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四七 罌粟
聽到那少女入門的腳步聲,施靜只覺得渾身的血液都凝固了。
雖然她剛剛不過只說了兩句話,但施靜卻已經認出來她是誰了。
因為,她曾經聽過這個聲音,就在數月之前。
而這個聲音太特別,那件事情太慘痛,就算她想要忘記,也絕對忘記不了。
那是在被無花那惡僧暗算昏迷之後,醒來時聽到過的,唯一的一個人的聲音。
就是這個聲音誘騙著她服下「天一神水」,好吧,說是誘騙,也不太恰當,因為到底,是她自己選擇喝下的——為了知道小白的下落。
而今,她終於又出現在了施靜的面前,當然,雖然不知道她現在變得如何了,但施靜卻可以肯定,自己早已經今非昔比,再也不會如那日般任由她在自己眼前放肆了。
她幾乎要衝出去跟這女子直接干一場架,但轉念一想,卻還是硬生生地收住了腳步。
如果說她從這些日子的江湖經歷中收穫了什麼的話,那其中一定會有的,就是「小不忍則亂大謀」了。
雖然說這女子當真可惡的緊,但此時那白衣少女已經去打探小白的消息——至少,極為有可能是如此。那麼,她至少在這個節骨眼兒上再等上一等吧。
反正,現下既然已經到了她們的老巢,以後有的是機會報那一杯毒酒之仇的。
想到這裡,施靜翻身躲入窗前的幔帳里,剛剛躲好,便見那女子輕手輕腳地推門進來了。
看著她熟門熟路地直接朝著內室摸來,施靜心中瞭然:她的目標果然是那白衣少女。聽她方才的稱呼,似乎也是跟那白衣少女份屬同門——如果是出自石觀音的門下,也就不難理解,為何她那麼小的年紀,便有那麼狠毒的心腸了。
不過,不管怎麼說,此時直接面對面並不是上上之選。施靜對此心知肚明,故而只得勉力按捺住心中的怒火,小心地調整著呼吸,力求做到完全融入自然,不要被她發現。幸而她的武功進來大有精進,那「常春訣」的上乘功力一旦開始運轉,也自有一份靜氣凝神的作用。所以很快地,她便平靜了下來,呼吸和心跳即便沒有完全隱沒,卻也比穿堂而過的風還要輕了。
而那少女此時也正好已經登堂入室,進入到內室來了。
施靜凝神透過窗幔細密的縫隙往外觀看,就見珠光之中,有個紅衣的少女慢慢朝著床榻走來,明眸皓齒,宛然如畫,果然正是那日給她送過「天一神水」的人。
她默默地握緊了拳頭,只覺得腦子裡的血液都衝到了頭上,但仍是死死咬住了唇,不肯吭聲。此時她孤身一人,身在敵人的老巢之中,千萬輕舉妄動不得。故而,她眼睜睜地看著這少女從自己眼前翩然過去,朝著白衣少女的床榻而去。
因為那白衣少女走的時候將許夜的師姐放在床榻上,用錦被蓋好了身體,又放下了床幔,所以,從外部看來,就想是她本人躺在裡面熟睡一般。半點兒異常都看不出來的。
那紅衣少女咬著唇,似乎有些為難,想見得她也如同此前施靜在谷中所見的那些女孩子一樣,對這白衣少女平日里也是十分敬畏的。
故而,她雖然有膽子走到室內來,居然也不敢真得衝上去直接掀開床帳子,好像唯恐衝撞了她這位「二姐」似的。
所以,她躊躇了片刻之後,便又輕聲喚道:「二姐可是睡了,師父在傳喚你呢。」
她說的十分溫柔,帶著幾分乖巧和歉疚,就好像真得是怕吵醒睡著的人似得。然而施靜卻忍不住默默苦笑起來,暗道,如果是正常人,即使是睡熟了,到了這個時候也該被你弄醒了,怎麼會還不回應你呢?
可見,那昏迷著的許夜的師姐很快就要露餡了,她也可以放手一搏了。
想到這裡,施靜不由得暗暗提了提氣,做好了大施一番拳腳的準備。正當她開始計算著怎麼衝出去的效果最好的時候,卻忽然聽得那床帳中傳來一個冷冰冰的女聲,帶著幾分怒氣道:「三妹,你真是愈發沒有規矩了,我不是說過,我這屋子,任何時候、任何人都不準進來么?」
這聲音聽起來跟那冷漠的白衣少女居然毫無二致,施靜登時便給驚呆了。若不是她眼看著那位姐姐早在半個時辰前就出了門,還以為此刻真是她的本尊睡在帳中,正在說話呢。
那紅衣少女顯然也被嚇了一跳,慌忙伏在地上道:「二姐勿怪,只是這次師父吩咐的急……」
那女聲冷冷打斷她道:「不必再說了,僅此一次,如若再犯,你知道我的規矩。」
紅衣少女在地上簌簌發抖,顫抖著嗓音道:「紅兒知錯了,多謝二姐不怪之恩……」
她話還沒有說完,那女聲又冷冷道:「行了,你先說師父吩咐何事?」
紅衣少女這才緩緩道:「自然是為的那件事。」
帳中人奇道:「師父吩咐的事,我都已經辦妥了么?還有何事要我去做?」
紅衣少女恭謹地道:「此番為的不是二姐的事。是……原本該我同師兄一道將龜茲國那群廢物都哄騙住,但……不知怎地……」
帳中人冷笑道:「如何?」
紅衣少女低下了頭,緩緩道:「不知怎地,師兄他又忽然不見了。」她頓了頓,方才下定決心般地道:「上次他中途不見,師父便為此十分震怒,此番情形更是令人堪憂。師父竟令我連夜先回谷中來,說是聽候二姐差遣,並帶這封密信給二姐。我不敢不從,但實在不知道師兄如何了,所以……所以……」
她說到這裡,聲音漸漸低了下去,帳中人沉默了片刻,方才道:「我知道了。」緊接著,她隨口吩咐道:「既是師父她老人家的意思,自然是無法更改的了,你且將那密信放在桌上,便退下罷,我先看過再說。」
那紅衣少女應了一聲,果然從袖中抽出一封火漆封口的信來,輕輕放在桌上,然後躬身退了出去。
施靜看著她離去,正打算出來,卻忽然發現那床帳又微微顫動了起來,然後傳來死死壓抑著的低聲呻|吟。施靜暗道不好,正想著出去看看,還沒等抬腳,便見室內忽然燈火通明,卻是那紅衣少女舉著盞燈重新進入了房間。
她臉上帶著盈盈淺笑,語聲還是那麼甜蜜,但櫻唇中吐露出來的話語卻是惡毒無比:「我還當今日二姐轉了性子,原來卻是大姐駕臨了……若是大姐早亮明真身,紅兒怎敢如此造次,定備香花寶燭,頂禮膜拜,迎接大姐大駕。」
她一面說,一面緩緩往前走。施靜也是到了這個時候才發現,她一隻手端著盞燈,另一隻手中竟然拿著一把花。花色艷麗,花香馥郁,正是此前花海中那種毒花。
她本|能地屏住呼吸,卻見那床帳忽然不抖了,片刻之後,許夜的師姐已經從床榻上起身,苦笑著道:「許久未見,三妹大有長進——只是,你是如何發現,我不是二妹的?」
紅衣少女笑道:「大姐模仿二姐的聲音,本已可以假亂真。只是,大姐有所不知的是,你離去這幾年,二姐心性與往日早已大不相同。故而,大姐方才說第一句話,我便發現,你不是二姐了。而能堂而皇之潛入二姐房中卻不被發現,兼且聲音可以如此相像的人,除了大姐,必無其他人可為之。故此,小妹特去折了香花一捧,重新來面見大姐了。」
許夜的師姐方才被那毒花之毒折磨了許久,現下仍是十分虛弱,竟是連站還站不穩,但她聽了這紅衣少女的一番話,卻反倒笑著道:「三妹費心了,只是,即便如此,你此番竟有膽子回來,我也十分敬佩你的勇氣。須知,二妹尚且不敵於我,你便更是不在話下了。」
紅衣少女怔了怔,片刻之後方才道:「你胡說什麼,明明你中了這罌粟之毒,怎會……」
原來這毒花便是罌粟,難怪那麼大的勁兒啊。沒想到這石觀音還挺超前的,這會兒就開始經營毒品生意了啊。
施靜在那裡兀自感嘆,卻聽得許夜的師姐已經悠然道:「怎麼你竟然相信這種話么?若是我中了毒,又如何能離谷數年,而未回來求師父……」
她的態度太過輕鬆閑適,紅衣少女給她唬得不由得愣上了一愣,正打算說什麼,施靜卻看見許夜師姐的身體幾不可見地顫抖了下。
施靜暗暗嘆了口氣,知道這女人的毒多半是又發作了。雖然她很想欣賞她們同門相殘的精彩戰鬥,但是,到了這個時候,還是要以大局為重,該出手時就出手了。
不然這種唇槍舌戰啥的,估計一個晚上下來也分不出來勝負,真是太浪費時間了。
想到這裡,她深深吸了口氣,然後直接掀開窗幔,徑直朝著那紅衣少女撲去。
事出突然,那紅衣少女猝不及防,竟被她一招制住,狠狠摔倒在了地上。一雙水靈靈的大眼睛死死盯住施靜,滿是不可置信。
似乎終於安下了心來,許夜的師姐長長舒了口氣,卻也已經站立不穩,扶住了旁邊的桌子。
施靜一擊即中,還未等開口問話,卻聽得窗外一個聲音嘆息著道:「真看不出,你竟有這般的好身手。」