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殿內恢復平靜,若不是那扇破爛不堪的大門,沒人會懷疑剛剛這裡也是風平浪靜。
邪子從地里鑽出,看到章城瞿用手指劃過脖子上的傷口看著沾血的手指陷入沉思,不禁以看好戲的口吻笑言,「門主果然沒有令我失望。」
章城瞿抬眸,露出意味深長的笑容,邪子不由得身子一縮,竟有一種絕對不能得罪眼前這人的畏懼感。他向來識時務,轉而放低身段說道,「與門主這樣聰明的人合作,實在是我的榮幸。」
章城瞿也是人精,對邪子的心思怎會不懂?他幽聲說道:「顧琰不會幹等著藍以陌的到來,這幾天他一定會想盡辦法找出林徽悅。在顧琰完成任務前,林徽悅需要繼續留在這裡。」
邪子聞言頗感不喜,「門主難道不記得,我只是答應將林徽悅留到顧琰回來?繼續讓大皇子等對你我可都不好。」現在他們所有人都還不知道真相,所以將林徽悅帶回去交給大皇子對於他來說是立功,即便之後大皇子知道林徽悅沒有價值,這個錯誤也不會算到他頭上。可是如果等顧琰知道林徽悅不是他要找的人後,自己才把沒有價值的林徽悅帶去給大皇子,按照大皇子的性子,必會將抓錯人這件事情怪罪在他身上。
章城瞿眯了眯眼,拿大皇子威脅他?他與大皇子合作不過是讓玄誓門有朝廷作為後台保障玄誓門在江湖上的地位,可是如果此次任務成功,大皇子算什麼,他成了武林第076章城瞿見他動心,繼續道,「不過再等幾天,藍以陌就會來到祁國。你都等了七年,難道幾天的功夫都不能等,要錯過讓藍以陌葬身此地,讓顧琰愧疚痛苦一生的機會?我可以等你將林徽悅送到大皇子手上后再說出真相,那麼大皇子便不會怪罪於你。」
邪子沉默半晌,堅定地答道,「等你的好消息。」
章城瞿滿意一笑,沾著血的手指輕輕轉動著中指的指環,其上鑲著的一小塊紅珠在血的滋潤下泛著詭異妖冶的紅光,如同鑲在顧琰穹劍上的紅珠一樣。
邪子無意中瞥到,覺得那紅珠有點熟悉,卻想不起在哪裡看過。章城瞿的手掌不著痕迹地一翻,將邪子想要看清指環紅珠的視線隔斷,隨意吩咐,「沒你的事情了,下去。」
邪子不滿他的語氣,但見識過他的手段后又不敢多有得罪,只好輕哼一聲遁地離開。
章城瞿重新低下頭,看向指環上的紅珠,嘴角勾起的弧度更大。血玉珠,北番百年前一個江湖邪派的鎮派之寶。吸盡血氣用以補充其靈氣,養成后服用者必能功力倍增,稱霸武林。然而百年來無人養成,蓋因其煞氣過重,反噬其主。不過,唯一鎮得住它的煞氣的,是以霸氣稱道的穹劍。歷代亦有人嘗試藉助穹劍養血玉珠,卻因方法不當兩敗俱傷,因此才會出現無風劍主人與穹劍或空劍主人不能長久的虐緣一說。而他不辭辛苦終於得知如何藉助穹劍養血玉珠,並且知道,血玉珠若要真正煉到極致,需要的是無風劍的靈氣。人劍相和,無風劍的靈氣盡在其主,故以無風劍主人之血相浴,血玉珠得以養成。
不僅如此,血玉珠分子母兩珠,子珠自母珠而生,可為母珠所控,亦可被母珠所並。他指上的為母珠,而穹劍上的為子珠。所以,這次任務,顧琰若是臨時反悔,也由不得他。
章城瞿的手指緩緩收起,緊握成拳。從來,就沒有東西能夠逃脫他的掌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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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娘你要吃點什麼?」店小二客氣地看著眼前的少女,氣質絕然,一身勁裝大方洒脫,只是從鞋上沾著的些許塵土和她臉上若有若無的疲憊可以看出,是趕路的人。
藍以陌淡淡一笑:「來兩道上得快的菜吧。」一路快馬加鞭日夜兼程,終於在要求的時間內趕到祁國。
店小二推薦了兩道菜,得到藍以陌的許可后愉快地退下去。藍以陌悠然地品茶等待,透過窗戶看到外面不遠處似起糾紛。路人們至多駐目幾秒,大多數都是見慣不怪地繼續走自己的路。
藍以陌收回視線,她也沒有管這類閑事的心。在進入祁國境內不到半天的時間,她就已經見多了北番人與祁國人的糾紛。她以前便耳聞,北番被吞併后,北番人被歧視排斥得很嚴重,沒想到這種現象如此普遍。再怎麼說北番也是曾經獨立的國家,即使那時其他國家都把他們當異類看待,但百姓也不至於有這樣不公的待遇。祁國的統治者倒還真以為,吞併了北番就成了自己的嗎?這樣下去北番人心裡潛伏的激憤越久,說不定哪一天等誰揭竿而起,北番人一追隨,又是另一方江山。
藍以陌沒有想到,自己不過隨意的假設,後來竟成了真。
就在此時,從窗外飄然飛進一個小東西,落在她的旁邊。藍以陌放下手裡的茶杯,緩緩將茶水倒在桌子上,追蹤蝶隨之在茶水上飛舞,一道道絲線逐漸成形:今夜辰時,日月湖西。
「菜來啰——」
藍以陌的手指輕輕在水上一抹,問道,「小二,你知道日月湖西怎麼去嗎?」
那人笑道:「姑娘是從外地來的吧?日月湖在祁國雖然不是很出名的景點,但它很神奇的地方就是,從來沒有人能夠到達它的西岸。所以大家都說日月湖只有東南北三岸,它又稱為三岸湖呢。」
藍以陌一怔,隨之反應過來。不是沒有西岸,而是恐怕被施了陣法外人到不了,就跟黑森林一樣。玄誓門總殿的位置在哪裡從來沒有人知道,如此說來,日月湖西應該就是玄誓門的落腳點。「還有客房嗎?」
「有!」小二笑逐顏開。
藍以陌揉揉眉間,該來的總會來,與其在赴約前擔驚受怕,不如在這之前好好休息養精蓄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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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沒有消息?」夜錦輕聲問道。
夜修搖頭。這幾天他們已經把玄誓門所有的地方都找過,仍是沒有發現林徽悅。
夜錦憂心忡忡地嘆了口氣。自從少主回來見過門主后,狀態極其反常,心事重重,基本達到不眠不休的地步。與其說盡然是對林徽悅的擔憂,倒更像是,猶豫徘徊。可是少主對他與門主的交易一字不提。
夜修彷彿有什麼心事想說,話到嘴邊又吞了回去。
「怎麼了?」夜錦心細,察覺到他的異常。
夜修遲疑了。如果他說出實情,少主就不會再為林徽悅擔心,就不會拋下宮裡的事情呆在這裡。可是,如果讓少主知道自己欺騙他……半晌,他搖了搖頭。
夜錦心有疑惑,覺得最近夜修也藏有心事,但終究沒有繼續問下去。
屋內,顧琰靜靜地看著窗外的天空,晚霞逐漸褪去,夜色不知不覺已經漫開天際。他的眼睛因為睡眠不足爬上血絲,心情複雜地合了合眼恢復平靜,再復睜開時,起身,拿起穹劍大步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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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駕!」邪子駕著一輛黑色馬車,疾馳在山間小道。一想到過了今夜,深仇大恨能夠解決一半,他揮斥著長鞭,驅馬趕路,不禁放聲大笑。癲狂的笑聲伴隨著有力的馬蹄聲在空曠的天地間共存,驚起樹林間眾鳥飛騰。
林徽悅亦被驚醒,睜開眼后驚覺周圍一片漆黑,自己還被點了穴道。這是要去哪裡?外面的人是誰?
許久,邪子方才逐漸收回笑聲,只是在難抑的激動之下,眼裡的血絲明顯,越發瘮人,聲音彷彿是從地獄深處浮起,「怕?」他聽出了車廂里的動靜,知道林徽悅醒了。
林徽悅心裡仍在為剛剛的笑聲發毛,下意識地咽了咽口水,卻不知哪來的勇氣大聲吼道,「誰怕你!我告訴你,你趕緊放了我,否則你會死得很慘!」
邪子彷彿聽到天大的笑話,又是一陣狂笑,「你還在期待誰來救你?藍以陌?顧琰?哈哈,他們現在不會來,以後更不會,你睡夢去吧!」
林徽悅更加害怕,她的確在暗自期待著別人來救。可是,為何這人說得那麼篤定,篤定得令人心慌?不可能的,顧琰說過會保護她,不會食言的。就算沒有顧琰,藍以陌也絕對不會丟下她,她敢肯定。
邪子的語氣裡帶著不屑和快感:「你欺騙了顧琰,難道以為他會來救你?至於藍以陌,呵,一個快死的人自身難保。說起來,藍以陌的死,還多虧了你呢。」
林徽悅的大腦彷彿突然炸開,一片空白,獃獃問道:「什麼意思?」
「藍以陌夠蠢的,自己一心跑來救你,估計死了都不知道自己為何而死。而顧琰用藍以陌的命換你的命,你想想,當他親手殺死藍以陌后發現你是個冒牌貨,藍以陌才是他真正要找的人,多有意思!若不是要帶你這賤人離開,我才不會錯過這麼精彩的好戲!」思及此處,邪子惋惜地咬牙切齒,報復性地將真相告訴林徽悅。
林徽悅渾身發軟,腦子裡只有反覆地一句話,藍以陌要死了,因為她,怎麼會……她目光獃滯地看著四方,想要從外界找到質疑這件事情的理由,卻發現除了黑暗還是黑暗,彷彿自己已經被吞沒其中。
「嗷嗚……」陣陣狼嚎從遠處山林里傳來,林徽悅逐漸回過神來。如果現在趕回去,是不是還能挽回?
要立即回去!大腦從未像此刻如此鎮定清晰過,所有的恐懼都化作思考的動力。林徽悅的眼神逐漸明朗,企圖在黑暗中尋找出路,終於,她想起了,她的衣領。她長期出沒山林,為防萬一,左衣領里藏著驅逐動物的藥物,可以防止它們近身。而右衣領里,卻是吸引山林野獸的無色無味的藥粉,弄破后才能發揮作用,只有遇上山賊等惡徒時用。
有狼嚎聲,說明他們現在走的是山路,就是藥粉可以發揮作用。由於身子被點了穴道不能動,林徽悅只能費力地扭動脖子去夠到衣領的位置。還差一點。林徽悅憋得滿臉通紅,停頓片刻歇了歇,再次有力往外伸去。反反覆復地嘗試令她痛得眼淚冒出,她仍是不肯放棄。邪子聽到車廂里有動靜,當她是受了刺激,繼續冷言冷語,卻沒打開車門確認。
功夫不負有心人,林徽悅終於咬住了右衣領的一角,狠狠一撕,藥粉灑出,無聲無息地擴散在空氣之中。林徽悅虛脫地吐出咬斷的那截衣領,無望地看著眼前的黑暗,想起以前的一幕。
她武功不好,有一次遇上眾多山賊差點吃虧,幸虧藍以陌及時出現。後來,藍以陌就給她想了這樣一個辦法,還幫忙把藥粉都用防水紙細心包好縫在每件衣服的衣領里。還有很多次,每當她最無助的時候,藍以陌都會適時出現在她身邊。
她似乎從來沒有想過一個問題,自己為何會確信藍以陌不會拋下她,一定會來救她。當回憶一層層地剝開后,她才發現,一直錯的,都是自己。無論是師傅,還是藍以陌,從來沒有不把她當成家人。事實上,她生活得一直很安逸平靜。所以,當最近種種意外不斷降臨,危險四面埋伏時,她才明白,不是沒人關懷自己,而是自己被保護得太好。只是,當被呵護成為習慣自然而然地融進生活之中后,她反而忘了,它們的存在。
自己怎麼會這麼笨,這麼遲鈍!淚水不受控制地不斷滑落,林徽悅心焦如焚,咬著牙齒忍著不哭出聲。阿陌,都是我的錯。等我,千萬別出事……
馬車突然狠狠顛簸一下,緊接著林徽悅聽到邪子爆了句粗口,馬車停了下來。她急切地想知道外面的情況,奈何無法動彈。
邪子看著擋在路上前後方的狼群,一雙雙幽綠的眼睛在漆黑的夜空里閃著貪婪而血腥的光芒,即便是武功高強如他,在面對數量如此驚人的狼群也有些許懼意,況且車廂里還有拖後腿的林徽悅這個包袱在。
邪子握緊手裡的匕首,全身警惕地留意四面的狼群。
「嗷嗚……」一聲嚎叫,狼群發生總攻。月亮從雲間透出,淡淡的月光照亮了如同匕首般鋒利的銳齒。
人與狼群的戰爭在血色里拉開序幕。沒有狼嗥,沒有喊聲,林徽悅在車廂里只能夠聽到陣陣皮肉撕裂的低鳴,卻足以猜到外面廝殺慘況。
邪子殺紅了眼,同時也發現不妥。狼群突然出現,彷彿是被吸引而來。更為奇怪的是,所有狼的目標都集中在自己身上,卻沒有對林徽悅發動任何攻擊。
難道是她所為?隨著時間的推移,邪子越發肯定這個想法。他低聲咒罵幾聲,正想藏進地下,一道疾馳而過的身影突然自下而上勁風掃過,邪子在飛到半空中,見到了曾經熟悉的臉……
外面終於回歸寧靜。車廂的門被猛地打開,林徽悅下意識地合了合眼。在這之際,她聽到了,一聲發音不標準的稱呼:「阿悅姐姐。」
林徽悅臉色蒼白地睜開眼睛,看著眼前沾著鮮血的來人。竟是四年前失蹤的狗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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