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虛驚一場

第三章 虛驚一場

大抵喝醉了的人都有個相同點,那就是逆行性遺忘,就是對自己是怎麼醉的以及醉了之後的所作所為都沒了一絲一毫的印象,不管是悶騷型還是開放型都是如此,黎傑也不例外。當他醒來時,已是晚上9點鐘左右,他的記憶還停留在最後吃的一塊蒜泥白肉上,至於後來的事,他的大腦就是一片空白。

當程平向他講述了中午所發生的事後,黎傑才知道這事真鬧大了。受傷的那個男人是那個女人的丈夫,兩口子好不容易抽個周末來飯店浪漫浪漫。沒想到男人被黎傑的「飛瓶」砸中了頭部,當場就血流如注,送醫院清創,醫生給他縫了十四針,那個女的當場嚇得差點癲癇發作。

於是乎,公安、醫院、學校都給驚動了。黎傑當時已是半昏迷狀態,什麼都不知道。程平可就真是受苦了,又是安撫、照顧傷者,又是答公安問,還要接受校學生處領導的盤問,這讓他很是焦頭爛額。幸好後來來了不少同學,程平才緩過點氣來,要不他也非累趴下不可。

當受傷的夫妻倆得知黎傑是白血病患者,又是因為失戀喝醉了酒,故而行為失控的緣故后,倒沒怎麼為難他,只是毫不客氣地從程平那裡當場拿走5000元醫療費和精神損失費,就宣告既往不咎了。

民不告,官不究,警察看到黎傑一副將死不死的樣子,又是重病患者,受害者也得到了安撫,不再追究此事,就通知了學校和醫院趕快把病人弄回去了事。

學校卻顯然不願放過此事,學生處顯然是想殺雞儆猴,剎住這股動不動就酗酒鬧事的歪風,黎傑就不幸成了這隻猴。

當天晚上黎傑剛醒來,學生處的王處長以及年級輔導員就來了。他們向黎傑和程平詢問了事情的經過,然後明確告訴他,學生處會通知他家長來校,屆時將嚴肅處理此事。

黎傑對所謂的嚴肅處理倒並不太在意,自己都身患絕症了,還在乎其他的?他只是不願意讓家裡人知道自己生病了。但此時也沒有辦法了,父母一來,還有不知道的?他只好懇求兩位老師先不要把自己的具體病情告訴家裡人,以免他們擔心。王處長和輔導員商量了一下,也就同意了。

黎傑不希望父母前來,實際還有一點就是他不願意別人知道他父母的身份。關於這點,他對王麗和程平都沒有說過。

他的父親是軍隊高層領導,黎傑在檔案里填的卻是軍事科學院的文職人員。母親是國內某知名公司董事長,他填的卻是個體戶。有關父母的身份問題,他現在就學所在的城市沒有一個人知道,包括王麗和程平。

他之所以遠離北京來此處求學,就是想遠離父母的影響,真正地獨立起來。本來當年父親是想要他上軍校的,實際上他也喜歡軍校,但他最後還是放棄了,就是因為怕自己的一切都受到父母的操控。幸好父母都是開明的人,在勸說無果的情況下也就尊重了他自己的選擇。

黎傑倒不是認為自己有如此傑出的父母有什麼不好,他還是很敬佩自己父母的。他只是看不慣周圍的一些人和事,很多人是不學無術,但靠了自己的好父母,什麼事情都有人安排。日子依然過得很滋潤,也過得昏昏噩噩,一旦父母一走,他們就舉步維艱了。

黎傑卻不同,在他的信念里,他認為一個人首先要學會真本事,靠自己的雙手吃飯,父母的蔭庇當然好,但應有一定的限和度,這樣的人生才更有意思。

黎傑也稱得上現代流行說法中的所謂「富二代」。他母親經營的是一個龐大的家族企業,資產上10個億。中國的家族企業還處在初級階段,傳統的做法就是傳給子孫嫡系的子孫後代,還很少有傳給外人的,這點與歐美等發達國家是不同的,歐美的一些傳統老牌的家族企業至今猶在,如福特、洛克菲勒等,可他的名字雖然依然如是,內容卻已大大不同的,現在企業的掌門人不再是這些家族嫡傳後代。

黎傑認為,造成這種局面的原因是國外已經形成了完善的職業經理人制度和一整套誠信經營的經營體系,這是國內現在所欠缺的,所以國內的家族企業往往是傳於一脈,這樣做所面臨的問題是,有能力的家族接班人財產越滾越大,沒能力的繼承者只好面臨破產和資產重組的命運。

黎傑對經商並不感興趣,他當初選擇了學醫,是因為他認為醫學是一門真正研究人的學問,是一門嚴肅、嚴謹的學科,研究它,可以鍛煉一個人的耐心、細心和愛心,培養出一種嚴謹的工作作風,這種品格,在目前這個浮躁的社會是彌足珍貴的。

他很清楚,自己將來成為一個真正的能拿手術刀、能看病的醫生的可能性不大,因為父母就他和哥哥兩個兒子,母親的那一大灘子事以後肯定還得靠他和哥哥打理。這個責任他是不想承擔也得承擔的。

因為他意識到,母親的企業不只是家族的,同時也是社會的,一個如此規模的大企業,要解決多少勞動就業問題,要養活多少人,要給國家上交多少的稅收啊,自己將來不經營好、不管理好行嗎?他認為從醫學上還是能學到他所需要的東西的,他可以學到嚴謹、求實、全面、誠信、善良和負責任等美德,這真是他們這一代人所需要的。

事實上,黎傑的人生觀和價值觀還很不成熟,他的思想也不是我們想象的那麼清高。對於一個還不到20歲的青年人,我們對他當然也不能要求太高。所以他所有的想法,無論好的還是壞的,成熟的還是幼稚的,我們都應該理解。就像他這次因為不成熟的感情問題而犯下這樣的低級錯誤,看起來似乎太過幼稚,但不管是誰,他首先是一個有血有肉有個性的人,是人就有自己的情感,是人就有犯各種各樣錯誤的時候。人如果沒有了感情,沒有了衝動的個性,那他還是人嗎?

況且,表面上他似乎很洒脫,實際上,他對王麗實在是太在意了。

王處長和輔導員老師一走,打人的事暫時算是風平浪靜了,至少表面上是這樣的。老師們在時,程平和另外幾個同學都在場,現在其他人都走了,只有程平留了下來。出了這事,程平決定今晚留下來陪陪黎傑,他覺得黎傑心理上還有道坎沒過,而且在這非常時刻,作為好朋友,程平覺得自己很有必要安慰安慰他,反正邊上還有張空床。

下午一大覺睡下來,黎傑現在已完全沒有了睡意,讓他高興的事,現在除了一點頭暈外,自己其他情況都還好,也沒有再發燒。如果沒有「白血病」的陰影在,他差點就認為自己已經完全康復了。而且,程平能留在這裡陪他,讓他很高興。

程平跟他扯了很多話題,主要是他們共同感興趣的東西,包括國際足球和影視明星八卦消息、國際形勢和軍事格局,他盡量避開「病」和「女朋友」等字眼,以免再給黎傑造成刺激。

第二天醒來時,已快八點了。黎傑只覺得神清氣爽的,精神頭好得很,燒肯定是不發了。程平不知什麼時候已經走了,床頭柜上擺著他給買的早餐。

黎傑起床來刷了牙洗了臉,又胡亂吃了點早餐,就惴惴不安地等著醫師來查房。今天骨穿結果應該出來了,對他「宣判」的時刻也應該到了。

這個宣判不管是好是壞是死是活他都得面對,他似乎已經做好了充分的思想準備,他決心以一種平和的姿態來對待一切。

「就是白血病也沒有什麼大不了的嘛。」他不停地這樣安慰自己。

八點鐘了,還沒看見醫生來。九點鐘了,還沒有看到醫生,問護士,護士說不知道,你不要急,等會回來的。

說是要以一種平和的姿態面對一切,可此時黎傑卻怎麼也平和不起來了。「從床到門是七步,從門到床是七步」,要不是身上輸著液體,黎傑真想下床來體會一下《絞刑架下的報告》中那種意境,那種無奈和焦灼。

直到快十點鐘了,主治醫生才姍姍來遲。後面依然跟著一大幫住院醫生和實習醫生。等待的時刻終於到來了,黎傑的心裡不由自主地再次緊張起來。

主治醫生依然是慢條斯理地看病曆本,慢條斯理地詢問著下級醫生們一些無關痛癢的問題,好像一點也不理解黎傑的心情似的。

「這男人怎麼像個娘們,要不就是太監,」黎傑恨恨地想,「看來男人真的是要當醫生就得當外科醫生,風風火火爽爽快快刀到病除那才見真功夫。」這是一些高年級和前輩醫生們以往給他灌輸的思想,此時情不自禁地在腦海中浮現出來。

「這病人的骨穿病理報告出來了,我今天上午之所以來遲,是因為我等報告去了,」主治醫生終於開口了,說完這一句,他停頓了一下,似乎要引起大家的充分注意,以豎立起自己的絕對權威。黎傑立馬把耳朵豎起,他不知道其他人是不是真的注意起來了,他可真的是全神貫注了,他感覺到自己的心跳立馬加快了100倍,還真有點要從胸腔里跳出來的趨勢,如果現在手上有鎚子,他真想在胸口錘兩錘。

「這個病人不是白血病,而是傳單。」主治醫生抿了抿嘴,接著說:「傳單也叫傳染性單核細胞增多症,它的主要特點是血液中單核細胞明顯增多,這點易與白血病混淆,它的癥狀主要是稽留熱,抗生素治療無效,自然病程2周左右……。」

「哇噻!我沒事了!」黎傑突然狂吼一聲,把大家嚇了一跳。

聽到這裡,他已經不用再聽下去了,自己不是白血病,有這一點就夠了,他的心裡一陣狂喜,又一陣狂怒,這幾天的苦悶和擔憂,就在這一刻突然得到了解脫,在這種情況下,任誰都無法控制自己的感情。

他一把拔下手背上的輸液器,一躍跳下床來就想往外沖。

這完全是一種下意識的動作,這些動作彷彿不通過大腦的指揮就一氣哈成了。周圍的人首先是發獃,繼而馬上反應過來。那個「乳臭未乾」一把拉住他的衣袖,幾個實習醫生立馬圍上來把他按坐在床上。

「你發瘋了嗎你,好好坐這,別亂動。」小夥子醫生對著他猛喊。

黎傑這時才意識到自己的失態,但他的腦海你馬上湧現出這幾天來所受的委屈。想到了王麗的無情,想到了自己心理所承受的極限負擔,這一切,都是因為那個該死的白血病。他明明已經看到了死神之手已經伸出,但現在突然又收回去了,他有一種想大哭一場的感覺,並且立馬就大哭起來。這是一種狂喜的哭?抑或是一種狂悲的哭?他自己都搞不清楚,別人更搞不清楚。

「小夥子,不要激動,這是好事嘛。」主治醫生在一邊做起了無謂的勸解,一副老成持重的樣子。他不能完全理解黎傑此時的心情,只是認為病人聽到自己病不重后才喜極而泣的。

他當然不能理解,因為他見慣了生離死別,已經麻木了,他不知道正是因為他以前的那幾句輕描淡寫的話,才造成了今天的局面。

這時的黎傑真想跳起來狠狠地給他面門上來上一拳,打瞎他的眼睛,打黑他的眼圈,打碎他的門牙,這樣才能解恨。但他還是極力忍住了。

是啊,這關他什麼事呢?他只是履行一個醫生、一個老師的職責,在他面前,病人只是一件事物、一個病例、一具標本,他所說的話也是為了別人好,為了他的學生好,他有錯嗎?如果說他有錯,也只能說他說話時沒有考慮周到,這又不是什麼原則上的錯啊。

王麗有錯嗎?她也似乎沒有錯啊。她只是害怕,她只是不敢想象我黎傑死去時的樣子,她只是不想和想象中枯瘦如柴、全身潰爛、瀕臨死亡的自己交往罷了。這也可以理解啊。

我自己有錯嗎?我也看不出啊。我只是受了點委屈,聽了點讓自己高興的事,想起點難受的事想哭罷了,這也在情理之中啊。

在這萬般思緒之中,在大家的勸說之下,黎傑的心情才逐漸平靜下來,哭聲也漸漸止住。這件事看來也就告一段落了。在這裡,我們不能指責他的不堅強。一個不到20歲的年輕人,經歷了這樣的生死考驗,是無論如何也堅強不起來的,不管他是多麼優秀的,有著多麼堅強的外表。

主治醫生帶著那幫人走了,他們還有很多的病人要看。臨走之前他告訴黎傑今天中午就可以出院了,說現在他的燒退了,繼續治療已沒有必要,他會通知學校那邊來人接回去的。顯然,他也從醫院那裡聽說了昨天他的那檔子事,既然病好了,就一刻也不願意讓他再住下去了。

黎傑巴不得早點離開這裡,醫院他已經完完全全呆厭了,再住下去人都會瘋了去。他很高興自己能死裡逃生,他覺得醫院是死神的客棧,這裡的人動不動就會得到死神的召喚,還是遠遠避開為妙。

中午的時候程平和另外幾個同學來了,是輔導員接到醫院的電話后,讓他們來接他出院的。他們都已從輔導員那裡得知黎傑患的並非白血病,所以非常的高興。

回到寢室后,黎傑有種恍如隔世的感覺。寢室里的兄弟們都熱烈歡迎他的回來,那種氣氛讓他覺得自己象一個凱旋的將軍,正在榮歸故里。

下午母親打來了電話,她顯然已經接到了學校打過去的電話。在電話中,她擔憂地問黎傑到底得了什麼病,黎傑這時對自己疾病自然敢說實話了,他添油加醋地把這幾天自己的經歷對母親說了一遍,當然隱去了其中有關王麗的部分。母親平時非常疼愛自己,所以在她面前自己盡可以放肆,以爭取同情。

與王麗戀愛的事他以前還沒有對父母所說,所以現在就更加不用說了。在嚴厲的父親面前,給他一千個膽子也不敢這樣的。母親聽了之後就很痛愛地責備了他,說這麼大的事也不告訴她。這種責備對黎傑來說簡直是享受,因為他從母親的話語你聽不出一絲真正責難的成份,相反,只有痛愛。

母親對他喝酒鬧事的事似乎並不那麼在意,只是問了幾個細節問題,然後就說過兩天會來這裡看看他。她告訴他,父親現在工作很忙,冬季徵兵工作又要開始了,又是各種大會小會的,如果能抽出時間,估計也能過來看看,就是他出來的時候動靜太大了,這是他很不願意的。

晚上朋友們歡迎黎傑光榮出院的晚宴自然是少不了的了,晚宴的地點就放在學校東門的紅太陽大酒店。十幾個人鬧騰了整整大半個晚上,喝光了好幾件啤酒,大家都有了醉意。

當大家還想繼續喝下去時,程平趕緊用黎傑下午還的那5000元錢搶著買了單就忙著轟大家回去了。俗話說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他和黎傑剛剛被蛇咬了一次,到現在為止還餘波未平,那可真是記憶深刻,印象深刻,要是再出事,那可就真的萬劫不復了。

晚上黎傑睡得並不踏實,朦朦朧朧的時睡時醒。

他隱隱約約覺得,他的整個靈魂彷彿正被一根無形的繩子牽著,不停地在現實與夢境之間飄蕩。自己潛意識裡拚命地想找到繩子的根源之所在,但怎麼也找不著。這種感覺讓他絕望,讓他憤怒,更讓他無可奈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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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神之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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