛想說「將來你的孩子定是也會同你一樣可愛」,誰想還不等她開口,便聽有人似是一下子想到了什麼好主意一般,興奮地開了口:
「那還不簡單——沉疏姐姐,我給你的孩子做義母吧,好不好?」
「哎……」柳沉疏微微一愣,還沒來得及反應過來,其他人卻是都已經滿臉恍然、齊齊轉頭看向柳沉疏,爭先恐後道:
「才不好!那也應該是我來做義母——沉疏姐姐,你說對不對?」
「是我是我才對,沉疏姐姐——」
「沉疏姐姐……」
柳沉疏一時有些發懵,好半晌才回過神來,耳邊儘是小姑娘們軟糯地喊著「沉疏姐姐」的聲音,一抬眼就對上了好幾雙清亮的眼睛,個個緊緊盯著自己,滿是緊張、懇求與撒嬌之色——饒是柳沉疏素來哄慣了女孩子,這樣的情形也實在還是頭一遭,一時間竟也有些頭疼了起來,實在不知該如何是好。
好在柳沉疏的頭疼並沒有持續太久,很快就有一道熟悉的嗓音將她從這困境中一下子解救了出來——
「沉疏。」在一旁沉默著看了良久無情終於開了口。
柳沉疏不動聲色地鬆了口氣,回過頭去,眼底的笑意一下子就加深了幾分:「崖余,追命——你們今日回來得頗早。」
「六扇門今日無事,我們就早些回來。」無情點了點頭,淡淡應了一句——追命推著他的輪椅往柳沉疏這邊走。
希音見追命回來,微微掙了掙——柳沉疏鬆了手,小道姑便撐著地想要站起來。下一刻只覺一陣清風掠過,原本還站在無情身後的追命不知什麼時候竟是已然站到了他的身邊,小心翼翼地伸手扶住她,一邊還止不住地嘮叨著:
「慢點慢點,小心摔著了!」
難得見追命這般嘮叨小心,希音似是也覺得有些好笑,不由得抿著唇彎了眉眼。
柳沉疏笑著搖了搖頭,抬眼去看無情——無情斜斜睨了她一眼,神色間有些意味不明。
柳沉疏伸手摸了摸自己的鼻子。
無情雖是一向名聲極好、相貌又是出了名的俊美,但性子到底是冷了些,他這麼一來,原本還扯著柳沉疏衣袖撒嬌的女孩子們立時就都「嗖」地一下急急縮回了手,有些小心翼翼地看了看無情,見他面無表情、神色冷峻的模樣,當下就不由得有些發憷,也不敢再提先前的話頭,立時都理了理衣裙站起身來,規規矩矩地行禮:
「既是大捕頭和三爺回來了,那我們也不打擾了,這就回去吧,改日再來看沉疏姐姐。」
無情微微頷首,柳沉疏仍舊坐在原地,笑著和她們一一道別,一直到就連追命都帶著希音回了神侯府,柳沉疏卻仍還是坐在原處,微微仰著臉笑盈盈地看著無情。
無情就這麼和她對視著,好半晌才終於有些無奈地搖了搖頭,忍不住又睨了她一眼,淡淡道:
「還嫌頭疼得不夠?」
——整日在外頭哄女孩子,如今也總算是自作自受、得了教訓了。
柳沉疏想起先前的尷尬,忍不住又摸了摸鼻子,卻還是揚了揚眉,漫聲道:「這不過是我太討人喜歡罷了——世間事,總是有利也有弊的,魚與熊掌不可得兼,如之奈何?」
柳沉疏的嗓音本就輕軟,這會兒微微拉長了語調與咬字,尾音微微上揚,便顯得越發張揚與風流了起來——無情又是頭疼又是無奈,探手屈指彈了彈她的額頭,而後伸了手。
柳沉疏笑了一聲,將自己的手放進他的掌心,就著他的力道穩穩噹噹地慢慢站起身來,隨即動作微頓,忽然傾過身在他嘴角輕輕啄了一下,而後推著輪椅和他一起轉過身,往神侯府的方向走去。
……
王小石回京的時候,柳沉疏已經是七個月的身孕了——王小石的出現讓京城的局勢再一次徹底洗牌。但柳沉疏這時候身子實在笨重得厲害,汴京城風聲鶴唳,她已不敢再輕易出門,每日聽著無情帶回來的消息,知道金風細雨樓暫時無礙,也總算是放心了不少。
柳沉疏待在神侯府中無事可做,這時候便開始考慮起了給孩子起名的事——柳沉疏和無情都是自幼博覽群書、才學斐然,誰想卻竟都是被這小小的一個名字給難住了手腳、遲遲下不了定論。
「這個……太過凌厲了些。」
柳沉疏伏在几案邊,一邊輕聲喃喃著,一邊提筆在寫得密密麻麻的紙上劃去了一個名字,然後轉頭看向下一個。
「這個又似乎——太柔弱了些,不見風骨。」
柳沉疏遲疑了片刻,再一次提筆劃去一個,繼續轉向下一個。
「咦?這個……」
「諧音不雅。」柳沉疏還沒說完,便忽然有一隻手自一側伸來,接過她手中的筆,穩穩噹噹地在紙上又劃去了一個名字。
柳沉疏回頭,就見無情不知什麼時候已推著輪椅到了她的身旁——她自懷孕後身子越來越重,警覺性也難免有些減弱,再加上先前又太過專心,一時間竟是不曾察覺。
柳沉疏有些苦惱地揉了揉自己的頭髮,傾過身去抱住他,臉貼著他的胸口蹭了蹭,忍不住輕聲道:
「你說——我懷孕之後是不是變笨了?讀了這麼多書,竟連一個妥帖的名字也起不出來。」
柳沉疏素來自負,本來是絕不可能說出自己「變笨了」這樣的話來的——無情忍不住微微愣了一下,輕輕拍了拍她的頭頂,半是好笑半是無奈:
「是。」
柳沉疏一瞬間睜大了一雙鳳眼,狠狠地瞪了一眼過來:「你也起不出來——我若是變笨了,那你也不遑多讓!」
無情笑,揉了揉她的頭髮,輕輕拍了拍她的背:「是,我也一樣。」
——他們都是童年不幸的人,所以如今他們有了孩子,決不能再讓他重蹈自己當年的覆轍,所以哪怕只是一個簡單的名字,也想要給他最好的。想得太多、顧慮太多,卻反而有些遲疑、難下決斷。
他們是都變笨了——他們本來都不是這樣瞻前顧後、遲疑不定的人,他們一向都果決、縝密。不過沒有關係,或許為人父母本來就都是這樣的心情,他們還有很多時間,可以慢慢想,也可以慢慢地……學著做一對合格的父母。
……
日子就在柳沉疏劃去的一個又一個名字、一張又一張宣紙中不緊不慢地一點一點過去。汴京城今年的夏日似乎比以往都要來得炎熱,即便是無情這樣因為體弱而常年體溫微涼的人,此時此刻額頭竟也早已覆上了一層薄汗——在刑部內的無情放下卷宗,喝了口茶,伸手取了一旁的扇子扇了扇。
——很奇怪,不知道為什麼,他今日似是總有些心神不寧,連卷宗竟是都有些看不下去。哪怕是天氣再熱——他也從未有過這樣的時候。
無情微微皺了皺眉,莫名地有些失神。
「公子!公子!」無情正出神間,忽然聽到一道熟悉的聲音隨著拔足奔跑的腳步聲由遠及近的自門外傳來——無情只覺心頭莫名一跳,一個熟悉的小身影已然是自門口闖了進來。
「公子,沉疏姐姐先前忽然疼得厲害,她說只怕是要生了!」金劍急急忙忙地沖了進來,連氣都沒顧得上多喘一口,已然是急急將話都一股腦地倒了出來,「先生讓我快來尋你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